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妖异之人的懒散随意,萧意之也是嗓音平和,镇定自若,似是也无半许的急促与复杂。
亦如今日那妖异之人突然闹出这么一出,也并未让他太过讶异,就像是一切的事,他仿佛都已包揽于心,深沉,而又强大。
“有惠王爷保证,本宫,自然放心。”正这时,妖异之人也勾唇而笑,慵懒随意的出了声,却是片刻,他宽袖招摇一抬,刹那,那围拢而来且个个都横刀而握的御林军似是在无形中被什么猛的撞.击了一下,身子纷纷腾空半圈,极其狼狈的狠摔在地。
霎时,周遭一片抽气声。
而那几辆马车边的宫妃们,也霎时吓得惊呼一声,最后忍不住再度朝后缩了缩。
那一身明黄的晏亲王,面色早如以前的苍白变为了惊悚,目光落在那些摔在地上的御林军们,震惊得久久难以回神。
隔空而打,似是毫不费力,再加之一身妖魅慵懒,邪肆风华,此际的妖异之人,霎时在周遭人眼里成为了不同于常人的人。
甚至于,还有一名惊得浑身发抖的年轻女子,紧着嗓子自言自语的呼道:“妖怪。”
长玥静趴在地,依旧并未言话,浑身上下,除了僵然以外,便是满心的深沉与复杂。
早就知晓这妖异之人的武功高深莫测,但却鲜少见他使过武功,这妖异之人历来是懒散至极,凡事皆不愿亲力亲为,但如今他突然明之昭昭的展露武艺,甚至突然亲力亲为的击退御林军,他这般勤快,长玥却不得认为他今儿闹出这么一遭,定是别有目的了。
再想起方才这妖异之人还对她说在场女子的目光皆凝在萧意之身上,不曾察觉到他,更说还需使些手段拢获那些女子的注意,是以,难不成那妖异之人此际的目的,竟是当真为了在周遭女子眼中一鸣惊人?
心思嘈杂,繁复难辨。
越想,越觉难以想得通透,然而正这时,那萧意之已朝晏亲王平和出声,“皇上不必担忧,衍公子生性直然随意,也并无冒犯皇上之意。”
平和的嗓音,温润如华,令人耳中一闻,便觉如沐春风。
霎时,周遭冷寂紧张的气氛也霎时被这道春然嗓音给抚平,一时,在场之人也稍稍回神过来,目光皆朝萧意之凝落而去。
晏亲王也回神过来,转眸朝萧意之望来,似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随即咳嗽一声,强行清了清嗓音,也瞬时稳了稳心神,奈何一出口时,嗓音仍是抑制不住的有些发紧和微颤,“萧爱卿知晓这位衍公子来历?”
这回,皇帝的话倒是稍稍有些平然,连对那妖异之人的称呼都已换了。
萧意之淡然点头,只道:“臣认识衍公子已有数日。而今,这位衍公子也是臣的贵客。”说着,嗓音微微一高,继续平和道:“这位衍公子乃世外之人,医术高明,堪称能起死回生。臣前些日子听闻,皇后娘娘身子略有不适,倒是可请衍公子入宫一番,好生诊治,定保皇后娘娘安然永康。”
听得这话,皇帝反应倒是有些大,那布了皱纹的面容,一时也骤然间几不可察的绽出了几许惊喜。
长玥冷眼观望,仅是片刻,便见那晏亲王对那妖异之人的态度更是变了变,随即转眸朝那妖异之人望来,嗓音也增了几分有礼,“倒是不打不相识了,箫爱卿贵客,方才,倒也是这些下卒无礼了。”
既是皇帝先行软了态度,那妖异之人倒也顺势而下,懒散轻笑,“皇上客气了。本宫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承蒙惠王爷看得起,是以被邀入府中为客,方才因本宫膝盖不便,是以未曾下跪,也望皇上体谅,莫要计较。”
妖异之人这话,虽言道得懒散,然而那柔腻滑然的腔调,甚至是那满面的笑意,倒也并无半点的凉寒冷薄,是以也令皇帝的脸色再度好了不少。
“衍公子自谦了。既是箫爱卿贵客,无需多想,也知衍公子定是世外高人,难得一见的。就是不知待狩猎完毕后,衍公子可有兴致随朕入宫,朕的皇后,身子不适,倒需衍公子好生调养。”皇帝再度出了声,嗓音卷着几许兴奋,似是连妖异之人方才的打斗无礼,也全然的不计较了。
