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兆姑娘离开嘉岩城后,当真定居国都。”冉晴暖道。
兆飞飞先礼后笑,道:“民女秀儿随母亲辗转奔徙,如今在此安居乐业。”
“秀儿姑娘么?”她嫣然,“看你的气色,可见近来生活喜乐多多。”
“母女相依为命,以一家茶铺一家书坊为生,心安理得,自是多喜多乐。”昔日倾倒众生的飞飞姑娘,洗尽铅华,卸却艳芒,一派清秀宜人,“临来时,母亲叮嘱秀儿恭请王妃安好。”
“本王妃也愿老夫人长命百岁,安享天年。”她淡哂道,话音一转,“不过,若非有事,以秀儿姑娘的傲气,不会登本王妃的门,不妨坐下喝一杯茶,从容道来。”
“多谢王妃。”兆飞飞落落大方地居于客位,举茶浅呷一口,当心中诸如妒嫉、不平、怨愤等块垒卸却干净时,从容姿态即从容到来,始现真正本色,“昨日,母亲从路边捡回一位晕倒的妇人,因为她口中喃喃所念有‘南连王妃’与‘东则王’等字,待她醒后,趁着她神智错乱,秀儿旁敲侧击,得知了一些事情。”
冉晴暖一怔:“难不成是东则王侧妃?”
“她名为博怜,应该是王妃说得那个人罢?”
“……”天下怎有这么巧的事?但也幸亏如此之巧,那位在从泥泞中移植温室多年的花朵才不至于稍经风雨即零落成泥,“她如何了?”
“有家母照顾,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兆飞飞颜容微凛,眉儿一挑,“秀儿来见王妃,不仅是为了报这个口信。从博怜口中,加之近来从街头巷尾听到的些许传闻,秀儿知道了一些事情。如果王妃信得过,秀儿有几句话想说。”
她颔首静待。
“早在嘉岩城时,我便听说过那个察璎珞的名字。恕秀儿直言,王妃虽然富有智慧,却未必是她的对手。”
“哦?”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王妃出身儒家名门,有些事您永远不会去做。但小人则不然,所谓不择手段,正是君子防不胜防之处。”
她明眸含笑:“这么说,本王妃是不是该摒弃那些教条规范,化身小人去与小人斗法呢?”
兆飞飞摇头:“那些自幼便刻在您脑中的东西,怕是弃之不易罢?即使做了,也会因为违背了自己一惯的行事准则饱受煎熬不是么?”
她莞尔:“秀儿姑娘看得如此透彻,本王妃倒是无话可说了。”
“因此,民女秀儿来了。”兆飞飞螓首高昂,“把小人交给小人,把恶女交给恶女,便是最好的法子。”
她丕愣:“你是说……”
兆飞飞挑眉:“对,民女毛遂自荐。”
“这……如何使得?”
“王妃不相信民女么?”
她沉吟摇首:“秀儿姑娘虽然聪明过人,却手无缚鸡之力。察璎珞的城府极深,王爷如今的情形,也必定与她所精通的那些旁门左道不无干系。可以说,那个女子诡异到匪夷所思。”
“所以,才要交给民女。”兆飞飞自信一笑,“民女不懂什么邪术,但说到旁门左道,民女自问不输任何人。”
“你毕竟是局外人,何苦趟这趟浑水?”
“秀儿之前说过,此生若有机会,必定报答王妃恩德,就当王妃给秀儿一个偿还人情的机会如何?”
这……
她心思辗转,难做决断。
兆飞飞喟然低叹,道:“正是怕王妃如此,所以,民女在来此之前,先去拜会了那位诺欢公主。”
她黛眉微紧:“怎么说?”
“我告诉她,我是曾经败在王妃手下求王爷而不得的兆飞飞,与王妃不同,那位诺欢很是爽快地拉我入伙,如今,我已经是助她打败南连王妃的的助力之一。相信不需要太久,我便要与察璎珞见上一面了。”
冉晴暖揉眉苦笑:“看来本王妃是拒绝不得了?”
“正是。”兆飞飞笑意晏晏,“因为民女已经径自开始,并且有所斩获。”
她目光一闪:“察璎珞的形踪么?”
“比那个更好。”兆飞飞倾身,压着声儿道,“每隔三日,南连王都须服下一样东西,才能继续为她所控,虽然还不知道这样东西是什么,但从诺欢公主的言谈中,似乎对察璎珞不将那样东西交其保管很是不满。”
真的是个更好的斩获呢。她眸心生起两点利芒,脑中灵光乍现,一个计划悄然成形,蓦地起身:“青妍。”
“奴婢在。”青妍上前。
她扬唇:“接下来的两三日里,由你躺在主楼内替本王妃装病。现在,先去请灵枢大夫过来。”
“是!”好久没有见到如此富有生机的王妃,青妍脚步轻快地盎然而去。
“秀儿姑娘。”她旋身,“你既然涉身其中,可有保护自己与令堂的方法?”
后者浅哂:“敬请安心,秀儿自诩也非泛泛之辈。”
“那么,有劳了。”她微施一福。
兆飞飞当即回礼:“王妃如此,倒教民女无所适从。”
“你自愿涉险,受我一拜也是应该。”
“请受民女回拜。”
“二位拜来拜去,这是在拜天地么?”灵枢人未进门声先到,“晴野弃我不顾见异思迁了不成?这是哪家的美人?”
