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和而笑,只道:“王孙将相,也不过是寻常之人。吃惯了山珍海味,来这民间吃些小吃,也是极好。再者,本少以前便是在云苍,也经常在外用膳,云苍街上的一些小吃,本少不止吃过,还极爱,以后扶玉姑娘若有机会到云苍,只要扶玉姑娘不弃,本少自也会带扶玉姑娘去品品。”
长玥神色淡漠,阴沉而道:“殿下……”
话刚到这儿,太子瑢温笑着出声打断,“出门在外,多有礼数倒也不妥。本少字符筑,姑娘若是不弃,可唤本少的字。”
长玥稍稍噎住后话,凝他片刻,冷沉而道:“符筑二字,听闻极少,你的字,倒是特别。”
他微微而笑,嗓音虽是柔和,然而语气却自然而然的增了半许悠远,“符筑二字,的确特别,乃我父皇与母后亲自所取,意喻,以心为符,匡符列国,再以命来筑,建造云苍繁荣。”
匡符列国,以命来筑,虽只是个名字罢了,但却将云苍帝后的野心彰显得淋漓尽致。
而今乱世,几国争相而立,纵是眼下云苍国力最是强厚,但争到最后,谁输谁赢也不一定。
只是如今瞧得大昭乱世纷纭,政体歪斜,若说云苍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吞并大昭,倒是不足为奇。
毕竟,大昭易主,朝中上下,皆无父皇在世时的勤恳与霸气,而今的晏亲王,立志追求长生不老,毫无作为,仅凭萧意之一人之力,何能撑得起整个大昭?
越想,越觉心下冷沉,凉怒四起。
泱泱之国,即将毁于一旦,这种感觉,无疑是厚重复杂,令人稍稍思之,便紧了心口。
她落在太子瑢面上的目光越发冷冽,倾城的面容,也越发的显得冷艳逼人。
“你的字,倒是着实特别。只是,就不知你如今的心思,可否也如你的字一般,野然强大。”长玥默了片刻,阴沉出声。
他面色分毫不变,依旧笑得温润柔和,随即薄唇一启,只道:“除了我父皇与母后,扶玉姑娘倒是第一个敢如此问我之人。”
他再度自称了‘我’,言语之中,也是柔和润然,莫名的给人一种亲近雅致之意。
长玥阴沉凝他,并无意与他多做闲聊,待唇瓣一动,话语再度之入重心,“扶玉方才之言,殿下还未回答。”
他眼角稍稍一挑,笑着缓道:“我身份特殊,姑娘自是知晓。是以,那些所谓的野心,我自然会有。而今乱世,各国皆野心勃勃,暗自谋划,我若是弱了,自也会被其余列强吞并。只是,我与其余列强倒也不同,毕竟,我崇尚自由,爱好风雅,如今既是乱世,我也不排斥以我之力,统一列国,那时候,我再散步儒意,或减轻百姓赋税,或施财救栽,再举贤纳谏,修改政法,不出三年,定会让所有百姓皆安居乐业,盛世天下。”
他温润款款的说着,只是话语越到后面,他的嗓音便越发的压低几分,似怕惊扰到周遭食客。
长玥面色依旧发沉,然而冷冽的心底,却也升腾出了几许复杂。
这太子瑢的心倒是大,本还以为他有心吞并大昭,但如今瞧来,这天下列国皆在他野心之中了。甚至于,此人不止要吞并列国,甚至还有意造就天下盛世,不得不说,此人的心,着实是太大太大。
思绪至此,长玥按捺心神一番,才开始阴沉无波的出声道:“天下之事如何,扶玉皆不关心。而今,扶玉只问殿下此番来这大昭京都,究竟是要与大昭真正联盟,还是,要吞了大昭?”
他勾唇而笑,温润提醒,“本少字为符筑,扶玉姑娘下回可莫要唤错了。”
说着,话锋一转,继续慢条斯理的道:“本少此番来这大昭,本意是为结盟,但如今瞧来,大昭上颓下乱,败絮其中,不堪一击。若不是有惠王在中撑着,这大昭,别说本少对它动吞并之心,便是连周遭列国,也定会动这吞并之心。”
“大昭虽上颓下乱,但也是疆土肥沃,这块肥肉,你是吞还是不吞?”长玥稍稍压低了嗓音,再度开门见山的问。
他面上笑容减却了半许,那温润的瞳孔之中也逐渐悠远了不少,待默了片刻后,他才缓慢如常的不答反问,“若说,本少对大昭,并无吞并之心呢?”
是吗?
长玥神色冷冽,心底对他这话自是不信。
大昭这块肥肉就在眼前,若这太子瑢对大昭并无吞并之意,岂能对得起他那满身的野心?
