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星羽除了每天少得可怜的睡觉时间,几乎没有一刻停下。
工作工作还是工作,通告通告永远是通告。她觉得自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走在别人框好的迷宫里,只能一直一直一直这样走下去。
“星羽,把手再抬高一点……对,就是这样……头,注意头,这个方向……”摄影师在不断喊着,边调整着星羽的姿势边连拍不止。
巨大的镁光灯烘烤下,摄影棚的温度可以烫死青蛙,五颜六色的背景布下,星羽穿着按她外型设计的衣服拍平面硬照。
睡眠不足的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大灯的烘烤让她汗流浃背。Echo不断过来给她补妆,虽然在她强烈要求下,星羽从来不用浓妆,但不断流下的汗水将保护皮肤提色的粉底也冲刷得屡屡不保,露出娇嫩雪白的肌肤在镁光灯下接受酷刑。
苏奇看着东西拿着矿泉水站在一边看,两腿发软也觉得困乏得不行。她真的没想到原来做艺人会是这么辛苦的工作,看着星羽因为疲劳而浮肿的眼睛,她感到心疼。但没完没了的工作都是不能不做的,即使星羽越来越沉默。
又换了一套衣服,星羽抹了把脸,调整精神看镜头。摄影棚内混进来几个她的歌迷,从头到尾都在兴奋地看着,眼睛就要熔化在她的身上。
星羽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没有习惯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关注下。她尽量集中已经有些涣散的注意力配合着摄影师,躲开那些炙热的目光,偶尔遇上这些目光,她便忍不住礼貌而羞涩的笑一下,而低低的激动的吸气声和欢呼雀跃的表情就会在几个歌迷的脸上现出,忙碌认真的棚内,她们只有压抑着兴奋在心里尖叫。
杂志编辑送水过来,眼睛笑成心型:“小羽,我也很喜欢你哦!”
“谢谢。”星羽接过水小幅度地鞠躬微笑。
她其实现在很不舒服,昨天四点才睡得,今天一早就起来,这样已经连续好久了。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风干了,全身酸软无力,这种生活对于酷爱睡觉的她来说简直太可怕了。
“小羽……”拍照间隙,歌迷小声地笑着朝她招手。
星羽调动起全身的精力,努力露出笑容。她知道她们能见到她也不容易,她不想让任何一个爱她的人失望。
人究竟为什么会有偶像呢?每当星羽在密集的通告中不断见到无处不在的歌迷时,总会涌起那个疑问。看着他们热切的眼执着的激情,在她这样一个对什么都很平静的人来说,实在觉得惊讶和疑惑。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值得那么多人热爱,因为比她优秀的人实在太多,可她却这样就拥有了这么多的爱戴。看到他们以她的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而尖叫,因她随意一个闪亮的眼神而心醉,她觉得惊奇、迷茫又羞涩,只好淡然微笑。她无心的说话表现,却被拿来几乎逐条分析,认真得连她自己都诧异。
有很多很多人爱你的时候,的确是种很奇怪的感觉。既会觉得幸福得意,又会觉得沉重谨慎。一夜之间,星羽的生活天翻地覆,似乎有许多许多人和许多许多事涌进她的生活,她属于通告,属于媒体,属于歌迷,属于议论,但她唯独不属于她自己。
她拼命拼命地想抓住什么,但忙碌的生活让她没有空隙思考,她仿佛坠入一个漩涡中,这漩涡的力量无比强大,她徒手伸向前方,却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她,什么她要抓住。
“来,星羽,再摆个POSE!”摄影师说。
“不对,往那边伸手好一些。”摄影导演说。
难道就这样了吗?难道就这样像一个木偶一样被摆布?人们需要的是一个光鲜的偶像,而她需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自己?是不是也要像流水线里的明星一样,被制造成老板和观众想要的样子就足够了?
她纪星羽不是这样的!
