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晏子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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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内篇谏上第一凡(2)

景公怒封人祝之不逊晏子谏 第十三

景公游于麦丘,问其封人刘师培《补释》云:此文之‘封’即‘邦’字之假,邦人即邑人,非官名之封人也。曰:“年几何矣?”对曰:“鄙人之年八十五矣。”公曰:“寿哉!子其祝我。”封人曰:“使君之年长于胡,宜国家。”公曰:“善哉!子其复之。”曰:“使君之嗣,寿皆若鄙臣之年。”公曰:“善哉!子其复之。”封人曰:“使君无得罪于民。”公曰:“诚有鄙民得罪于君则可,安有君得罪于民者乎?”晏子谏曰:“君过矣!彼疏者有罪,戚者治之,贱者有罪,贵者治之;君得罪于民,谁将治之?敢问:桀纣,君诛乎,民诛乎?”公曰:“寡人固也。”于是赐封人麦丘以为邑。

景公欲使楚巫致五帝以明德晏子谏第十四

楚巫微导裔款以见景公,侍坐三日,景公说之。楚巫曰:“公,明神之主帝王之君也。公即位有七年矣,事未大济者,明神未至也。请致五帝,以明君德。”景公再拜稽首。楚巫曰:“请巡国郊以观帝位。”至于牛山而不敢登,曰:“五帝之位,在于国南,请斋而后登之。”公命百官供斋具于楚巫之所,裔款视事。

晏子闻之而见于公曰:“公令楚巫斋牛山乎?”公曰:“然。致五帝以明寡人之德,神将降福于寡人,其有所济乎?”晏子曰:“君之言过矣!古之王者,德厚足以安世,行广足以容众,诸侯戴之,以为君长;百姓归之,以为父母。是故天地四时和而不失,星辰日月顺而不乱。德厚行广,配天象时,然后为帝王之君,明神之主。古者不慢行而繁祭,不轻身而恃巫。今政乱而行僻,而求五帝之明德也?弃贤而用巫,而求帝王之在身也?夫民不苟德,福不苟降,君之帝王,不亦难乎!惜乎!君位之髙,所论之卑也。”

公曰:“裔款以楚巫命寡人曰:‘试尝见而观焉。’寡人见而说之,信其道,行其言。今夫子讥之,请逐楚巫而拘裔款。”晏子曰:“楚巫不可出。”公曰:“何故?”对曰:“楚巫出,诸侯必或受之。公信之,以过于内,不知;出以易诸侯于外,不仁。请东楚巫而拘裔款。”公曰:“诺。”故曰:送楚巫于东,而拘裔款于国也。

景公欲祠灵山河伯以祷雨晏子谏第十五

齐大旱逾时,景公召群臣问曰:“天不雨久矣,民且有饥色。吾使人卜,云:‘祟在髙山广水。’寡人欲少赋敛以祠灵山,可乎?”群臣莫对。

晏子进曰:“不可!祠此无益也?夫灵山固以石为身,以草木为发,天久不雨,发将焦,身将热,彼独不欲雨乎?祠之无益。”公曰:“不然,吾欲祠河伯,可乎?”晏子曰:“不可!河伯以水为国,以鱼鳖为民,天久不雨,泉将下,百川竭当为“水泉日下,百川将竭”,国将亡,民将灭矣,彼独不欲雨乎!祠之何益!”景公曰:“今为之奈何?”晏子曰:“君诚避宫殿暴露,与灵山河伯共忧,其幸而雨乎!”于是景公出野居局,衍字暴露,三日,天果大雨,民尽得种时。景公曰:“善哉!晏子之言,可无用乎!其维有德。”

景公贪长有国之乐晏子谏第十六

景公将“将”字衍观于淄上,与晏子闲立。公喟然叹曰:“呜呼!使国可长保而传于子孙,岂不乐哉?”

晏子对曰:“婴闻明王不徒立,百姓不虚至。今君以政乱国,以行弃民久矣,而声欲保之,不亦难乎!婴闻之,能长保国者,能终善者也。诸侯并立,能终善者为长;列士并学,能终善者为师。昔先君桓公,其方任贤而赞德之时,亡国恃以存,危国仰以安,是以民乐其政,而世髙其德,行远征暴,劳者不疾,驱海内使朝天子,而诸侯不怨。当是时,盛君之行不能进焉。及其卒而衰,怠于德而并于乐,身溺于妇侍而谋因竖刁,是以民苦其政,而世非其行,故身死乎胡宫而不举,虫出而不收。当是时也,桀纣之卒不能恶焉。《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不能终善者,不遂其君。今君临民若冦仇,见善若避热,乱政而危贤,必逆于众,肆欲于民,而诛虐于下,恐及于身。婴之年老,不能待于君使矣,行不能革,则持节以没世耳。”

景公登牛山,悲去国而死,晏子谏第十七

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

艾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晏子独笑于旁,公刷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涕泣,子之独笑,何也?”