心思至此,长玥稍稍垂眸,默了片刻,只道:“既无吞并之心,那便无吧。这天下之事,与扶玉本就毫无关系。”
他顿时笑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扶玉姑娘当真人心瞧得大昭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更能忍心瞧得大昭先皇苦心经营的大昭江山,就这么被大昭新帝败光,亦或是被天下列强分食?”
长玥眉头一簇,再度抬眸阴沉沉的凝他。
他则是笑得依旧温润我,未待长玥出声,他已是再度柔缓道:“大昭毁灭,大昭先帝心血白费,这些,扶玉姑娘皆可视而不见?”
他嗓音极柔,看似清雅无邪,但却是话中有话,似是字字句句,皆在针对于她,似要从她身上激得什么。
长玥心下冷沉得厉害,一股股复杂与冷冽之感层层交织,似要心底深处冲.撞而出。
却也仅是片刻,她垂眸下来,阴沉冷冽的道:“扶玉连天下之事都不上心,这大昭江山是否毁灭,又与扶玉何干。”
再者,父皇已逝,家破人亡,纵是这大昭之国乃父皇苦心经营,但如今父皇不在了,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便是大昭江山不被世上的其它列国吞并,纵是大昭能在这乱世之中屹立不倒,造福的,也不过是萧意之和晏亲王这些贼子罢了,于她而言,则并无好处。
“是了,国之江山,与平头百姓并无关系,便是江山易主,国之百姓,还是得该吃吃,该睡睡,并无太大影响,呵。只是,本少瞧来这大昭京都着实繁荣热闹,大昭之国也是幅员辽阔,如今大昭虽是立了新君,但本少倒是听说,前不久的那场宫变,虽令先帝家破人亡,但独独前太子成了漏网之鱼,奔逃而出。呵,你说,那前太子会不会在外另立门.户,什么时候突然杀个回马枪,从而,东山再起?”他再度平和温润的出了声,这话说得倒像是闲暇时候的随口一问,奈何这话入得长玥耳里,却骤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是了,那日宫变,虽是家破人亡,但太子哥哥独自逃走,而今虽不知其行踪,但也不排除有这太子瑢说的这种可能。
只是,若论复国,何其之难!如今她连太子哥哥生死都不知,若谈及报仇雪恨或是复国,无疑是遥遥无期。
再者,这太子瑢先是在她面前提及她父皇,如今再度看似随意的提到她的太子皇兄,他如此之举,可是终归还是怀疑了她的身份?从而,开始旁敲侧击的对她试探了?
心思至此,复杂冷沉。
则是片刻,长玥按捺心神的冷眸扫他,开门见山的道:“扶玉满身卑微,心底也并无秘密,若是你想要在扶玉这里探究或是证明什么,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他眼角几不可察的微微一挑,瞳孔之中的温润之色缓缓流转,缓道:“扶玉姑娘多虑了。本少与姑娘说这些,不过是随意闲聊罢了,呵,不过,若姑娘针对那大昭江山对本少有何建议,本少自也会乐意而听。”
说着,朝长玥温和诚然的笑笑。
长玥并未言话,仅是冷眼扫他一眼,随即便垂眸下来,兀自沉默。
正这时,馄饨摊主已是将两碗馄饨端了过来,待朝太子瑢热络搭话两句后,随即便略微弯腰驼背的缓慢离开。
一时,馄饨的香味盈鼻,这味道,也与记忆中的味道彻底重合。
太子瑢忍不住赞了一声馄饨的香味,随即骨节分明的指尖执了竹筷,开始就食。
他动作极缓,慢腾之中却透着几分端正与雅然。
长玥扫他一眼便垂眸下来凝向面前的馄饨,待冷眼阴沉的盯了半晌后,她才仅仅喝了一口汤,随后,便彻底的停了筷勺。
太子瑢倒是略微吃了一些,顺便还还喝了几口汤水,只是最终,他碗内的馄饨却是仅吃了小半。
“扶玉姑娘一口未食,可是不喜这馄饨味道?”
眼见长玥面前的馄饨看似毫无动过,他开始温文尔雅的朝长玥问了句。
长玥依旧垂眸,兀自而道:“不过是腹中不饿,是以便无食欲。”
说着,抬眸朝他望来,眼见他薄唇一动,似是又要言话,她已是再度干脆冷沉的开口,“结账吧!”
