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我替你杀死她?”律鄍问。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便想弄脏他的手么?
遂岸轻嗤:“是杀是剐是存是留,悉听尊便,只要她不再出现在我家妻儿面前。你该知道,若她有机会,定然对他们倾尽毒手罢?”
那个女人的确会。她对冉晴暖的恨意,近乎是一种病态,一种对自己永远也成为不了的那个人还是那种人的病态妒念,使之比诺欢更为疯狂偏执。
“诺欢又如何发落?”
“她?”遂岸蹙眉,神色复杂莫名,“国君也说过罢?她是当真救了我一命的。那个时候,若非她身边有一个精通穴道脉位的原山为本王点穴止血,并有上好的内伤药护住心脉,本王只怕没有机会再见到我家冉冉与‘小人’。单冲这一点,本王愿意对她既往不咎,但是,她对冉冉所怀的心思太过恶毒,又纵其不得。”
律鄍沉思多时,道:“大成君谋反,是满门伏诛的罪过,国君想网开一面,除了大成君,其妻妾儿女流放西南,终生不得返回熙桑城。而以诺欢的秉性,必定将这份苦难归咎于令王妃头上,届时后患无穷。本王之见,不妨令察璎珞对她施行催心之术,使她只记得对你的爱意,并自卑于自己家道中落配你不起,终生为此遗憾落泪罢。”
好……毒,不过,很好。遂岸高竖一根拇指。
“至于察璎珞……”律鄍眸光微闪,“本王自有安排。”
“有劳。”
律鄍长身立起:“如此,告辞了。”
“不送。”遂岸身势毫无挪动之势,只拿起自家“小人”的小手摇摇摆摆。
“本王还有一句话一定要说明白。”律鄍语声且缓且重,“原木山谷内,你被困受山,绝非本王所为。”
“本王当然知道。”遂岸不以为意,“任是阁下如何呼风唤雨,也没有办法唆使六国联军按你的意愿行动罢?”
律鄍眉峰遽扬:“我从没有意愿令你受那样的重伤。察、诺二女紧跟在侧,是为了寻找一切可对你实施催心术的机会,那个随行的原山便是在为了在找准时机后点你穴道之用。”
他耸肩:“于是,本王受伤,算是老天帮忙?”
“那个当下,因你的伤势之重,那一步算是不得不走。”
“好罢,本王接受这个说法。”他长叹一声,“起初你鬼迷心窍与察、诺合谋,而后为救本王一命迫势而为,之后是因为美好的结果近在眼前难抵诱 惑,可对?”
律鄍唇线紧抿:“本王是害你与妻儿分离的罪魁祸首,这一点永远无法改变。”
“啊……”遂岸怀内的“小人”歪头看向眼前那堵黑色高塔,忽发嘻嘻甜笑,小嘴大发其声,“害银,害曾,哒害曾!”
此子长大后,必是笑面虎一只,恰似其父。律鄍该说的话已然说尽,不想多看那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大小号面孔一眼,旋身扬步。
外间,自有管事恭身送客。
“做得好,儿子。”遂岸不吝夸奖,“既然你表现如此之好,不妨叫声‘爹爹’来听?”
世子大人小嘴翕动:“良良~”
他皱眉:“什么‘娘娘’?是‘爹爹’,我是你的‘爹爹’,快叫一声来听。”
“良良~”
“又是这语焉不详的‘娘娘’?”他煞觉不公,大鸣不平,“你家爹爹近在眼前不晓得叫上一声,总是‘娘娘’个不停,请问你家娘娘是在哪里?”
“可不就在这里?”屏风后,走出了他家王妃,鬓插一支青色珠花,身着一袭云青衣裙,清丽如今夜月华,不沾俗尘。
立时,他迷醉了心,笑弯了眸:“冉冉~”
“良良~”“小人”紧随其后。
冉晴暖笑靥柔美,向着他怀中人递出:“我的世子大人是闻到为娘的味道才叫个不止的罢?”
世子大人两只手臂奋力高举,予以确认:“良良!良良!”
偏不如你的意!遂岸将这团肉肉按在胸前,咄咄道:“什么味道?你来了有多久?本王武功高强,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
“当然是拜本大夫的迷失香所赐。”灵枢施施然走出,手举一顶小小香炉,炉上燃一炷与愿儿手指粗细相若的线香,“这香与阁下所用的‘失心粉’系出一脉,都是为了对付大成君府里的那群高手研制,失心粉被阁下用得淋漓尽致,这迷失香却好像成了鸡肋,正逢今夜有高手来访,本大夫索性试它一试。”
“事实证明这香极为好用,算上你,两个高手对我们的到来浑然未觉。”冉晴暖笑道。
“本王是高手中的高手没错,那个律鄍算哪……”对了,当下最重要得不是踩扁东则王,“愿儿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能知道你来了?”
灵枢打量着这个争宠之心奇高无比的大只孩童,强自压抑着对冉晴暖的同情,道:“因为这迷失香是专门针对内家高手,越是内功深厚,气血充沛,越易将它的味道运行周身,遭其蒙蔽。愿儿小小赤子一枚,自然不会受其影响。”
“是这样?”遂岸听得心头泛痒,“回头拿几炷给本王。”
“有用?”
