洞庭湖两大头领杨幺、王摩,今与蓼儿洼隋、向头领,久欲人无贫富,因劫富以济贫;昔视性有善恶,故惩恶以劝善。乡民知者以为平等,愚人不知者以为逞强。近因与杨、王二头领结义,同入洞庭。夫聚财非豪举之事,散施实义者所为。所有寨中余剩金帛、衣粮等项,限三日内,分赐穷民,幸速齐来,毋辜义举。特示。
一时各处居民,闻报见贴。这些贫苦老幼男妇,俱接踵往蓼儿洼来。杨幺与众弟兄出寨,皆席地环坐,使军校搬出寨内布帛、银钱,一一分给。贫民一时欢声彻里,无不拜谢。到了第三日,一面分给,杨幺遂唤几个村人来,对他说道:“这三堆坟冢,各失根源,久成废冢。幸得隋、向二头领在此,同志修葺,焕然一新。我今去后,诚恐如前。今有厅堂、房舍、动用等物,你们若有愿来住的,使他照看三冢,勿致倾坏。尔等众人中,可有愿来住的么?”众人听了,一齐跪拜道:“我等村人,皆感头领恩惠,情愿看守。只是房屋甚多,非五十余家不能居住,我等即去传知。”果不消半日,来了五十余家,各分派居住在内。杨幺大喜道:“这蓼儿洼,有此从姓,已成一村,今后可名‘蓼花村’吧。”众人听了,尽皆拜从。至今有此村名。杨幺又传喻军校:“愿随者同行,不愿者给赐还家。”一时愿归者十去八九,俱厚给拜谢而去。一应事已完,杨幺率众兄弟拜别三冢,一齐起行。众人俱各拜送。这是杨幺蓼儿洼散财,周济贫民。
杨幺等不日上了轮船,望前进发。将到焦山,正欲停泊,忽见前面满江中数千战舰,两岸上数万宋军,一时炮鼓喧天,截住江面去路。原来前日韩世忠追赶金兀术,到了钱塘,杀得兀术大败亏输,连夜逃走。韩世忠追至黄天荡,因住兀术,将欲擒获,不期有人指引兀术暗掘小河,漏夜过江。韩世忠见不可追,依旧镇守江州。有人报知昔日杨幺等攻破广陵,去下莱州,遂严作准备,断他归路。今见他到来,便截住上流。杨幺、袁武等看明,知是韩世忠断路。遂一齐鸣金捶鼓,众水手齐踏车轮,往前直冲,一如风卷云奔。韩世忠的战舰一时抵挡不住,忙用炮打箭射,皆不能伤入。急要追赶,那轮船霎时已去过百十余里,韩世忠只得收军不追。杨幺等见后无追赶、前无敌军,不胜欢喜。遂走入焦湖,访明了卢俊义坟墓,也设祭了一番。又使人堆土、植木,将董敬泉的金银,大半分散近地居民,令他看管。居民十分感德。
杨幺同众商议道:“此去出钟离,走阳城,到谢公墩,俱是旱地。若同众兄弟齐去,只这轮船如何安顿?此处非比洞庭,怎容得这座轮船?久驻必生事端。欲要打发先回,日后虽觅船只归寨,怎得有此神速?”说罢,十分踌躇。贺云龙忙说道:“兄弟比不得哥哥、兄弟们,一要同去见杀仇人为快,原是可行可止。兄弟在此看守轮船,等哥哥、兄弟们早来。”杨幺大喜道:“云龙在船,我无忧矣。”因又说道:“我今去擒王豹,不可师出无名,亦不可骇惊远近。只如此这般,众兄弟以为何如?”众弟兄齐称有理。即吩咐章文用并郑天佑先去行事;然后杨幺带领众兄弟,以及一千五百军校上岸;其余同贺云龙在船看守。贺云龙见他们去远,即将轮船开放在焦湖中间,随风飘泊。远近有人望入湖中,只见些烟去缥缈,绝不知觉。杨幺等竟大刀阔斧,一路杀来。逢府、州、县,并没有人出来盘诘。原来此时百姓流离,朝金暮宋,互相争夺。又有民间招募兵卒,要去勤王,兵马往来不绝,故此俱认作官军。杨幺等只放心前进。