妖异之人则是轻笑一声,懒散柔腻道:“既是如此,本宫便却之不恭了。说来,此番入这京都城,本为赏景,若能入得宫中看看,倒也是本宫之幸。”
几人一来一合,倒是将紧然的气氛彻彻底底的松懈开来。
越说到后面,皇帝更是龙心大悦,哈哈而笑,畅然不已。
周遭之人的目光,也从皇帝身上转到了妖异之人身上,目光也在二人身上往复,脸色各异。
待寒暄完毕后,那些摔倒在地的御林军,也终于是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跪着的群臣,也被唤着起了身,而长玥,也顺势站了起来,随后兀自立在扶渊伸手,强行收敛心神。
此番出行,皇帝带了几名宫妃,随行之人,还有一名皇子。
那皇子并非那日湖上诗会被长玥袭击的太子,而是晏亲王新收的养子,封了二皇子称号。
比起晏亲王独子慕容裕的嚣张,那二皇子,眼睛倒是狭长,乍眼观望,竟也于晏亲王有几分相似。
长玥淡漠的朝那立在马背上的二皇子观了一眼,心下便也嗤讽开来。虽明着说是晏亲王那狗贼的养子,但那人,明明长得与晏亲王相似,说是私生之子倒也说得过去,只奈何,晏亲王而今独大,天子之言,便是错的,怕也无人敢去挑明。
正待长玥思量,狩猎之行已正式开始。
在场之人的家仆纷纷牵来了马,众人皆登马而上,而那些宫妃与大臣领来的家眷们,则是直直朝那安置在大坝上的帐篷而去,仅是有些胆子大的官家千金,倒是在家丁的帮助下上了马,三五成群的缓慢朝前。
不得不说,此番狩猎,人流嘈杂,又更像是一次领着女眷一道出行的春游,又哪里像是铁血澎湃的壮然狩猎。
长玥心下增了几分冷讽,却也正这时,立在她身前的扶渊已动,霎时,没了扶渊的遮挡,前方霎时空荡,一股莫名的冷风也突然袭来,令长玥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嗤。”仅是刹那,前方扬来一道戏谑轻笑。
长玥循声而望,便见那妖异之人正朝她勾唇而笑,似在嘲讽她方才的冷颤。
长玥扫他一眼,并未言话,这时,他则是慢悠悠的踏步过来,待站定在长玥面前,便兴味盎然的出了声,“扶玉美人儿可是觉得冷了?”
长玥恭敬摇头。
他又是一阵轻笑,随即转了话题,“方才倒是惊险呢,若非本宫将扶玉美人儿掀开,就你那般直挺挺的站着,怕是要被那皇帝降罪了。如此,扶玉美人儿倒是又欠了本宫一命呢。”
长玥神色微变,本也知晓待晏亲王那狗贼下车时,是这妖异之人握着她的胳膊将她丢翻到了扶渊身后。
他此举,的确算是救了她,只奈何,他犹如物体一般将她丢了出去,那种被人掀翻在地的感觉,也着实不好受。
长玥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朝他恭敬回道:“方才之时,的确多谢宫主相助。”
这话,长玥说得坦然,语气,也平然无波。她甚至觉得,而今在这妖异之人面前恭敬言话,竟也能虚伪应付,收放自如了。
只不过,她如此改变,就不知是好是坏了,好,是因自己越发沉然与虚伪,而坏处,便是自己离最初的自己,再度越来越远,若要回得当初的自己,无疑是难于登天。
待这话落下,妖异之人便略微满意的轻笑一声,勾唇柔腻道:“扶玉美人儿的确该谢本宫。想来啊,本宫当时还以为惠王爷会帮扶玉美人儿,只奈何,这几日惠王爷对扶玉美人儿特殊照顾皆为假象呢,一旦到了危机时刻,能护着你的,仍是只有本宫,呵。”
似谑似讽的腔调,邪肆十足。
待嗓音落下后,他便兴味盎然的盯着长玥,难得的略微认真的观着长玥反应。
只奈何长玥的确是没什么反应,平静自若。
她与萧意之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二人相逢,也互看生厌,是以方才,她也从不曾想过萧意之会救她,也从不曾如此希望过,是以,这妖异之人这般说,她也并无太大的情绪起伏,只道是这妖异之人既是有心调侃,那便让他随意调侃便是,这些于她慕容长玥来说,已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心思至此,长玥也仅是温顺垂眸,恭敬道:“萧意之为人如何,扶玉清楚。是以,扶玉也从不曾觉得萧意之会对扶玉出手相助。”
