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玥落座在妖异之人身旁,并未言话,仅是兀自沉默。
待半晌后,妖异之人则是懒散出声,“扶玉美人儿在想什么?”
一时,车内沉寂的气氛被他这话瞬时打破,莫名的呈现出了几分低沉而又诡异的压抑。
长玥回神,抬眸朝他望了一眼,随即便垂眸下来,神色微动,只道:“扶玉只是在想,二皇子深得晏亲王那狗贼重视,若是,扶玉将二皇子杀了,那晏亲王可会痛不欲生。”
妖异之人眼角稍稍一挑,顿时笑得不轻。
“大昭皇帝后宫娇人儿如云,日后皇子定是不在少数,何须为了一个皇子的死便痛不欲生?”待片刻,他懒散柔腻的出了声,话到一半,他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自古宫闱,人事亦如风云变幻,今朝你若得势,也许明日,便成了阶下囚,呵。且不论二皇子乃养子,便是皇宫内真正的皇子们,死一个也无伤大雅,你当真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君王,会真正心疼自己的儿子?”
长玥神色微沉,只道:“帝王虽是子嗣繁多,难以照料周全,但这世上,也并非所有帝王皆冷血无情,这其中,自也有通情达理,维护家人的君主。宫主这话,自是不可以偏概全。”
他勾唇而笑,“扶玉美人儿这话,可是在说你的父王便是心疼家人之人?”
长玥抬眸朝他望来,低沉淡然的点头。
他面上的邪肆与魅惑之意倒是越发甚了半许,连带脱口的嗓音都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倘若你那父皇当真心疼你母后,心疼你,他便不会再去纳妃,纵是后宫有着六千粉黛,也将形如虚设,不沾半许。你且好生思量,难道你那父皇,不曾爱慕年轻的宫妃,不曾与那些宫妃鸳鸯同枕?”
他嗓音懒散至极,言语之中,也卷着几分调侃与风月,奈何长玥心下却是一沉,话语也是被蓦地噎住了。
待默了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只道:“我父皇纳妃,自有其纳妃的用意。这天下江山,虽掌控在父皇手中,但若要坐稳皇位,与朝臣结亲纳妃,那是必然之事。”
“本宫此生,最是不喜这种冠冕堂皇之理。”待长玥嗓音刚落,妖异之人面上邪肆张扬的笑容竟是稍稍消却,薄唇一启,懒散出声。
长玥微怔,按捺心神的抬眸朝他望来,却见他已是慢腾腾的挪开了视线,慢悠随意的继续道:“世之帝王,何人不是爱慕虚荣,喜好女色?在深宫之中,永远皆是容颜姣好的女人最是得势,而那些年老色衰,风情不在的女人,不是在后宫没落,便是在冷宫等死。扶玉美人儿以前高高在上,许是不知,有些年老宫妃,处境哀然,便是一个太监,皆可欺她辱她,呵,宫妃不得势,养在身边的皇子,自也不得势,待得帝王高兴时,便赏你几匹衣帛,待得帝王不高兴了,便将你当做低贱之物,送给邻国为质,呵,身为皇子,却沦落成邻国的鱼肉,一旦两国不再交好,最先死的,必是国之质子……”
他嗓音极慢极慢,有些意味深长,甚至有些抵触与莫名的憎恶。
长玥神色微变,抬眸望扫他一眼,并未立即言话。
他说的这事,她并不曾听过与见过,以前大昭的宫闱之中,自也是有犯了错的冷宫妃子,只是母后贤良淑德,心底慈悲,对冷宫妃子也是极好,日日差人顾其饮食,贴身照料,是以,她虽不知别国的冷宫妃子是何凄凉下场,但至少在大昭来说,冷宫的妃子也可衣食无忧,闲暇悠然。
而至于皇子为质之事,对大昭来说更是未有,父皇子嗣本就单薄,何来皇子为质?
长玥垂眸,心思起伏,兀自思量。
待半晌后,她才低沉缓道:“宫主所言及的,扶玉在大昭自是未见过。只是,邻国之中是否有,扶玉便不清楚了,而宫主也身为世外之人,不问世事,是以这些事,宫主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
“扶玉美人儿以前生在宫闱,被护得太好,便如井底之蛙,蠢笨愚昧,呵,你不知这些事,自也正常。但本宫虽生为世外之人,但也非全然不问世事呢,再者,扶玉美人儿也当真以为,本宫从小便在灵御宫长大的?”他慢悠悠的出了声,纵是语气依旧邪肆懒散,然而话语内容,却令长玥瞬时一怔。
自打与这妖异之人相遇,她日日被他算计与戏弄,每日做得做多的事便是与他周旋与虚以逶迤,奈何她却从不曾想过,这妖异之人如此妖异品性,是否是从出身时便在灵御宫那等特殊的氛围中养成,直至他方才突然一问,她才陡然一怔,突然开始怀疑起这妖异之人以前的身世来。
若是,若是这妖异之人自小不是在灵御宫那等特殊的氛围中长大,那么以前,他究竟是地痞的儿子,还是良家孩儿 ?而他那灵御宫,又是从何建造而来的?