这郑天佑领了杨幺计策,却是身边带了千百张擒王豹的檄文。遂放出能行快走的本事,日行五百,夜走减半,果是去得迅速,早到了谢公墩。远近却探得王豹、乐汤自从得了这杆铁棍,终日对人称说乐汤得棍,如虎生翼。因见大宋失去汴京,人民无主,一发恣意行凶。先前只占人田土以及妇女,到了后来,与乐汤商议了一番,自称为“阳城王”,乐汤为“检讨大元帅”,其余弟兄并乐汤徒弟,俱授官职;筑设土城寨子,征索附近乡村粮食,又将谢公墩居民尽编入队伍,共三千余众。扬说“勤王”,择日出兵,攻夺郡县,霸据一方。忽有报事人来,说杨幺领众各处报仇,十分厉害,不久要来。王豹、乐汤一时听了,大惊道:“这怎么处?”乐汤大恨道:“俺们正要举动,他又偏来作吵,败俺们的兴头。必要擒他,方消吾恨!”王豹道:“这杨幺聚集各处强徒,此来必要残破地方。又恐他众我寡,一时难敌,便要出丑。我今还去恐吓远近村人,说他要来劫掠,不敢不来相助,才得声势。”即使人去传知。果是乡愚易于蛊惑,俱信王豹好意,许他相助。
郑天佑打听了这些消息,等到夜间,遂向各处遍贴。次早乡民见了,各纷纷揭来报知。王豹、乐汤细看,只见上写的是:
自昔有罪则征,无良必讨。矧兹王豹,乡曲小人,罪多良少,构睚眦以生衅端,聚无籍而树羽翼。桃园寻闹,骆庄陷人。结怨杨言护邑,力征屈事乐汤。拒险道之雄,遗召辅之燹。诱愚哄众醵金,苦追有税之粮,骇里恐乡敛财,似比无偿之课。口腹得之以肥,家室因之以富。人怨无如檐矮,天拯有满其奸。英雄见之不平,豪杰闻之怒色。是以杨幺代天征讨,挥戈渡江,兵不血刃,过不扰众,遏临斯土,歼灭数恶。奠尔村隅,快伸久积。诚恐村农里老望风惊恐,先布来因。罄帛难书,略陈一二。谨檄。
王豹、乐汤见了,又气又恼。遂一面使人打深,一面添设防守。忽报杨幺兵众渐近,便打发乐汤出去迎敌。乐汤到此,不能推辞,只得带了百名徒弟、三千乡勇出土寨来,分立营垒,密排鹿角,紧布蒺藜,准备交战。不久杨幺等到来,见有准备,亦自安营。
到了次早,两边各列队伍,各排阵势,一时鼓炮齐施。王豹、乐汤俱是全副披挂,百名徒弟各自雄赳。王豹、乐汤齐出阵大骂道:“我王豹今非昔比,向因保护村众,功高德博,众姓推立为‘阳城王’,乐教头已为‘检讨大元帅’,成事在即。你这夥蟊贼,怎敢听信贼配军指使,扰我境内?若能缚出配军,当有封赏。”杨幺众弟兄大怒,一齐砍杀过去。王摩接住乐汤,沃泰敌住王豹,其余接着众徒弟并乡勇,逐对争持,各队厮杀。一时龙争虎斗,直杀到下午。杨幺见乐汤舞着这杆铁棍甚是纯熟,遂使人鸣金罢战。王豹、乐汤正然苦持,听见鸣金,连忙退阵。
