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肆如痞的嗓音,卷着几分家常便饭般的随意与轻松。
除了那瑢太子尴尬笑了笑之外,长玥与萧意之二人,皆是沉了眸色。
这妖异之人历来喜欢俊然风华,纵是身在人群之中,也要成为最是瞩目之人,而今,他满面疤痕,先不说这疤痕是真是假,就凭这妖异之人喜好完美之性,便绝不会允许自己这般丑陋当前,便是真的待了假面皮,也绝不会允许假面皮被撑裂,暴露鄙陋之颜。
是以,不用多想,便知这妖异之人此番,定是刻意而为。
心思至此,长玥目光越发寒凉,待再度朝妖异之人扫了一眼后,便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正这时,萧意之平和无波的出了声,“衍公子既是容貌微恙,此际可要先行入宫去避避?”
妖异之人勾唇而笑,“还是惠王想得周到,既是如此,那本宫便先告辞了。”
嗓音一落,正要拉着长玥朝前方宫门而去,足下则是刚行两步,长玥的另一只手腕便被人蓦地拉住。
长玥眉头一簇,手腕刚要用力挥动,待眼角余光扫见那瑢太子时,她心思迅速周转片刻,仅是驻了足,不曾动手。
妖异之人倒是也随之停下,目光意味深长的朝那瑢太子望去,笑得柔魅,“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瑢太子略有拘谨的扫了长玥一眼,但片刻便敛神一番,温润而笑,朝妖异之人道:“衍公子入宫去便可,又何必拉着这位姑娘一道入宫?”
妖异之人眼角一挑,似是顿时来了兴致,“看来,太子殿下许是不知本宫与这位姑娘的关系了。”
瑢太子微微一笑,“不知这位姑娘是衍公子的……”
妖异之人并未立即言话,待瑢太子面上的薄笑略有僵硬时,他才薄唇一启,兴味盎然的道:“妾。”
瑢太子面上的薄笑顿时皲裂四散开来,神情之中,也卷了几许诧异与愕然。
奈何纵是如此,他仍是未松开长玥的手,待片刻后,他才再度敛神一番,面色与神情也已是迅速恢复如常,而后转眸朝长玥扫了一眼,再度缓道:“虽是妾,但本殿瞧来,衍公子与这位姑娘之间的关系似是并不谐和呢。”
妖异之人嗓音微挑,“瑢太子又是如何看出的?”
他略微怜然的朝长玥扫了一眼,继续道:“这位姑娘,面上并无喜色与娇然,被衍公子拉着时,也是凉薄冷然,莫不是,衍公子喜在常日繁复的欺负这位姑娘?”
妖异之人顿如听了笑话,邪肆张扬的笑得不轻。
瑢太子静静观他,眉头也终于是皱了起来。
“衍公子性子随然,风然不羁,但本性并非凉薄,望瑢太子莫要见怪。本王知瑢太子心底良善,擅打抱不平,但这位扶玉姑娘,确乃衍公子随身之人,而他们二人之间,也并无间隙,瑢太子,明鉴。”正这时,立在一旁的萧意之平然如初的出了事。
瑢太子神色微动,转眸朝萧意之望来,正要言话,奈何嗓音未出,妖异之人已是挑衅般的道:“旁人的家事,瑢太子也要来过问,倒真是体恤民情,良善正义了。只不过,打抱不平尚且正然,但若是,心有目的,亦或是瞧上了某人欲占为己有,如此之心,之为,怕是要遭唾弃呢。”
含沙射影的一席话,被妖异之人懒散柔魅的道出,连带语气,都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调侃与戏谑。
瑢太子噎住后话,顿时气得不轻,本是落在萧意之面上的目光也骤然朝妖异之人落来,怒道:“你放肆!”
妖异之人轻笑,“放不放肆,也非瑢太子来抉择。”说着,兴味懒散的目光朝萧意之落去,继续道:“瑢太子这里,便交给惠王了。想来,凭惠王与本宫的交情,定能将瑢太子对本宫生的这把火,给灭下去,呵。”
这话一落,也未顾萧意之反应,他已是亲自伸手拨下了瑢太子拉在长玥手腕的那只手,牵着长玥继续往前。
身后的瑢太子,终归未再出声,妖异之人也未再言话,一路行来,他脚步不由加快了几许,行走之间,似也夹在了怒意,路过之处,手指微动,便是将路径周遭花木都划花不少。
最终,他停在了拜月宫最前方的那条小道上。
寒风隐隐,身旁腊梅开得正盛,一时,冷风而动,花香,也跟着四溢。
妖异之人停下足后,便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势背对着长玥站立,待半晌后,他终于是转身过来,邪肆的目光朝长玥一落,勾唇而笑,问,“觉得那瑢太子如何?”