心思至此,只觉略有复杂与惊叹,只是无论如何,这妖异之人能掌控整个灵御宫,甚至武功与医术皆深不可测,便知他以前定也经历了不少,吃过的苦头亦或是经历的往事,怕也是非常人能及,要不然,此人怎会强大与无情到这般地步。
越想,越觉思绪缠绕,幽深延绵。
待半晌后,长玥才强行按捺心神,只道:“扶玉以前,自是眼疏薄漏,不知天下世事,而今得宫主提醒,也算是增长了见识。”
说着,嗓音稍稍一低,继续缓道:“宫主以前如何,扶玉不曾知晓,是以无法评断,但宫主如今强大至此,甚至掌控着整个灵御宫,扶玉也知宫主以前定是经历了许多,或艰险亦或是困难,若是不然,宫主也定不会强大如此。”
她话语略微委婉与恭然,待嗓音落下后,长玥已是垂眸下来,兀自沉默。
从二皇子的话题绕到这里,无疑是有些跑偏与说得远了,只是如今见得这妖异之人对世之帝王的戏谑与嘲讽,便也知这妖异之人对帝王与皇室,竟是莫名的存有抵触与憎恶之意。
既是如此,这妖异之人,又为何会极为难得的按捺心神,对那晏亲王与二皇子这般接近?
纵是心有算计,但这妖异之人历来为所欲为,自然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是以,他入得大昭宫闱,究竟,何意?
越想,越觉思绪缠绕,无法理清,甚至于,此事就像是一个深渊一般,越是往下面想,便越是无可自拔,深深的陷入其中,却又不得而解。
身旁妖异之人极为难道的未再言话,待长玥抬眸朝他观望时,他那异色的瞳孔却微微幽远,本是妖异风华的面上,此际竟也莫名的夹杂了半分的冷冽与复杂。
他终归是一言不发,似是兴致缺缺,不曾朝长玥望来一眼,也不曾就着方才的话题道出一字来。
车内的气氛,也再度沉寂紧然,徒留车轮声循环往复,不绝于耳。
许久,摇曳颠簸的马车终于是停歇了下来,耳里,也瞬时清静不少。
“衍公子,到了。”片刻,车外扬来二皇子热络嗓音。
妖异之人这才神色微动,抬眸朝不远处的车帘望去,则是片刻,他朝长玥望来,懒散邪肆的道:“扶本宫下车。”
长玥望他一眼,未做耽搁,当即干脆下得马车,随即一手撩开了帘子,一手朝他递去。
他缓缓而前,待靠近马车边缘时,妖异如华的面上已是再度恢复了往日的邪肆与懒散,随即修长凉薄的手指朝长玥递来的手上一搭,任由长玥缓缓将他扶下了马车。
此际,车外倒是冷风浮动,凉意不浅,那肆虐而来的风,也将他衣袂与墨发掀起,乍眼观望,倒也是风华无限。
“青天白日,这风月巷子倒是不会开门做生意,是以衍公子此行,可有心底中意的楼子?若有,本殿差人撬开那楼子的门,让楼内的老妈子迎衍公子进去。”正这时,二皇子热络而笑的出了声,言语倒是圆滑周到,更也稍稍显得小心翼翼与讨好。
妖异之人转眸朝他望来,慢悠悠的道:“本宫来这京都城,只逛醉仙楼一家,其余楼子,倒是皆不熟悉。不知,二皇子可有建议?”
二皇子怔了一下,干咳一声,随即笑了笑,只道:“衍公子聪慧过人,本殿那些事,想来衍公子也是知晓。是以此际,本殿便不在衍公子面前隐瞒了,这条风月楼子,本殿的确逛过,但若要数这条风月巷内的翘楚,自然得数落香斋。”
“落香斋?”妖异之人慢悠悠的念了这名,勾唇而笑,“香都落了,何来意味?”
二皇子热络道:“名儿虽未取好,但前几日在花魁争斗赛里评出的花魁,便是出自那家。”
妖异之人慢悠悠的道:“是吗?如此而言,若连花魁都出自那家,想必那落香斋,自然也该是美人儿如云。”说着,目光朝二皇子望来,话锋懒散一转,“本宫初入这京都城时,便闻醉仙楼内的流苏姑娘提及过前几日那场花魁大赛,曾记得,本宫还允诺过那苏琉姑娘定在花魁之日为她捧场,却是不料红颜薄命,流苏姑娘一去,本宫便也无花可捧了。”
二皇子眼角微微一抽,面色略显不自然,待片刻,他热络道:“不过是青楼女子罢了,纵是再好,也下贱鄙陋,衍公子不必挂怀。”
“二皇子这话,说得倒是顺畅轻然,本宫还闻那醉仙楼老妈子说二皇子倾慕那流苏姑娘,此际想来,倒的确是本宫误信那老妈子的话了。”说着,懒散柔腻的将二皇子面上略微尴尬的面色扫了一眼,勾唇而笑,转移话题道:“既是落香斋甚好,本宫倒也有兴,此际,便劳烦二皇子带路了。”
二皇子强行按捺心神,干笑一声,待点头后,便与几名随从缓步朝前领路。
妖异之人目光朝那二皇子的背影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面上邪肆柔腻之色分毫不变,待片刻后,便踏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