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玥心下微沉,奈何面色却并无变化,依旧是一片的平然与恭敬。
“梅花正好,扶玉,不过是去别处赏梅罢了。待归来,不料流觞曲水之处已是一片狼藉了。”长玥恭敬平寂的缓道。
这话一落,他似是全然不信,勾唇而笑,邪肆柔腻的问:“既是赏梅,扶玉美人儿的手臂,又如何受伤了?难不成,这细枝儿的梅花枝,竟也能戳伤扶玉美人儿的胳膊不成?
长玥心下微沉,并未立即言话。
冷风浮动中,周遭气氛,似也一并凉然下来。
妖异之人的目光,也一直落在长玥身上,兴味盎然的打量,犹如芒刺在身,令长玥心生不惯。
待片刻,她才低沉无波的缓道:“扶玉当时本意,是去别处赏梅,但后来,不由出得了梅林,扶玉,便顺道去了一趟国师府。”
他似是来了兴致,嗓音兴味而挑,“哦,国师府?”
长玥点点头,继续道:“大昭国师,略有玄力,可占前卜后,更能力非凡。 扶玉如今孤身一人,若要报仇,自得有所捷径与方法才是,是以,扶玉便想到了求见国师。再者,那国师与扶玉父皇略有交情,仙风道骨,也是忠义之士……”
“就因为这些,扶玉美人儿,便私自离开本宫,寻那国师去了?”未待长玥将后话道出,妖异之人已是懒散出声。
长玥后话措手不及的噎住,瞳孔,也几不可察的缩了缩。
“扶玉,也非有意离开宫主,望宫主恕罪。”长玥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缓道。
“是否有意,扶玉美人儿的心底,倒也比本宫清楚。只不过,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你皆擅自离去了呢,对此,扶玉美人儿可要说些什么?”他柔腻邪肆的问。
话都已说到了这程度上,她又还能说些什么?
长玥心下再度沉了几许,一时之间,面上之色,也几不可察的凉薄不少。
今日之事,着实事事不顺,而今,好不容易从那国师府出来了,这妖异之人又开始刨根问底,兴师问罪了。
“亦如宫主所言,无论扶玉是否是故意离开,但终归是擅自离开了。宫主要如何罚扶玉,宫主直言便是。”长玥默了片刻,才低沉恭敬的道。
这话一落,她便垂眸下来,任由浓密的睫羽掩盖住了略生起伏与冷冽的瞳孔。
妖异之人勾唇而笑,则是片刻,才漫不经心的道:“扶玉美人儿深得本宫心意,本宫又怎舍得罚你?扶玉美人儿跟随本宫的时日也已不短了,本宫究竟对你如何,又是否真正恶劣对待过了,扶玉美人儿会不知?”
长玥沉默无话。
他继续懒散道:“只不过,本宫越是赏识你,越是重视,扶玉美人儿,便也越是无所畏惧呢。今日是擅自离本宫而去,自行行事,那后面之日,可否也会如那温玉一般,出卖与敌对本宫,甚至于,恨不得本宫死?”
长玥恭敬缓道:“宫主终归是扶玉救命恩人,纵是扶玉再怎么恼怒宫主,也定不会对宫主痛下杀手。再者,扶玉要杀之人,历来与萧意之与晏亲王等人有关,仅此几人罢了,宫主明鉴。”
他慢悠悠的道:“扶玉美人儿这话说得倒是像真的似的,也罢,本宫今日,便信你一回。”
长玥微怔,倒也未料这人竟会这么容易就松了口,照他的性子,难道不该是兴致大发,继续闲暇无事般的一直与她针对此事而无止境的说下去,直至她心头不耐烦并转移话题后,他才肯罢休?
正待长玥思量,还未来得及回神,妖异之人再度出声,“怎么,扶玉美人儿这番反应,难不成仍是怀疑本宫此言有虚?”
长玥应声而回神,终归是再度朝妖异之人抬眸望来,缓道:“扶玉并无怀疑,宫主多虑了。”
他轻笑一声,“既是如此,那便最好。你乃本宫身边之人,本宫风华卓绝,而扶玉美人儿如今倒是满面红肿,狰狞狼狈,如此,你与本宫站在一起,倒也略损本宫颜面。是以,今儿本宫倒是要善心大发,不但不追究扶玉美人儿擅自离开之责,还会,开始治扶玉美人儿的脸。”
长玥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再度垂眸下来,恭敬缓道:“容貌于扶玉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要也罢。宫主无需医治扶玉的脸了,扶玉如此,并无不好,再者,宫主若觉扶玉与你站在一起,扫了宫主颜面,宫主,只可不让扶玉与你站在一起,亦或是,时刻与宫主保持距离,定不会让宫主觉得面上无光。”
他慢悠悠的道:“扶玉美人儿这番话倒是言辞凿凿,颇为认真呢。难不成,扶玉美人儿已是习惯你如今这张脸了?”