说着,故作认真的继续道了句,“是以,今日的确多谢宫主为扶玉解围。”
妖异之人似是越发满意,轻笑声也变得懒散随和。
长玥忍不住抬眸朝他观望,心头倒是有些了然。
这妖异之人啊,虽冷血无情,但只要掌握他的性子,倒也能与他稍稍的谐和相处。亦如这人,历来是吃软不吃硬,历来喜欢旁人对他注目,对他恭维,只要稍稍顺着他的性子而为,而言,如此,她自己也能好过些。
一想到这儿,心下,也或多或少有些计量。
正这时,那萧意之已是策马而来,立在当前,而扶渊与萧意之的随从,也已是将长玥与妖异之人的马牵了过来。
“衍公子说要比马,不如,待入得猎场丛林,再开始比试,如何?”萧意之目光朝妖异之人望来,平和如初的出了声。
妖异之人勾唇而笑,懒散点头,“如此也可。”
嗓音一落,便转眸朝长玥望来,邪肆柔腻道:“等会儿比试,扶玉美人儿可得拼力而为呢,若再赢了惠王爷,倒是又可提一要求呢。”
他嗓音慵懒,但却带着几许意味深长。长玥抬眸观他一眼,却也并未言话,仅是按捺心神的恭敬点头,随即,便转身至不远处,爬上了那匹白马。
一行人蜿蜒而前,行得并不快,待入得猎场丛林后,长玥三人便开始比试。
对于这场比马,长玥并无赢得打算,再者,她马术如何,她也自是清楚,是以,这场较量,她自是愿意保持中立,由这妖异之人与萧意之去争那魁首,若能斗个你死我活,亦或是妖异之人让萧意之摔了胳膊摔了腿,于她而言,自是乐意看着。
是以,待比试开始时,妖异之人与萧意之便两马当先,嗖的就蹿了出去,而扶渊与萧意之的属下们,也是骤然策马跟去,眨眼便已消失在了这荒芜凉寒的丛林尽头,长玥仅是缓缓策马往前,无意拼命相追,反倒是身边没了妖异之人与萧意之,一时,心境倒也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这猎场,方圆辽阔,纵是那么多人齐齐入这猎场,然而待分散开来,远远也不见人影。
周遭,枯树交织,错综复杂,有些枯枝上,还残留着少许还未融尽的白雪,满目倒是凄凉迷离之意。
待策马朝前行得有些远了,长玥便停了下来,前方,幽深迷离,不见尽头,而后方,却是错杂横生,却早已辨不清来路。
一时,闲暇沉寂的心,也稍稍增了半许冷沉。
此处猎场,她并未来过,再这,而今她独自一人,倒觉极不安全,是以,与其在这丛林之中漫无目的的穿梭,越行越远,还不如,此际便尝试着往回走,到最初比试之地去等待妖异之人归来。
心思至此,长玥便策马掉头。
只奈何,在丛林内穿梭半晌,却觉丛林依旧错综复杂,而来时的方向,早已迷离,无论怎么走,似都走不到最初的地方了。
约是在这密林内兜兜转转了两个时辰后,长玥终归是有些冷急了,身的马,似也有些躁动,竟开始原地打圈,不愿往前了。
正待长玥心下无奈,执起鞭子便与敲打马身,以图让它再度朝前时,哪知她也仅是稍稍将鞭子举起,并未鞭马,哪知周遭突然扬来一道突兀的嘶鸣。
那声音极大,长玥措手不及的吓了一跳,身下的马也惊得不轻,当即犹如疯了般前蹄腾空而起,赫然嘶鸣,未待长玥反应过来时,马已是发狂的朝前逃去。
马背霎时颠簸不已,仅是片刻,长玥也被强行甩了出去,待身子离开马背后,情急之下,她急忙提气而动,身子才腾空翻转几圈,最后才险险落地。
待站稳脚跟后,长玥蓦地抬眸朝马望去,却见那匹白马早已溜得极远,转眼便消失在了林子深处。
屋漏偏逢下雨,一时,无奈至极。
长玥面色陡然沉下,着实是有些恼怒了。
她就知晓的,那萧意之定是没安好心。这么匹极易躁动又易受惊的白马,又怎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温和?
