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鸡鸣三不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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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到底念啥,完全由字腿的朝向决定。

“念耳就对了嘛。不认识说不认识,胡诌啥脚朝上脚朝下的?”犟驴张海庆再次翻过卡片看一遍,没错,就是念耳,耳朵的耳,这个字他记得最清楚,当年为了记住它,自己那小耳朵被老师揪长不少,论“犟驴”的绰号,细说还有耳朵一份功劳呢。

“要念耳就是你拿倒了,应该这样。”确认了字的读音,龙小儿立即夺过卡片纠正他爷爷的错误。“不认识可不怪我,你这么拿着我还以为是生字呢。”

“对呀,我刚才就是这样拿的呀。”犟驴张海庆坚持立场。

“你这样拿的,翻到我这面就变成这样了。”龙小儿重新给他爷爷作个演示,同时质问:“大头朝下的字你认识啊?让你大头朝下,你能走道啊?”

方向性错误最严重。

“哎,小孩子不许这么跟爷爷说话,没礼貌。”犟驴张海庆恍然大悟,卡片翻过去等于本末倒置,事实一旦黑白颠倒,连公检法都整不清楚,学问根基还不牢固的孙子当然难免迷糊。“啊,这不怪我大孙子没学问,都怪这个字太捣蛋,要是‘田’字就好了。”

“妈,奶奶。”龙小儿抻起脖儿朝西屋喊,他要报告这一“喜讯”,让大家都臊他爷爷一通。

“别吵吵,小崽子,快闭嘴。”犟驴张海庆边制止,边用大巴掌紧紧捂住孙子的小嘴巴。“你老实听话,我放你早点出去玩,你要敢把这事说出去,我就给你加码,让你一天都玩不成。”

贿赂和威胁并存的行为,被有知识人称之为恩威并重。

“那你让我现在就玩去。”龙小儿掐住他爷爷的要害,不失时机地讨价还价。

“好吧。”犟驴张海庆为了保全面子,不得已答应孙子的要求。

任何屈服都有先决条件。

龙小儿解放了。他临出门玩之前,专门跑西屋去把这件可乐的事告诉了妈妈、奶奶以及在场的其他人。当犟驴张海庆发现孙子背叛承诺时,自己已经成了妇女们的笑柄。

“哎呀,张大犟驴,这回你让自个儿孙子算计一把,王八钻灶坑,憋气带窝火了吧?”时常被龙小儿“调理”的顶门杠毕大荣,自然不会放弃幸灾乐祸的好机会。

“去个蛋的,老迷糊才是钻灶坑的大王八呢。”犟驴张海庆还句嘴赶紧逃,他不敢跟有知名度的泼辣女人僵持,否则,不仅理论上吃亏,实践中也占不着便宜。

“你们可别再让这个老东西教孩子了,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师傅,能教出好徒弟来?小心他把孙子带高粱地出不来。”顶门杠毕大荣提醒龙小儿的妈和奶奶。

“不指望他教啥,能看着点总比让龙小儿整天在外边野强啊。”钟亚芹关心的是管理形式,不在乎教育效果。

城里孩子没这待遇,花多少钱,犟驴张海庆也不教他。

倒找钱也没人请他。

三九过后,严冬等于过去大半儿。

春节带着春天的气息来临了。

十冬腊月天,正是村民杀年猪的日子。

孟三儿家大约是村里最后一家杀猪的了,之所以临近年根儿才动刀子,主要是为了等他在外地的哥嫂和孩子们回来团聚。

操刀行刑者刘壮子,别看小伙儿单细瘦小,下手可不含糊,完全称得上本村第一屠夫。经粗略统计,这几年在他那瘦骨嶙峋的小手上断命的猪,少说也有个百八十头,称其为“刽子手”名符其实。威风的雅号所以还没取代其大名,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时间问题,将来有一天,历史必将记住屠夫刘壮子。

事物常常不可思议,现象和本质之间往往相去甚远。如果刘壮子和孟三儿站在一起,让旁观者从中挑出杀手,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会指认孟三儿。事实上,孟三儿五大三粗,打架英勇拳脚过硬,平常可谓软蛋,甭说杀猪,杀鸡都不敢下手。

不敢掌刀行刑只能当助手,孟三儿和于大东几个人跳进猪圈,硬把那头二百多斤的大肥猪拽出来,任凭它没命的嚎叫,七手八脚按在院中事先摆好的炕桌上。

刘壮子腰上扎条白围裙,嘴里叼着一尺多长冷光闪闪的钢刀,双手抓住猪耳朵往后拉紧,再用膝盖死死抵住猪脖子,腾出右手握住刀柄,眼见锋利的刀刃儿,顺猪下颏滑不过二寸就深入到皮肤中去了,一直深入到几乎淹没了刘壮子的手,随后,刀子猛地拔出,血也随之箭一般喷涌而出,射进桌子下方的大塑料盆里。

“好了,又一条小命交待了。”干完一件主宰命运的大事,刘壮子掩饰不住自豪感,他把尖刀在白围裙上反复蹭两下,开始讲述他的杀猪经。“杀猪最根本的就是要找准心脏,一刀下去捅到心窝儿,甭说是猪,熊也得完蛋。”

“哎呀,不好,猪跑了。”

几个负责按猪的人光顾听刘壮子解惑,无意中手上松了劲儿,不想已经流了半盆子血的猪趁机翻身下地,拚命跳过低矮的院墙,直奔东北方向逃之夭夭。

“快追。”

不知谁一声令下,腿脚好的人个个奋勇争先,朝着肥猪逃走的方向展开追击。追呀追,刚追出村子,有人就体力不支上气不接下气了,不得不停住脚步,手拄膝盖喘粗气,惟孟三儿一人咬紧牙关紧追不舍。

看出来是谁家猪了。

追出三里多地,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肥猪极不甘心的倒在地上,呲着牙儿嘲笑无能的人们。

“你家猪真能耐,挨一刀还跑出这老远。这家伙二百多斤可咋往回整啊?”于大东气喘吁吁地赶上来,看着死猪犯了愁。“要能让它重新站起来,接着再往回撵就好了。”

“这头死猪,临了临了还把我们折腾成这样。”孟三儿踢肥猪一脚以解气。

“这回真成死猪了,想法儿往回拖吧。”张昭觉得挺可乐,杀完的猪,仅凭一口残存之气能跑得快且远挺少见。怪不得有传说,人在战场上肠子被打出来,塞回去照样战斗,看来逼到份儿上,生死关头什么奇迹都可能发生。

“你咋**整的,还把个死猪给杀活了?”于大东问刚跑到跟前的刘壮子,探寻其中诀窍。

“偏了,八成是偏了,要不就是猪大刀短没够着心脏。”刘壮子给予专业性解释。偏差表现了理论与实践的距离,把握不好会造成失误。“杀了这么多猪,头回出这丑,真丢手艺。”

人老奸马老滑。此句俗话不见得准确,也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张朝用自己年长几岁的经验做了验证,相比较那些急于追猪的人,他办事显得稳妥,没有盲目跟随大伙儿一起撵,而是先回家里,不慌不忙地开着自家那辆四轮车随后赶来,及时解决了小兄弟们面临的难题。

腊月二十九,家家欢乐迎新年。按照村内习俗,这一天正是赶写对联的日子,预备年三十早晨贴上。

大约是交通不便的历史原因,三不管儿村绝少有人买对联,由此养成了自己编写的习惯。如今,市场上的对联印制精美、便宜又省事,可写对联的传统依然被许多人固守着,比如“金鸡满架”、“肥猪满圈”等特定场合需要的对联,全都自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