长玥仅是阴沉麻木的扫他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向了旁边开得正盛的腊梅,冷冽无波的道:“扶玉觉得那瑢太子如何,又有何意义。”
说着,嗓音微微顿了片刻,继续道:“宫主前几日便对扶玉言道,说要为扶玉找株桃花,甚至让扶玉改变命运。扶玉当时,猜不透宫主心思,但如今,扶玉倒是明白了。”
他静静凝她,并未言话,那双异色的瞳孔内,虽夹杂着常日邪肆慵然的笑,然而眸底深处,却逐渐浮出几许深沉与复杂。
长玥抬眸,麻木的目光再度朝他落来,这次,却不再离开,反倒是静然而又森冷的望着,继续道:“宫主历来心思缜密,算计得当。想必这次接扶玉入宫,便正是要撮合扶玉与云苍的瑢太子吧?扶玉不曾料到,宫主不止将手伸在了大昭,还要伸到云苍。宫主之意,可是要计了这天下,从而,野心磅礴的成为这天下的霸主?”
她语气缓慢,阴沉冷冽,言语也是极为的直白,并无半点的顾忌与拐弯抹角之意。
只是这话一落,他那异色的瞳孔,也极为难得的微微一缩,面容之上,也仅是染着几分邪肆淡笑,却仍未言话。
待周遭气氛诡异压抑的沉寂半晌后,他终于是挪开了目光,修长的手指微微一伸,随手摘下了身旁的一小株梅花,凑在鼻下闻了闻,而后漫不经心的出声道:“扶玉美人儿,倒也着实冰雪聪明,甚至,偶尔聪明得令本宫都心生不悦了呢。”
长玥冷笑,“被扶玉言中内心,是以不悦。宫主若只有这般度量,谈何一统天下?”
他柔魅慵然的朝长玥望来,慢悠悠的道:“一统天下,岂是本宫目的。那天下霸主之位,坐上去了,定日理万机,日日疲乏困顿,又岂是本宫所喜。”
说着,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那株梅花,便镶嵌在了长玥的耳边,“有佳人在侧,游山玩水,看尽世间人生百态,赏遍天下之景,潇洒人世,恣意不羁,才该是本宫所喜,扶玉美人儿跟了本宫这般久,日日朝夕相处,竟不知,本宫志向?”
长玥阴沉无波的道:“宫主志向,扶玉已无心过问。而今,扶玉只问,宫主是否要将扶玉,送给瑢太子?”
他轻笑一声,懒散张狂的道:“鄙陋之人,谈何拥得美人?本宫要的,是他为你失心痴狂,最好是让他,死在这大昭。只要你办成此事,本宫允诺,日后待你,定宽厚慷然,再不计你一分一毫。甚至于,你想要的东西,本宫,也会大肆帮你。”
说着,眼见长玥面色越发的阴沉,他勾唇而笑,继续道:“莫再言本宫阴狠无情,此番,仅是交易罢了,你我,皆可从中得利。你若是当真不愿,本宫这回,定也不会逼你。”
不会逼她?
长玥心下倒是狂生戏谑,只道是今儿这妖异之人的话,着实是令人嗤笑万分了。
她默了片刻,随即冷笑一声,“扶玉不过是女子罢了,有何能耐杀了瑢太子?便是当真杀了她,扶玉,又岂能安稳活命?再者,宫主与扶渊,皆是武艺深厚之辈,既是要出去瑢太子,又为何不亲自动手,以省麻烦?”
他瞳孔再度微微一缩,“倘若本宫与扶玉能动手,又何必拐弯抹角。呵,本宫与扶渊,虽能杀尽世人,但有些人,却偏偏不可亲自动手呢。再者,你当真以为,那太子瑢,如寻常太子一般,手无缚鸡之力?”
这话一落,他已不再言话,牵着长玥的手便继续踏步往前。
长玥缓步跟在他身后,面色阴沉至极,继续问:“如此说来,那太子瑢,武艺卓绝?”