一口闷气在冲撞,星羽的眼睛中锐光一闪。
机敏的摄影师连忙抓住这个瞬间的目光,混进来的歌迷因这眼神被激起轻声而热烈的花痴,然而没人知道真正视线焦点的她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换过了三套衣服之后,一上午的拍摄终于结束。
离开时,星羽真诚地对每一个人说谢谢,接过苏奇手中的矿泉水猛灌进去一半。
“小羽,下午我们还要……”面包车里,苏奇坐在驾驶副座看接下来的通告行程,一回头,星羽已经歪在后面座位上睡着了。
她柔软的短发覆过额头遮住半张脸庞,弯弯的小鼻子安静地呼吸,樱红嘴唇微抿着,眉头在睡梦中依然淡染春山。单薄的双肩随细弱的呼吸静静起伏,耳机的线掉下来,挂在牛仔裤上。面包车地方狭小,她的一双长腿蜷缩靠近身体,这样不舒服的姿势却还是睡着了,安静柔弱得像一只小猫。
她真的累了……
苏奇心一疼,喉咙中有些哽咽,连忙转过脸。
“师傅,一会左拐,走那条路吧。”她轻轻对司机说。
司机奇怪地看她一眼:“那条路?现在过去估计会堵车呀!”
“我知道……”苏奇看着窗外。
就让她多睡一会吧。
录音棚里,苗VIVI正在看最近收来的歌。
“哗,这么多?”卡萨翻翻一打曲谱,喝了口可乐。
苗VIVI叹气:“是啊,那句话怎么说的?‘雪片一样飞来的稿件’呀!”
“嘿,看来成为纪星羽新歌作者的头衔真的很诱人。”
“是啊,怀才不遇的人多的是,人人都想有个好机会,”苗VIVI说,“如果曲子或词被我们采用,也许借着纪星羽的东风就能找到最好的机遇,所以也不奇怪。”
卡萨耸耸肩,完全不反对。
“你觉得她怎么样?”苗VIVI看他一眼,笑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够麻烦的啊?”
卡萨苦笑:“何止麻烦,简直就是大麻烦!这个丫头完全是个娱乐圈门外汉,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配合,太费劲了!”
“这么难教吗?”苗VIVI摇头,“我还以为他们这种选秀节目出来一夜成名的小孩都很精光呢,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往上钻?我不信她这么不聪明。”
“她是真的完全不理会!”卡萨叫苦,“压根就是我行我素。”
苗VIVI好奇地看着他。
“真的!”卡萨把可乐放下,“上次去B台作节目,人家造型师都给做好了很博眼球的造型了,她坚持不穿。我当场都快气晕了!要不是那台里的从导演到主持都挺喜欢她的,我真不知道怎么给她收场。”
卡萨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牢骚一发就停不了了:“真是累啊,你不带不知道。”
“挺有个性的嘛,怪不得这么多粉丝。”
“粉丝?”卡萨哈哈一笑,“谁当红的时候没有粉丝?哪个不是两眼冒心哇哇乱叫说‘我永远爱你!’,后来呢,不红了很快就被遗忘!她还是年纪小什么都没见过,粉丝只是锦上添花,水上浮萍,说没就没了。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苗VIVI点头:“人人都爱最新的,最漂亮的,最特别的,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也没什么好说的。”
“哼,我看后面的麻烦还多着呢,要是她再不改改这幅脾气,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卡萨气闷。
苗VIVI一笑。
“你呢?准备得怎么样?”卡萨看了看苗VIVI手边的一堆东西,“她的专辑乔总可是很看重,两个月没什么问题吧?”
“有什么问题?”她反问,“类似她这样的偶像歌手我知道怎么做的。重点不在于内容,时尚又有噱头就行,上次AMEY的唱片效果不是很好吗?”
卡萨笑了:“AMEY的CASE超成功的,最近她的广告身价又提了。”
AMEY是飞耀前一阵一手打造的玉女偶像,现在已经被称为娱乐圈新一代当家玉女掌门人。
苗VIVI拨开长发笑了:“我是专业的,相信我,OK?”
“OK!”卡萨摆了个OK手势,“对了,你到底对她怎么看?乔总那么有信心……”
苗VIVI停了停,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一时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没几年。她能有多少主张?靠外型和个性已经足够她红几年的了,咱们何必跟着认真呢?”
卡萨笑道:“说的是,VIVI咱们这么久的朋友搭档,说实在的纪星羽来了后我还真是有点替你担心。不过我也是白操心,谁能动得了我们大才女苗VIVI的地位?哈哈。”
苗VIVI没有笑,她的眼前忽然浮现乔剑每次看到星羽时专注的眼神,心中微微开始沉郁。
星羽是第一次进设备这么一流的录音棚。
整个棚内全是目前最先进的录音设备,许多见所未见价值不菲。调音台,全套的录音系统,都是目前国内顶尖的硬件设施。星羽惊羡不已,满心虔诚。
一旁沙发里坐着的莫名看到她发亮的双眼,噙起一丝笑意。棚里进来好几个工作人员,好奇地看着第一次进棚的星羽。
“这几首你先看一下,你自己喜欢什么风格?”苗VIVI稍微介绍了一下,便将一摞谱子交给星羽。
“我会和VIVI合作,帮你打造这第一张CD。”莫名开口说,“你的舞蹈课由我负责。”
舞蹈课?