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勇者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将常守之,则吾君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不仁之君见一,谄谀之臣见二,此臣之所以独窃笑也。”

景公游公阜,一日有三过言,晏子谏第十八

景公出游于公阜,北面望睹齐国曰:“呜呼!使古而无死,何如?”

晏子曰:“昔者上帝以人之殁为善,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若使古而无死,丁公、太公将有齐国,桓、襄、文、武将皆相之,君将戴笠衣褐,执铫耨以蹲行畎亩之中,孰暇患死!”公忿然作色,不说。

无几何而梁丘据御六马而来,公曰:“是谁也?”晏子曰:“据也。”公曰:“何如?”曰:“大暑而疾驰,甚者马死,薄者马伤,非据孰敢为之!”

公曰:“据与我和者夫!”晏子曰:“此所谓同也。所谓和者,君甘则臣酸,君淡则臣咸。今据也甘君亦甘,所谓同也,安得为和!”公忿然作色,不说。

无几何,日暮,公西面望睹彗星,召伯常骞,使禳去之。晏子曰:“不可!此天教也。日月之气,风雨不时,彗星之出,天为民之乱见之,故诏之妖祥,以戒不敬。今君若设文而受谏,谒圣贤人,虽不去彗,星将自亡。今君嗜酒而并于乐,政不饰而宽于小人,近谗好优,恶文而疏圣贤人,何暇在彗!茀孛也,亦彗星之类。音博。又将见矣。”公忿然作色,不说。

及晏子卒,公出,背而泣当为“公出屏而泣”曰:“呜呼!昔者从夫子而游公阜,夫子一日而三责我,今孰责寡人哉!”

景公游寒涂,不恤死胔,晏子谏第十九

景公出游于寒涂,睹死胔黙然不问。晏子谏曰:“昔吾先君桓公出游,睹饥者与之食,睹疾者与之财,使令不劳力,籍敛不费民。先君将游,百姓皆说曰:‘君当幸游吾乡乎!’今君游于寒涂,据四十里之氓,殚财不足以奉敛,尽力不能周役,民氓饥寒冻馁,死胔相望,而君不问,失君道矣。财屈力竭,下无以亲上;骄泰奢侈,上无以亲下。上下交离,君臣无亲,此三代之所以衰也。今君行之,婴惧公族之危,以为异姓之福也。”公曰:“然!为上而忘下,厚藉敛而忘民,吾罪大矣。”于是敛死胔,发粟于民,据四十里之氓不服政其同期年,公三月不出游。

景公衣狐白裘不知天寒,晏子谏第二十

景公之时,雨雪三日而不霁。公被狐白之裘,坐堂侧陛当为“階”之误。晏子入见,立有间,公曰:“怪哉!雨雪三日而天不寒。”晏子对曰:“天不寒乎?”公笑。

晏子曰:“婴闻古之贤君饱而知人之饥,温而知人之寒,逸而知人之劳。今君不知也。”公曰:“善!寡人闻命矣。”

乃令出裘发粟,与饥寒。今所睹于涂者,无问其乡,所睹于里者,无问其家;循国计数,无言其名。士既事者兼月,疾者兼岁。

孔子闻之曰:“晏子能明其所欲,景公能行其所善也。”

景公异荧惑守虚而不去,晏子谏第二十一

景公之时,荧惑守于虚,期年不去。公异之,召晏子而问曰:“吾闻之,人行善者天赏之,行不善者天殃之。荧惑,天罚也,今留虚,其孰当之?”

晏子曰:“齐当之。”公不说,曰:“天下大国十二,皆曰诸侯,齐独何以当?”晏子曰:“虚,齐野也。且天之下殃,固于富强,为善不用,出政不行,贤人使远,谗人反昌,百姓疾怨,自为祈祥,録録强抢食音市,强辩饰非,进死何伤!是以列舍列宿无次,变星有芒,荧惑回逆,孽星在旁,有贤不用,安得不亡!”