冉晴暖一笑:“灵枢美人来得正好,坐下细听商议。”
翌日,病中的南连王妃遣随身丫鬟与随行大夫,进天牢探望南连王。
因为只是区区一个丫鬟一个大夫,即使听到了消息,诺欢公主也并未经意,只将心思放在如何在三日之期内将“东西”喂进自家连郎口中这件迫在眉睫的大事上。
而那边的随身丫鬟,当然是真正的南连王妃无疑。
“王爷,还不认得我么?”她踏进天牢,缓步走近那个畏缩在铺着干草的土榻上的男子,“我便是那个你即使不认得也会握住刺向我的剑锋的冉冉,你梦中可有我的影子?”
男子抬头,一双大眼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颜。
她先是嫣然一笑,而后伸出两根纤指捏起他垂至地上的一角衣袍:“你喜欢白色,最厌金色,如此颜色的衣服当真配不上你。”
男子眼珠转了一转,迟迟点头。
她美眸漾柔:“你也赞同么?”
他低头扫一眼身上的金色袍衫,眉间浮起不喜,唇间挤出二字:“难看。”
“你……”她且惊且喜,“你可以说话的?”
他困惑皱眉:“可以。”
“你愿意听我说话?”
他忖了忖,点头。
“为什么?”
“好看。”
她忍俊不禁:“你是一个好色之徒呢。”
“不是。”男子再忖,认真道,“别人就不好看。”
她笑靥如花:“那,你可愿意听好看的人的话?”
男子看了看她身后,点头:“欢欢没来,听你的话。”
她笑色微僵,竭力不使那两个字坏了心情,道:“我带来了好吃的果子,你吃不吃?”
“嗯?”男子盯着眼前这张既赏心悦目又香气四溢的面容看了许久,“吃。”
她手向身后张开:“灵枢。”
不闻回音。
她讶异转眸:“灵枢?”
对方收回正向外间探望的视线,眉间疑云密布。
她心知有异:“怎么了?”
“过后再说。”灵枢先从袖间取出所需之物奉上。
她回过头,倾身面向等在墙角的男子:“好吃的果子来了。”
后者将信将疑:“真的好吃?”
她打开包裹的油布,直接将那枚丸药递到他唇边:“当即咽下,便好吃。”
男子乖乖张口纳之,而后立刻仰颈咽进腹中,随即,唇角扬起一抹舒适笑意:“甜的。”
“当然。”她回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灵枢咋舌:敢情这位南连王无论变化成什么模样,都是晴暖的贴心忠犬一只呐,真真可羡可妒也。
此时外间响起脚步声,有人走到牢间门外:“两位,素妃娘娘只允准你们进去两刻钟,现在已经到了时辰,再拖下去,咱们这当差的就不好做了。”
“多谢阁下通融,我们这就走。”灵枢即刻回道,向好友施个眼色。
冉晴暖颔首,退后一步:“你且好好歇着,改日……嗯?”
她的手,被他那只层层包扎的手握住。
“不想我走么?”她问。
男子重重点头。
她垂眸看了看他两只因自己而伤的手,怜惜捧起另一只:“为什么?”
男子抿唇:“好看。”
“还是好看?”
“其他都不好看。”
她失笑:“突然觉得这样的你更可爱一点怎么办?”
“两位?”外间响起“咚咚”叩打之声。
“来了~”灵枢响应,握住好友手腕,压着声道,“现在不是你们调情的时候,快走。”
冉晴暖不得不抽出手指,对那个宛若被抛弃的大型犬的男子一笑:“你要好好的,梦中若见了我,就努力想一想我到底是谁,晓得么?”
他两眉攒成结儿,唇角紧抿,老大的不悦。
“你若是听话,我改日会再来看你。”她软声安慰,
“哪一日?”他问。
“不会很久……”
“行了行了。”灵枢等得不耐,将她一把扯开,对着大型弃犬呲牙咧嘴,在他耳边道,“你若是争气不变成这个模样,她本来就是你的女人,你对她想亲就亲就抱就抱,何苦有今日这一出?想把她要回来,就赶紧给我恢复原状!”言讫,拉着好友扬长而去。
冉晴暖硬下心肠,头亦未回。
及至一路垂首走出南宫门,踏进停在宫门口不远处的马车,她方问:“你方才对他说了什么?”
“先别急着关怀你家王爷是否受伤的心灵。”灵枢透过车窗向左右各望一眼,“事情有点不妙呢。”
就在方才,冉晴暖一心扑在蒙昧状态中的丈夫身上。灵枢察觉身后有异,回头的瞬间,一道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身影从眼角余光划过,继而远去。
“那个人,应该是大成君没错。”
冉晴暖怵然心惊。
“如果真是他,他一定发现了正在探视南连王的人是你而非什么府中的丫鬟,没有闯进来揭穿,如果不是对素妃娘娘的面子有所顾忌,那就是……”
“如何?”她颦眉咬唇。
“就是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这个意外中的意外,会不会成为正在施行中的计划的变数?霎时,她心绪微紊,抚胸道,“既然如此,你按照昨晚与秀儿姑娘的约见方式约她见面,看看她是否探听得到。”
那位秀儿姑娘如其所说亦非泛泛。两日后的夜半时分,她敲开王府侧门,送来了大成君的“打算”——
“大成君目睹了南连王与王妃的相见情形后,回到府里劝他的女儿主动到国君面前承认‘连郎’即是南连王,而后以已与南连王有夫妻之实为名争取南连王侧妃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