星羽把头从曲谱中抬起来,飞快地瞄了莫名一眼。
苗VIVI坐到调音台前:“我们先来试唱一下吧,我听听你的嗓音。”
她将莫名灌制的吉他伴奏DEMO放出,看着星羽。
星羽将曲谱的调子默念,点了点头走进隔音室。这里是她向往已久的地方,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全新的天地,她兴奋又有些紧张,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快乐。
透过厚厚的隔音玻璃,莫名望着带着大耳机对着收音话筒的星羽。她终于是来到了这里,因为连轴工作而略显憔悴的小脸此时焕发出宁静幸福的光彩,人生最大的乐趣,莫过于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听不到自己熟悉的声音感到不习惯,棚里的录音对星羽来说还有点陌生。苗VIVI轻轻皱起眉头——很特别的声音,辨识度很高,但是不容易做。而且这种天然未经打磨的声音尚有许多瑕疵,看来是个不好对付的CASE。
星羽尽量地唱着,余光却看到外面不少人脸上怀疑、无奈的表情。她心里一沉。
莫名突然站起身,回头对棚里的闲杂人等说:“好了,大家别都挤在这里了,去做自己的事吧。”
录音棚内很快没有了人。莫名回头望着星羽,她要实现自己的梦想,现在只是个开始。
“你认为她可以做得到吗?”花店内,老板好整以暇。
“你已经将成功放进了她的命运之路里,还问我做什么?”莫名一笑。
老板摇头:“很多人可以成功,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心灵上成为胜利者,在精神上无负于自己。她要做一个平庸的明星还是高洁的人,全取决于她自己。我可以决定命运,但却不能决定人……”
“原来你也有这么多不确定。”莫名道。
老板笑了:“对啊,所以这才是我们这个游戏的好玩之处。当一个人拥有了一切会怎么样?我赌她逃不出泯然众人的规律。”
“哦?”
“并不是我故意失望,只是人间的规则一向如此,生存的环境和无法抵抗的外力会改变一个人。这也不值得责怪。”
莫名不答,他不也一直这样认为的吗?为什么现在,他似乎在希冀着什么?
“上次的事情,最近又发生了吗?”老板问,“有没有查到原因?”
莫名回神:“一直不断地有亡灵在见到我之前被人吞噬,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谁?”
莫名寒眸一闪:“你还记得一千年前,有一只灵性强大的恶灵,在本来应该回归生命之花时竟然逃脱了的事吗?”
老板一惊:“是那个恶灵?!”
“他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魂魄,生性邪恶偏激。当初无法将他制住,如今已经过了一千年,他恐怕已经苏醒。”
“这只千年恶灵吞噬亡灵增加自己的力量,他想干什么?”老板肃目沉吟。
“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找到他到底藏匿何处。”莫名沉声说。
忽然,他再次意识到,毕竟他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回到公寓时,星羽卧室的灯还亮着,莫名听到她在屋内不停地吟唱。声音婉转千回,崎岖百折,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那暗灯映上窗幕的迷离人影,忽近忽远,漂浮着流光般的温柔。像那细微不闻的歌声,牵起人心内最柔软的恍惚。
莫名不禁轻倚窗台,任心情随着隔壁轻唱海浪般一波一波荡漾。他知道她在努力摸索着,摸索一个更好的声音。也许今天在录音室飞耀唱片同事们的反应伤到了她的自尊心?抑或只是她独有的吐露悲喜的方式?歌为心声,此刻,他只想随她起伏。
良久,隔壁的歌声停止,音响打开。莫名一怔,听到一个奇怪的旋律。一男一女在绵长而沧桑地唱着,声音像午夜寻路的异乡人,在寂寞的关口平静徘徊——
“one night in beijing你可别喝太多酒
不管你爱与不爱都是历史的尘埃
one night in beijing我留下许多情
把酒高歌的男儿是北方的狼族
人说北方的狼族会在寒风起站在城门外
穿着腐锈的铁衣呼唤城门开眼中含着泪
呜……我已等待千年为何城门还不开
呜……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良人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