而今倒好,那马受惊而离,早无踪影,她又迷了路,不辨方向,今儿别说与妖异之人和萧意之那狗贼比马了,便是能安然无恙的走出这林子,都不容易了。
长玥僵立在原地,兀自静默。
心下也起起伏伏,复杂之感浓烈蔓延,难以一时平息。
刹那,周遭有利箭破空之声而外,森冷簌簌。
长玥顿时回了神,循声观望,却见一只利箭横空而来,嗖的一声便蹿入了不远处的杂草丛内,刹那,杂草丛子内扬来一道凄厉嘶鸣,这声音,竟与方才将她吓了一跳的嘶鸣声如出一辙。
此地不平,不宜久留,免得被人乱箭袭中。
只奈何,纵是如此思量,但长玥仍是忍住了,她仅是立在原地,抬眸朝利箭飞来的尽头望去,则是片刻,便见一人策马而来。
此番迷路,又失了马,纵是不知来人是谁,但她也务必借马,或是让人为她指明方向。
心思至此,长玥目光也冷沉半许,直直的朝那策马迎来之人望着。
那人似也察觉到了她,转眸朝她望来,大抵是被她满面红肿惊了一下,他面上也浮出了几丝愕然,但也仅是片刻,他神色便恢复如常,随即策马到了长玥当前,雅致却又干脆的问:“姑娘怎独自在这儿?你的马呢?”
他开口便是这般问,甚至还问她的马,从而观来,这人也定是知晓她是随着大部队一同进来策马狩猎的。
只是,他是如何知晓的?她这么个人突然出现在此处,且面容异样,他竟无半许怀疑,怀疑她是别有用心或是从别处而来的人?
心思至此,长玥略微讶异,然而目光细细在他面上流转,却心底一沉。
这人一身铠甲,干练刚毅,面容却略微温润,虽不似萧意之那般如沐春风,但也稍稍与他身上的铁森铠甲不符,再者,这人面容,长玥却是熟悉,甚至见过,遥想当日与这人在那小镇的冰河上一别,本还以为不易相见,却是不料竟在这种情况下再度碰面了。
“民女方才的马受了惊,逃窜无踪了。”片刻,长玥按捺心神,低低沉沉的朝他出声。
他则是诧异了一下,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神色也略微幽远,似在突然想着什么。
待片刻,他似是当真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敢问姑娘可是本功公子身边的扶玉姑娘?”
当日冰河相遇,妖异之人兴致来临,自称姓本名功,不料这楚灼,竟是当真信了。
当时妖异之人还道这楚灼傻白有趣,奈何长玥却是怎么都不信,这么一个战功赫赫之人,年纪轻轻便已是骠骑将军,这番上京受赏,没准儿就被封为兵马大元帅了,是以,如此之人,又岂会傻白无脑?
长玥默了片刻,神色也稍稍一动,才略微怅然的恭敬道:“难得楚将军还记得扶玉。”
他神色一愕,随即便干脆的下马,待站定在长玥面前时,才犹豫一番,低问:“果然是扶玉姑娘了,今日在猎场大坝时,在下见姑娘与本功公子站在一起,便觉姑娘是扶玉姑娘了,而今再闻姑娘声音,便更是确定。只是……”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突然顿住,目光也朝她面容落来,低问:“只是,姑娘的脸怎么了?”
他问得极为有礼,虽是有些直白,但却似是关心,并无半许的冒犯之意。
长玥垂眸下来,恭敬无波的出了声,“多谢楚将军关心,扶玉的脸,不过是因花香过敏所致罢了,不碍事。”
楚灼似是仍有些担忧,忙道:“花香过敏,的确不足为奇,只是姑娘满面红肿,可会疼痛?若当真疼痛,正好,在下府中有皇上赐下的两名御医,本是入驻在在下府中为在下医治陈年旧伤,在下也可让他们为姑娘好生诊治。”
他句句关切,温和有礼。
长玥突然忆得,那小镇之上,她与楚灼两次相遇,那时的她,面容还如初,倾城卓然,惹得楚灼看呆了眼,当时,她也本以为楚灼不过是喜好皮囊之人罢了,却是不料她如今容貌毁成了这样,这楚灼,竟还会如此关切。
心思至此,突然间,孤寂冷沉的心稍稍自嘲半许,只奈何对这楚灼的防备,却是仍未减却。
长玥默了片刻,才缓道:“多谢楚将军好意,扶玉的脸并无大碍,过些日子便会康愈。”
说着,眼见他又要言话,似是又欲相劝,长玥神色微动,先他一步出声道:“扶玉迷路在此,也失了马,而今也不知该如何回去,此番既是遇上了楚将军,不知……”
楚灼忙噎住先前之话,回头盯了一眼自己的坐骑,朝长玥缓道:“若是姑娘不弃,不如,你坐在下的马。”
长玥微怔,缓然观他,恭敬问:“那楚将军呢?”
他被她如此盯着,似是有些尴尬,神色也突然有些乱晃,随即忙挪开视线,只道:“姑娘无需担忧在下,在下为姑娘牵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