太子瑢唇瓣动了动,后话也噎在了唇齿。
待他略微无奈的朝长玥望了片刻后,他终于是缓道:“想来,该是这馄饨不合扶玉姑娘胃口,是以才让扶玉姑娘毫无食欲。也罢,正好这长安巷中小吃繁多,本少倒也乐意陪扶玉姑娘一一看遍,只要扶玉姑娘想吃什么,本少皆为扶玉姑娘买来。”
柔情四溢的话刚落,未待长玥反应,他已是从宽大的袖袍内掏出了一锭银子摆在桌上,随即缓然起身站定,而后长指一伸,白皙修条的手再度递在了长玥面前。
长玥抬眸,冷眼扫他。
他笑得温和,“长安巷的人太多,本少怕扶玉姑娘被人挤走了。”
长玥冷沉道:“便是挤走了,也知回宫的路。到时候,扶玉与殿……你在宫门汇合便是。”
嗓音一落,已是干脆起身,分毫不理会太子瑢那只递来的手,正要干脆往前。
奈何,足下却也仅仅是行了一步,手腕便再度被一只只略微温热的指尖缠绕。
长玥眉头一皱,顿显不耐烦,当即要发力将他的手甩开,不料他已是缓然出声,“以前闹市街头,常常是本少独自穿梭于人群,连随从都不会带上一二,从而,由自己彻底去体会民生,也体会独自而行的孤独。但如今,扶玉姑娘也孤独一人,你我既是同盟,就这般携手而进,共同往前也是极好。另外,无论扶玉姑娘信还是不信,本少对你,有相交与亲近之意,但若是扶玉姑娘对本少极为排斥,亦或是不愿与本少为伍,此际,尽可将本少的手甩开。”
缓慢平和的嗓音,虽如细水流长,然而隐约之中,却透着几许委婉而来的威胁。
若不牵手,便是拒绝于他,若此际甩开他的手,便是要终止与他的合作!
不得不说,这太子瑢这番话,说得倒是强势,只不过而今的她,却也并不愿做他手中拿容易拿捏的棋子。
长玥默了片刻,本是麻木冷冽的瞳孔也越发深沉。
随即,她终归是稍稍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太子瑢眉宇微微一挑,虽略微有些诧异,但也并非太过讶异,仅是片刻,他神情便恢复如常,仅是平和无波的朝长玥望着。
长玥冷眼迎上他的目光,阴沉道:“若殿下仅因扶玉不愿与你牵手便要刻意曲解扶玉不愿与你为伍,如此,扶玉也无话可说,而如此随意甚至威胁成性的殿下,别说殿下不与扶玉合作,便是扶玉自己,也不屑与殿下合作。”
这话一落,她已不再多言,抬脚便朝前行。
太子瑢忙缓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缓道:“方才不过是玩笑罢了,扶玉姑娘当真生气了?”
长玥冷然往前,不言话,也不曾朝他扫来一眼。
他忙又温润和气的解释了几句,长玥仍是不言,面上神色,也是冷冽至极,阴沉麻木。
本以为她不愿搭理于他,态度再度明确,想来这太子瑢也不会对她出太多幺蛾子才是,奈何长玥却是不曾料到,仅仅是与这太子瑢将这条长安巷不行穿梭而过,待终于行至长安巷的尽头时,太子瑢竟是几乎将整条街的小吃或是珠玉甚至是墨宝字画都为她买了个遍。
回宫的路上,本是略微空荡的马车,全数被这些买来的东西堆满,车内的空气里,各种味道交织,着实是繁复不浅。
太子瑢一片温润,此番倒是不曾太过言话,仅是神色平和的朝长玥打量,偶尔朝长玥言话,眼见长玥一言不发,他碰了冷钉子后,最初虽是眉宇微挑,略微不惯,但到了后来,便也逐渐习惯了下来。
待马车刚抵达宫门时,此际,时辰尚晚,夜色沉寂,那朱红巍峨的宫门也已是闭了。
随行的小厮在宫门外叫唤两声,待宫门稍稍打开并出来几名御林军询问时,小厮亮了令牌,御林军们顿时一怔,随即急忙打开宫门,任由马车径直驶入。
自古有法,这宫墙之门能入百官,能进百姓,但除了帝后的宫车之外,其余人的马车,也只能停留在宫门之外,随后步行入宫。
如今,这沿袭了百年的规矩,竟在太子瑢这里被打破了,也不知他乘车而入宫的特权,究竟是晏亲王专程授意,还是那萧意之授意的。
长玥心下略有陈杂,思绪延绵,冷意尽显。
马车也一直摇曳而前,最后竟通过那条略微狭窄的小道直抵拜月宫。
此际,夜色深沉,周遭也是一片寂寂。
寒风凛冽之中,拜月宫的偏殿与主殿却是灯火通明,而拜月宫前,也是灯火如昼,冷风浮动中,那宫殿前方不远处的石桌旁,正坐着一名衣着单薄的人,那人正手执着杯盏随意把玩,待长玥撩着帘子刚刚挪身至马车边缘时,本是阴沉冷冽的视线,便与那衣着单薄之人的兴味盎然的目光撞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