他轻笑一声,“岂是卓绝。”
他话中有话,长玥心下却骤然一沉,一股莫名的心思,也在刹那间油然而生。
正这时,妖异之人已是转眸过来,邪肆深然的观她,目光竟是极为难得的在长玥面上细致打量了片刻,随即轻笑道:“太子瑢虽武功了得,但也非真正良善之辈。扶玉美人儿若是有别的心思,便最好是彻底遏制,若是不然,别说本宫翻脸,便是那太子瑢,也定不会让你好过。”
长玥神色微动,心下冷意四浮。
不得不说,这妖异之人的确厉害,竟能或多或少的猜中她心思。
只不过,她慕容长玥如今的处境,已是水深火.热,处处被这妖异之人算计,那太子瑢若是当真能与这妖异之人对抗,她,自是得兵行险招了。
自古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如今的她,却是正要入得虎穴,不为得那虎子,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彻底的逃开这妖异之人。
思绪逐渐翻转,复杂之感,也在层层的起伏。
她并未言话,仅是扫他一眼后,便将目光挪开,不再朝他观望。
他似是突然有些不耐烦了,修长凉薄的手指再度伸来,极为直接的钳住了她的下颚,重重的将她的下巴抬起。
刹那,下颚受痛,长玥却不吭一声,仅是麻木冷沉的朝他望来,只见他异色的瞳孔之内已有不耐烦之色在嘈杂涌动。
而后,他朝她靠近一步,突然将她整个人嵌入他怀里,唇瓣微垂,邪肆威胁的道:“本宫能救你性命,自也可彻底的毁了你。你若是胆敢背叛本宫,或是有一星半点倾慕那太子瑢,甚至于,一旦你与那太子瑢结盟,本宫,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缓慢幽然的嗓音,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与这妖异之人接触这么久,常日纵是惹他不悦,他也鲜少会如此对她威胁。
却也正是因为他这般颇大的反应,长玥麻木冷沉的心下,才越发的肯定,肯定那太子瑢,定是不简单,甚至或是强大到连这妖异之人都有所顾忌,是以,若要真正摆脱这妖异之人,拼命为自己去癫狂一把的话,那太子瑢,的确是个不错之择。
思绪翻转,隐约,透出了几许厚重。
长玥并未立即言话,妖异之人将她的腰间与下巴也钳得紧。
待半晌后,长玥才唇瓣一动,低沉无波的出了声,“宫主可随意将扶玉玩弄于鼓掌间,纵是扶玉生有别的心思,又如何能在宫主面前随意行事?”
说着,冷笑一声,“宫主此番威胁,倒是太看得起扶玉了。”
他勾唇而笑,面色之上终于漫出了半许满意之色,指尖也微微一动,漫不经心的松开了长玥的腰身与下颚,“扶玉美人儿倾城绝丽,便是方才,已将那太子瑢迷得失了魂儿,如此,本宫岂会看不起扶玉美人儿?”
长玥神色冷沉,麻木观他,并不言话。
他异色兴味的瞳孔在她面上流转半许,随即手臂一伸,再度在周围摘了几枝梅枝,漫不经心的朝长玥递来。
长玥冷冽观他,并未伸手来接。
他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道:“傲骨冷冽,满身风华。这梅花,倒是像极了扶玉美人儿性子。”
长玥神色微动,终于是伸手将梅枝接过,冷道:“是花皆会凋零。宫主将扶玉比作花,就是不知扶玉,何时凋零了。”
他嗓音一挑,慢悠悠的道:“你乃本宫身边之人,甚得本宫喜爱,本宫,又岂会让你凋零。灵御宫中,常年花开不败,除了有蛊毒的维护,还有血肉的浇灌,是以可持久绽放,便是将花换做人,本宫,定也能让人命不凋。还是那话,只要扶玉美人儿听话,待得太子瑢之事尘埃落定,那时候,本宫定允你一生锦绣。”
长玥神色分毫不变,对他这话,她着实不敢恭维半分。
待默了片刻后,她才冷沉无波的道:“宫主之允,扶玉承受不起。”
他凝她片刻,轻笑一声,“本宫说你承受得起,那你便一定能承受得起。”
说完,修长的手指再度扣住了长玥的手腕,拉着她缓步往前。
入得拜月宫殿前时,金缕闻得了动静,自主殿开门探出了脑袋,待目光瞧清长玥后,她当即神色一震,满面怔愣,随即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公……扶玉姑娘?”
