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的城市,大多都开有花店,花店多散布在街头路边,鲜花满室,清香四溢,留住过往恋人的脚步。
然而这一家花店与众不同。
它藏在高楼大厦热闹民居之后,望着尘世的背影独静一隅。要走到那里,需要穿过狭长黑暗的小巷,一路上寂静无人,只有自己前行。
莫名背着吉他熟稔地穿过小巷,来到这家花店门前。毫不起眼的门头,甚至连招牌也无,在空阒的小巷尽头寂然无声。
他径直伸手推开门,一阵悦耳的乐声响起,像来自天堂的竖琴声,一片花海瞬间点亮了人的眼睛,一个明亮开阔的空间展现在眼前。
大片大片的如锦繁花明丽流彩地填满每一个角落,鲜艳的色彩十分绚烂,然而却无香,有的含苞待放,有的风华怒放,还有的正在枯萎,华美艳丽望不到尽头。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木门内,是如此的别有洞天。
“你来啦?”坐在花海中的花店老板一身白衣,听到声音便抬起头来冲他一笑。
“我去休假,你更忙了吧?”莫名把吉他放下,坐在花店老板对面,看着他桌上正在核对的厚厚帐簿。
“当然,所以你还是赶快回来吧。”老板摇头,然后奇怪地问,“为什么这次会去了?你从来都讨厌浪费时间的休息。”
莫名没回答,撷起手边一只白菊,轻轻嗅着。
“这次去了哪里?该不会又是C城吧?”老板说,看着他。
“什么叫‘又是’?难道我去的很多吗?”莫名斜他一眼。
“在我看来,的确不少,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莫名把玩着白菊不语。的确,为什么他总是有意无意回到那里?那个城市有辛辣的味道,从容的态度,然而也并不是非留恋不可……
“你在人间叫什么名字?”老板感到好奇。
他一笑:“莫名——因为莫可名状,难以言说。”
“哈哈,”老板抚掌,“的确莫可名状,难以言说。怎么样,在人间有什么体会?”
“太多自不量力,自以为是的傻瓜。”莫名摇摇头,“都是身在其中不知悲喜。”
除了……一个人。
“休息够了就快回来吧,还有许多事情呢!”老板敲敲帐簿,苦恼不已。
莫名拍拍他的肩膀,拎起吉他,站起身离开。
穿过幽暗的小巷,像走过寂静吵嚷着的人心,风声像海浪拨开许多时光,他站在C城的街头,下意识地寻找一个人的方向。
一阵轻盈的哼唱随风飘入他的耳中,那低沉而柔软的声音像暗红的帛缎挑起这微醺的夜。他望向那声音来处,微笑。
没有关灯的球场上,星羽一个人自在哼唱着,手中抛着篮球,身子随着歌声轻舞。她的额头细细布着汗珠,像扑了一层闪粉。
莫名轻轻倚在网墙边看着她跳动的身影。
她舞动的时候,整个人会散发一种特别的光芒,脸上有种虔诚的快乐。那像与音乐生长在一起的肢体,飞扬的歌声中挥洒出无拘无束的青春味道。真是好看。
永远简单得朴素的打扮,没有高跟鞋,没有戴花香,他真是不知道这丫头怎么生就的这幅性格,偏偏又有种别样的光泽。可惜这种光泽,是除了他这样的人,很少能识得出的。世人只知道牡丹花好,却极少着意刺梅清香。
他不禁拿起吉他,随着她的歌声弹了起来。
吉他声起,星羽吃了一惊停下来,回头看到是他,微微一怔。
莫名冲她一扬眉,眼神打了个招呼,手中继续。星羽轻轻一笑,也不介意,大方地合着吉他轻唱漫舞。
一首歌唱完,两人相视而笑。
“喜欢音乐吗?”
“那是我的梦想。”
她皎洁的小脸上透着一种隆重的认真。
莫名笑了。年轻的时候,人们都爱说梦想。可是当人生逐渐展露出本来面目的时候,梦想就如同清晨海上的泡沫,轻易便烟消云散了。这个单瘦的短发女孩,还不知道将来自己的生命中会拥有怎样的风光鼎盛,到那个时候,她还会像这个春天的夜晚一样,在球场的灯光下认真地说着梦想吗?
星羽看到他若有所思地表情,有些想敲自己的脑袋。她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呢?
看看手表,时间已经不早,她拿起东西准备回家。
“喂,你住在哪里,不回去吗?”她歪头问。
莫名站起来:“回啊,我们顺路,我送你,以报答上次的救命之恩。”
星羽脸一红,她哪有救他什么。
她抬头看他,空旷球场上的灯光耀在他的头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星羽忽然记起遥远的记忆里,一直有一个夏日炽阳下的高大身影,依稀似是旧人来。
她的脸上没来由地一热,一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请问,我们以前见过吗?为什么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眼熟吗?那也是应该。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六岁,在属于她的这十八年里,她在路边摊吃火锅时,他在一旁买报纸;她从理发店剪了短发出来,他在马路对面大跌眼镜。
他就在她身边不远处匆匆停留。只是,相逢不一定要相识。
“如果,”他忽然说,“那是你的梦想。那么永远不要弄丢了它。”
一个月后,星羽决定报名去参加那个每年一届的无趣艺术节。
她需要的并不是名次,她需要的是一个舞台。
“你要考音乐学院?!”苏奇吃惊地听着星羽四平八稳地说出这个决定,立刻担心起来,“你爸妈不会同意的,你的医学院怎么办?”
星羽淡淡地说:“我只是不想就这样下去了。”
苏奇看着她。
“考一个还不错的大学,学一个能找到工作的专业,然后生活一眼望到底。”星羽倔强地摇头,“我要的人生不是这样的。”
苏奇一时沉默。
“我只是想唱歌而已。”星羽说,踢起一块石子。
“可是……”苏奇说,“要改变生活的轨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万一你将来不能实现梦想呢?小羽,别冒险。”
星羽仰起脸,天空很深远。
她轻声说:“那也值得了。”
经过天桥的时候,没有了那个弹着吉他的高大身影。星羽不禁回望,若有所失。
苏奇忽然说:“小羽,我要走了,去北京。”
星羽一怔:“什么?”
“我爸妈在北京,想把我接回去,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跟着他们太辛苦。”
“你,”星羽心头一阵突然的难过,“怎么这么突然,你要什么时候走?”
“应该就在这学期结束。”苏奇一笑,“以后你要是来北京,就来投奔我吧!”
星羽紧紧抿着嘴唇,日暮的天边一片滚红,未来的她们,忽然看不清楚。
走到家门口,千宁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青紫。
苏奇和星羽都是一愣。
“千宁,你这是怎么了?!”星羽冲过去拉起她,“怎么弄的?”
千宁看到她们,蓦地号啕大哭起来。
苏奇也吓到了:“千宁,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你爸爸又打你了?”
千宁痛哭不止,全身发抖。
良久,她停住哭声,咬着牙抬起头:“小羽,奇奇,你们知道吗,我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我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
说完,她又禁不住泪流满面。
星羽叹了口气,伸开双臂默默将两个人揽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