长玥默了片刻,低沉的如实缓道:“容貌对扶玉来说,已无重要,是以,因为不在意,便觉得并无必要恢复,也算是习惯了吧。再者,此番身在大昭,容貌一损,自也能掩藏身份,但若是,容貌在这大昭恢复了,纵是天下之人皆知我早已亡故,但仍会惹人惊疑。”
他懒散柔腻的听着,却并未真正将她这话听进去,反道:“若无容貌,倒得遭人鄙夷,但若是一旦容貌恢复,凭扶玉美人儿倾城倾国之貌,纵是惹人惊疑,但也不会有人感真正笃定你便是公主长玥,再者,世人皆爱美,说不准,扶玉美人儿容貌恢复,被你迷住之人,定是多之甚多,那时候,拜在你裙下之人无数,何愁无人可用,何须还逼得自己孤身去寻那国师求助?”
长玥一怔,心下深处,再生起伏。
不得不说,他这话,略有几分道理。
以前风光无限,容貌尚好,是以,所有荣华富贵,甚至倾城名声,皆极为容易的伸手而得,是以对于荣华与容貌,倒也并不知究竟何等重要,奈何一朝家破人亡,满面红肿狰狞时,才体会世上之人,也大多看重容貌,在面对鄙陋狰狞之人时,也会惊愕甚至鄙夷,甚至于,轻视嘲弄,这时,才会知人性冷漠,处境悲凉。
长玥默了半晌,才低沉恭敬的道:“宫主之言,确有道理。只是,此事,可容扶玉先考虑一番?”
他异色的瞳孔在她面上微微流转几许,随后,勾唇而笑,“本宫慷慨大方,恩然施舍,扶玉美人儿竟还要拒绝?”
长玥神色不变,心下却是略有思量。
故意用花让她过敏,坏她容貌的是他,然而此时此际,又要自诩恩惠的恢复她容貌的也是他,无疑,这妖异之人行事也太过反复,甚至于,此际身在大昭,她身边已是危机四伏,倘若是这妖异之人非得要在此时恢复她容貌,定也让她心有怀疑,只觉这妖异之人此举定有猫腻了。
心思至此,长玥神色,也稍稍一变。
待片刻,她才缓道:“扶玉并非拒绝,仅是想考虑一番罢了。望宫主,成全。”
这话,她说得极为坦然,语气恭然,却又认真。
他仅是懒散而笑,却并未立即回话,待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他才兴味盎然的道:“扶玉美人儿既是要考虑,那便考虑。只不过,明日一早,无论考虑的结果如何,扶玉美人儿皆得告知本宫呢。”
长玥缓道:“多谢宫主,扶玉,知晓了。”
他略微满意的轻应一声,不言话了。
长玥抬眸,平寂无波的朝他望了一眼,正待继续垂眸而下时,不料远处之地,突然有厚重凌乱的马蹄声震动而来。
那些嘈杂之声,似是隔得有些远,遥遥之间,听得并不太真切,然而,待稍稍过了一会儿,那些马蹄声却是越发清晰,厚重震耳。
长玥心下微动,循着马蹄的方向转眸而望,奈何视线则被密集的梅花树林所层层的掩住,不见何物。
正这时,妖异之人倒是轻笑一声,邪肆张狂的道:“二皇子的救援之兵,倒是来得慢。若非本宫本事过人,就凭二皇子这领兵营救的速度,本宫在这段时间里,怕是早已亡过百次了。”
长玥转眸朝妖异之人望来,恭敬道:“二皇子虽圆滑狡黠,但并无真正能力,扶玉着实不知,宫主对这种人,为何会亲近?”
妖异之人修长的眼角稍稍一挑,慵然柔魅的道:“那人既是要朝本宫点头哈腰的贴上来,本宫又为何要将他拒之门外?再者,今日举手之劳的救他,扶玉美人儿且看,那二皇子对本宫,定得彻底信任与诚服呢,呵,你倒是说说,若本宫也弄个大昭京官来坐坐,可有趣意?”
长玥一怔,待回神过来,只道是这妖异之人定在随口调侃罢了。
像他这种懒散惯了的人,自恋而又傲然,甚至连晏亲王与萧意之等人都未放在眼里,像他这种人,又岂会将京官之职放于眼里?