公曰:“可去乎?”对曰:“可致者可去,不可致者不可去。”公曰:“寡人为之若何?”对曰:“盍何不去冤聚之狱,使反田矣;散百官之财,施之民矣;振孤寡而敬老人矣。夫若是者,百恶可去,何独是孽乎!”公曰:“善。”行之三月,而荧惑迁。

景公将伐宋,梦二丈夫立而怒,晏子谏第二十二

景公举兵将伐宋,师过泰山,公梦见二丈夫立而怒,其怒甚盛。公恐,觉,辟门召占梦者,至。公曰:“今夕吾梦二丈夫立而怒,不知其所言,其怒甚盛,吾犹识其状,识其声。”占梦者曰:“师过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请趣同促召祝史祠乎泰山则可。”公曰:“诺。”

明日,晏子朝见,公告如占梦者之言也。公曰:“占梦者之言曰:‘师过泰山而不用事,故泰山之神怒也。’今使人召祝史祠之。”晏子俯有间,对曰:“占梦者不识也,此非泰山之神,是宋之先汤与伊尹也。”公疑,以为泰山神。

晏子曰:“公疑之,则婴请言汤、伊尹之状也。汤质晳而长,颜以髯,兑上丰下,倨身而扬声。”公曰:“然,是已。”“伊尹黑而短,蓬而髯当为“蓬头而髯”,丰上兑下,偻身而下声。”公曰:“然,是已。今若何?”晏子曰:“夫汤、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不宜无后。今惟宋耳,而公伐之,故汤、伊尹怒,请散师以平宋。”景公不用,终伐宋。晏子曰:“伐无罪之国,以怒明神,不易行以续蓄续好,进师以近过,非婴所知也。师若果进,军必有殃。”

军进再舍,鼓毁将殪。公乃辞谢乎晏子,散师,不果伐宋。

景公从畋十八日不返国,晏子谏第二十三

景公畋于署梁,十有八日而不返。晏子自国往见公。比至,衣冠不正,不革衣冠四字疑衍,望游同旒,音留,旌旗下垂饰物。而驰。公望见晏子,下而急带急速其带,谓整顿威仪。曰:“夫子何为遽?国家无“无”上当有“得”字有故乎?”晏子对曰:“不亦急也!虽然,婴愿有复也。国人皆以为君安野而不安国,好兽而恶民,毋乃不可乎?”

公曰:“何哉?吾为夫妇狱讼之不正乎?则泰士子牛存矣;为社稷宗庙之不享乎?则泰祝子游存矣;为诸侯宾客莫之应乎?则行人子羽存矣;为田野之不僻、仓库之不实?则申田存焉;为国家之有余不足聘此字衍乎?则吾子存矣。寡人之有五子,犹心之有四支,心有四支,故心得佚焉。今寡人有五子,故寡人得佚焉,岂不可哉!”

晏子对曰:“婴闻之,与君言异。若乃心之有四支,而心得佚焉,可;得令四支无心,十有八日,不亦久乎!”公于是罢畋而归。

景公欲诛骇鸟野人,晏子谏第二十四

景公射鸟,野人骇之。公怒,令吏诛之。

晏子曰:“野人不知也。臣闻赏无功谓之乱,罪不知谓之虐。两者,先王之禁也;以飞鸟犯先王之禁,不可!今君不明先王之制,而无仁义之心,是以从同纵欲而轻诛。夫鸟兽,固人之养也,野人骇之,不亦宜乎!”

公曰:“善!自今已同以后,弛鸟兽之禁,无以苛民也。”

景公所爱马死,欲诛圉人,晏子谏第二十五

景公使圉人养所爱马,暴死。公怒,令人操刀解养马者。是时晏子侍前,左右执刀而进,晏子止而问于公曰:“尧舜支解人,从何躯始?”公矍然曰:“从寡人始。”遂不支解。公曰:“以属狱。”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为君数之,使知其罪,然后致之狱。”公曰:“可。”晏子数之曰:或作:景公有马,其圉人杀之。公怒,援将自击之。晏子曰:“此不其罪而死,臣请为君数之,令知其罪而杀之。”公曰:“诺。”晏子举戈而临之曰:云云。“尔罪有三,公使汝养马而杀之,当死罪一也;又杀公之所最善马,当死罪二也;使公以一马之故而杀人,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汝杀公马,使怨积于百姓,兵弱于邻国,汝当死罪三也。今以属狱。”公喟然叹曰:“夫子释之!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