长玥冷眼朝她一扫,并不言话,片刻已是被妖异之人牵着踏入了偏殿内。
殿内,一片沉寂,暖炉未起,檀香未点。
妖异之人一入得殿内,便亲手拎着铜镜在软榻坐定,目光细致的在铜镜内兴味窥探,慢悠悠的出声道:“本宫如此面容,倒着实狰狞。扶玉美人儿今日,可是惊着了?”
长玥缓缓踏止圆桌旁的凳上坐下,阴沉无波的目光朝他一扫,并不言话。
他也不恼,修长的指尖慢腾腾的在脸上按揉捣鼓,似是兴致尚好。
气氛阴沉,无声无息中,透着几分沉重与压抑。
长玥冷眼扫他,心下冷沉却又麻木。
时辰渐渐在沉重凝然的气氛里消逝开来,整整一日,妖异之人不是捣鼓他的面容,便是兴味盎然的看书,不是戏谑调侃般的朝她审视观望,便是散漫饮茶,虽看似闲得发慌,但却不曾如常般让长玥亲自为他煮茶,亦或是要长玥与他对弈。
整日,长玥也一直坐在圆桌旁,除了正午用膳时稍稍吃了两口,随后便再度动作,整个人犹如僵然入定一般,平静麻木。
如此无声无息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彼时,天色已是略显暗淡,有宫奴突然在外敲门,恭敬唤道:“衍公子,皇上有请。”
这话一落,妖异之人这才稍稍放下手中茶盏,随即起身而立,缓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只是,待足下刚靠近屋门时,他似是这才想起了长玥,慢悠悠的转眸朝长玥望来,懒散而笑,“扶玉美人儿在此等本宫一会儿,本宫去去就回。”
长玥冷眼扫他,仍是一言不发。
他仍是不怒,反倒是朝她邪肆魅然的笑笑,而后才伸手打开了屋门,踏步而去。
一时,屋内气氛再度恢复沉寂,却也仅是片刻,不远处的屋门再度从外面被轻轻推开,长玥循声而望,冷冽的瞳孔内,便扫见了金缕那张略微紧张瑟缩的身子。
“扶玉姑娘,奴婢,奴婢可否进来?”她目光迎上长玥的脸,小心翼翼的问。
长玥神色阴沉,随即便麻木的挪开视线,冷冽森然的道:“你我之间,非一路人,并无可聊。”
金缕越显紧张,瞳孔之中,竟是再起水雾,连带脱口的语气都显得略带哭腔,“扶玉姑娘,奴婢有重要的话要与姑娘言道,望姑娘给金缕少许时辰便可。”
说着,她神色动了动,随即硬着头皮开始踏步入屋子。
长玥神色陡然一冷,语气越发凛冽,“滚出去!”
大抵是这话太过森然无情,狰狞凉薄,金缕再度被震在原地,整个人眼含水雾呆怔无措的望着长玥。
长玥阴沉观她,再度道:“我已与你说过,我并非是长玥公主,你切莫再认错人。再者,你我之间,非亲非故,更非一路人,还望金缕姑娘,莫要再靠近扶玉,扶玉此人,不喜热络,不喜交情,只喜独来独往,若是金缕姑娘不愿被扶玉伤到,那便离扶玉远点!”
冷冽阴沉的语气,无波无澜,纵是说得无情,然而心下深处,却或多或少的漫出了半缕烦躁。
往日与这金缕,自是情分深然,纵是而今这金缕许是叛变于萧意之,但往日之情历历在目,如此之际,对她无情,对她疏离,也许,才是她慕容长玥念着最后一点的情分,为她做的一点事。
金缕呆僵在原地,不多时,眼睛已是红透,整个人,似是悲伤彻底,最后竟是抽噎起来。
“奴婢,仅是想与公主说说话。奴婢对公主,自始至终都无恶意。”她哽咽出声,却终归仍是开口唤她公主。
有时候,太过熟悉一人,无论那人变成何样,都会熟悉,甚至于,还会一眼认出。
长玥心下也几不可察的颤了半分,却也仅是半分,但片刻之后,她心绪越发的显得烦躁,甚至于,还想破口发怒。
只奈何,正待情绪淤积,即将大肆宣泄之际,不远处的门外,则再度扬来一连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