正思量,那些厚重的马蹄声,也已是越来越近,声响刺耳。
“梅林密集,倒是不知人之何处。扶玉美人儿,去将二皇子等人,领过来吧。”柔腻无波的嗓音,卷着几许慵然,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几许极为难得的幽然与复杂。
长玥回神,按捺神色的朝他恭敬点头,随即,缓缓起身,伸手自然而然的解开了仍缠在腰间的白绫,而后,稍稍提气,身子便腾空而起,骤然间已是跃到了梅林之上。
待放眼朝那厚重的马蹄声处扫去时,便见梅林之外,有黑压压的一群人正朝这边策马奔来,声势极为浩大,场面也是壮观之至。
那策马当先之人,正是那二皇子,而他身后密集之人,则是统一衣着兵袍,黑压一片,略显气势。
长玥神色微动,飞身朝前,最后缓缓落地在梅林之外,静待二皇子等人策马靠近。
大抵是因方才提气飞身,动了力气,手臂上的伤势,竟也莫名的开始微微泛疼。
天色,也越发暗淡,冷风凛冽,迎扑在脸上,寒凉刺骨,犹如刀割。
二皇子一群人,倒是在长玥面前堪堪停下。
一时,厚重的马蹄声也戛然而止,周遭,似乎终于是沉寂了下来。
长玥面色淡漠,神色沉寂,目光,淡漠无温的朝那一马当前的二皇子望着,片刻,未待他言话,她已是低沉沉的主动道:“我家宫主,正于梅林中等候殿下,望殿下随扶玉来。”
这话一落,长玥也未顾那二皇子的反应,仅是极为淡然的转了身,缓步往前。
大抵是不放心扶玉之言,亦或是觉得扶玉此言有诈,二皇子一行随下马跟来,奈何却纷纷拔出了随身之剑,俨然一副强然戒备之状。
长玥步伐缓慢,耳闻如此,心头倒是生出几许冷讽,却也并未回眸观望,仅是淡然无波的平静望前。
一路在梅花林内弯弯拐拐,倒也稍稍废了些时辰,待抵达妖异之人所在之处时,则见那妖异之人依旧背靠着坐在那梅树之旁,嘴角与身上的血迹依旧惊人,只是那两只本是掉落不见的白貂与白狐竟是正环绕在他的脚边,双双正瞪着长玥一行人。
长玥神色倒是微动,但片刻之后,便按捺心神下来,面色平然无波的继续往前,最后站定在了妖异之人面前,恭敬缓道:“宫主,二皇子已是领人而来了。”
这话刚落,不料那二皇子顿时上前几步,站定在了长玥身边,万分惊愕甚至感激莫名的朝妖异之人惊问,“衍公子受伤了?”
说着,竟是怒气滔天,“那群匪贼,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如此伤衍公子,待得本殿回宫,定将此事禀报于父皇,让父皇颁布诏令,昭告天下,争取将那群匪贼捉拿而归,再碎尸万段。”
堂堂皇子,脱口便是杀气疼疼之词,再瞧二皇子那满面怒意之色,显然并非是伪装而出,看来当真是气得不轻。
想来也是,堂堂皇子出游,竟差点丢了性命,任凭这二皇子再怎么圆滑狡黠,然而在性命有关之事面前,倒也容易摒弃圆滑的伪装,露出真性情来。
妖异之人倒是勾唇而笑,懒散柔腻的道:“不过是本宫自己不注意,咬伤了舌头罢了,二皇子不必担忧。”
二皇子当即一怔。
妖异之人兴味观他,继续道:“那些匪贼,二皇子倒也不必让皇上昭告天下而缉拿了,从右侧那条路蜿蜒而前,大约行上一里后,那里,便能见得今儿那些匪贼堆积如山的尸首了。”说着,见二皇子面露震然,妖异之人继续柔腻兴味的道:“今儿本宫出手倒也不知轻重,是以将那几十名匪贼全数斩杀了,但本宫独身一人,加之方才又不注意咬伤了自己舌头,是以,对于收尸之事倒也力不从心呢,此番二皇子既是领兵而来了,不若,便劳二皇子差人将那些匪贼的尸首处理了吧,要不人,若明日有百姓前来赏梅,怕是要被尸首吓着了。”
二皇子面上的震惊之色依旧未消,神情之中,竟也是起伏连连,难以平息。
待片刻,他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然而面上的震惊之色却仍未全数压下,随后,他薄唇一启,不可置信的问:“今日袭来的那几十名匪贼,武功倒是高强,连本殿身侧的御林军都全然不是他们对手,而那些匪贼,竟是全数被衍公子一人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