“自然。”
“好!”灵枢爽快应允。作为发明与制造者,最愉快的事莫过于看到自家“宝宝”发光发热,物尽其用。
冉晴暖从他怀内夺过儿子,从旁落座,狐疑睇来:“你想用它做什么?”
“当然是用来做一些当做之事。”南连王摇头晃脑道。
她黛眉高挑:“不能说?”
他讨好赔笑:“当然能,不过本王怕说得太早泄露天机,致使计划失灵,容稍后再告诉冉冉。”
她眯眸审视了这只前科累累的嫌犯须臾,姑且放过。
他暗松一口气,紧着寻找话题:“方才我与东则王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么?”
“听是听到了。”灵枢秀眉稍紧,面露讥讽,“左右东则王就是那等货色,本大夫不想多做评说。本大夫感兴趣得是,先前在素问别苑的大门前,察璎珞为什么对你言听计从?”
他扬眉:“第一,她的父母在本王手里。”
“还有第二?”
“第二,本王对她施行了催心术。”
“啊?”灵枢大张美目,“本大夫听错了罢?”
他处之泰然:“本王对察璎珞施行催心术有这么难以置信么?”
灵枢翻个白眼:“阁下对催心术的鼻祖施行催心术,就像你欲用针灸之术为本大夫治病一般,你觉得本大夫该不该表示惊讶?”
“她不是催心术的鼻祖,本王也不会用针灸之术为你治病。男女授受不亲,本王怕冉冉吃醋。”他一本正经道。
冉晴暖白其一眼:“话归正题。”
“是,王妃。”南连王当即正颜,“实则,她的催心术并不高明,否则本王哪会那么轻易清醒?”
灵枢颦眉,一脸惑然:“我正想问这一点。本大夫藏在素问别苑的门中,听见了阁下与你家国君的交流,你说你之所以能够清醒是因为在中招之前先给自己下了一个暗示,这寻常人如何做得到?”
“唉,看来本王神乎其神的外表下的秘密,一定要大白于天下了。”南连王垮颜哀叹,“实不相瞒,早在此女出现在冉冉身边之时,本王便命人对她进行过一番查访,连当初教授她所谓催心术的那个老古怪也找到了,还以一枚甲骨文的龟片作为交换,向他讨教了几招。当时学习那点东西,仅仅是一时的兴起,哪成想有一天当真派上了用场?要感谢的话,当谢本王那旺盛的求知欲么? ”
冉晴暖定定看着他,美目瞬也不瞬。
“冉冉……”后者不禁有几分瑟缩,两手搓搓,几乎要对上手指,怯怯声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因为当时你忙着赈济灾民、审理账目、打理家务,还有好多好多的正事,我怕告诉冉冉,你气我不务正业……你没有生气罢?”
灵枢忍笑。嘉岩城中都在传南连王惧内,她只当那是人家夫妻间的别样情趣,身处这两人之畔时才鉴定无误——
这位南连王阁下当真惧内,且惧得不是一点半点。无论在他人面前如何趾高气昂嚣张狂放,当晴暖出现时,立时变成那只温顺无害的大型犬一只,尾巴摇摇,舌 头伸伸,时时刻刻讨抚摸讨拥抱。
“傻瓜。”冉晴暖起身,将儿子放进丈夫臂内,俯首将那张俊美脸容捧在手心,瞳心光华点点,“你都不晓得我有多庆幸多骄傲,我的丈夫当真无所不能呢。”
“诶?”遂岸一双大眼因为受宠若惊睁得更大,“不骂我么?”
这厮欠骂。灵枢如是忖道。
“我怎么会骂你?”冉晴暖唇畔勾起温柔浅笑,“我爱你还来不及,哪舍得骂你?”
南连王心花怒放:“冉冉这么爱我么?”
“是。”南连王妃含情脉脉,“我就是这么爱你。”
灵枢抱肩打个寒战,准备避之大吉还这对肉麻夫妻二人……半世界,谁知才掀起半只脚尖,听得——
南连王迟迟讷讷道:“那那那……我告诉冉冉想把迷失香用在何处,冉冉也不能生气。”
“好。”她点头,“我不生气。”
“也不能骂我?”
“好。”她颔首,“不骂你。”
“一言为定?”
她含笑:“一言为定。”
他双手捂住了儿子的元宝耳朵,脸上开起笑花一大朵:“我是想用它点在侍卫们的房内,让他们一个个全听不见。”
她明眸盈盈:“听不见什么?”
“听不见我和冉冉爱爱的声音,这样我们就能无拘……啊呀!”
灵枢两眸倏睁,见得南连王尊贵的耳朵被南连王妃的纤纤玉手高高扯起,再被全力旋转。
“冉……冉冉,你说过你不生气的……”他哀叫。
“我没有生气。”她声线轻浅,柔若无字。
“你答应了我不骂我的!”他紧急提醒之前的背书。
“我没有骂你,我只是……”她笑靥如花,吐气如兰,“在、打、你。”
“啊呀,饶命啊,冉冉,我不敢了——”
夜幕之下,月华如水,南连王爷的哀呼传遍整座王府。
后院,正在月下练剑的顺良倾着耳朵听了一听,旋即甩了甩头,将那噪声摒弃脑后,舞剑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