王摩对杨幺说道:“乐汤本事也只平常,只是这棍劈拨得势重猛恶,急切不得下手。明日战时须用计擒他。怪不得哥哥常是想这杆铁棍。”马霳听了,大叫道:“兀地老马喝叫点火,跳夺恁杆号丧鸟棒来还哥哥!”说罢,便火杂杂地要赶去夜战,杨幺急忙扯住。常况便说道:“倒不如兄弟去行当日勾当,只悄去黑地里弄来,可不省事?”杨幺听了,摇首说道:“得而不正,徒使人笑。”因问袁武道:“可有甚别算,先得这杆棍来?”袁武道:“欲速则不达。兵机合乎天机,用计得人,则得棍也。”遂商议明日攻战事情。
不期到了夜间,马霳回到本寨吃了一肚老酒,不胜焦躁道:“兀地白云山怪鸟乱嘈。这杆号丧鸟棒,只今觑着却静地没捞夺。有恁奢遮鸟算,拦截腾跳。何不寻常况,没得鸟闷!”便悄来寻。不期寻不着常况,忙踅回来,等各寨内弟兄睡熟,便喝数名军校带了火种,潜赶到王豹营寨左侧,便忙喝点火,抡动板刀砍杀入来。大叫道:“乱地雷黑疯子马爷爷在此!兀那乐撮鸟,快地送出号丧鸟棒,饶他几板刀!”此时巡更乡众,忽见有人来劫寨,险不将锣面敲穿,一时惊动合寨俱起,在黑暗中与马霳大杀起来。这王豹与乐汤,因日间力斗困倦,正自睡熟,忽听得锣声四起,喊叫杨幺劫寨,便惊得直跳起来。乐汤急用手探取铁棍,谁知不在身旁;再抬头一看,忽见一人在黑暗中拿着铁棍,往寨后急走。乐汤大喝一声赶来,那人举棍便打,早被乐汤飞起左脚,踢落在地。那人舞着朴刀,往外杀出,乐汤拾棍追赶。此时巡军早已报知杨幺,说马霳独自去劫王豹寨栅。杨幺大惊,忙同众兄弟赶来。马霳正在黑暗处被人裹住,只砍杀得两板刀一片雪亮,大声喊叫。
原来这偷棍的便是常况。他独自潜潜伏伏,闪入乐汤寨内,乘睡熟时,偷棍在手。不期外面有弟兄来劫寨,惊醒乐汤赶夺。常况一时心虚,只一手乱打了这一棍来,却被乐汤一脚踢下。见不是势头,杀出寨来,听见马霳独自喊叫,被人围住,忙来救护,只不得脱身。忽得杨幺与众弟兄一齐杀至,方救了回来。常况便埋怨马霳来劫,马霳也埋怨他不同去。杨幺问明,方知缘故。
两边直闹到天明。王豹使人挂了免战牌,与乐汤不胜惊惊恐恐道:“日间被他杀伤五百多人,我们不曾杀得他一个。夜里又来吵闹。只这两个贼头,便敢来劫寨偷棍。喜得有备,不致失寨被偷,下次必须谨慎。”乐汤想了半晌,道:“吾闻得兵法云:‘善战不如善守’莫若今夜悄悄退入土城,只严守御,使他兵老师惰,然后出兵,一面迎敌,一面断其归路,杨幺等皆为我擒矣。”王豹听了大喜,道:“‘大贵者不立于险地’元帅之言,正合我意。”等到夜深,暗暗传令,一齐退入土城。早有巡校来报知杨幺。众弟兄便要追杀,袁武、何能连忙止住。到了天明,便将土城围裹,引众攻打。王豹、乐汤只在城上守御。一连攻打了三日。
这夜杨幺同袁武、何能私出寨来,悄看土寨。因到近处,立在高阜观看,果见十分坚固。袁武忽对杨幺指说道:“月已离毕,明日当有骤雨。我今使人发掘坑坎,灌入,何愁土寨不破耶?”杨幺听了大喜,遂又绕城看来。忽有人从土城寨上纵身跳下,大叫:“不要走!”三人各吃一惊急走。只因这一走,有分教:
掘地见源头,袭匣疑仙迹。
不知三人可走得脱?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