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因龙体有恙退居后宫休养,国后遂宁回归熙桑代理国事。皇长子律己立为太子,皇叔律鄍卸却藩王之御,专职为太子之师。
大氏国人对这一变故的接受,顺利得超乎冉晴暖的想象。
先前的怒回南疆自立为王不说,生下一个与国君无关的小公主也不说,之后乌木脱河畔的割袍断义天下皆知,从群臣到国民,竟然没有一丝因之而起的反对之声。
于是,之前的些微担忧是杞人忧天了呢。
这日,她回王府打点行装,一路上看着那些欢庆国后归来的人群,此念越发强烈。
“王妃在想为什么这些人对国后的归来如此欣喜若狂么?”顺良问。
她收回投车窗外的视线,道:“大抵想得到。当年,宁姐对我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和亲公主待之如姐妹,对国民也必定爱之如子,而天子脚下的熙桑城应当是最能领受这分母仪之辉的,自然会得到百姓爱戴。”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顺良笑道,“因为大氏是个好战的民族,在好战者的眼里,能令他们臣服的只是强者,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显然,国后的强大毋庸置疑,他们也臣服的毫不犹豫,至于之前的所言所行,无一不是强者最强有力的佐证,只会令他们更加崇拜。”
原来是自己以大云人的思维来揣度大氏人的胸怀了么?她有忖如是,道:“无论如何,如今大氏南北隔阂不再,边境重获安宁,宁姐与国君虽然无法做回夫妻,却也没有成为仇人,对他们这两个强者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了罢?”
“是啊,只不过……”顺良欲言又止。
“嬷嬷还在担心什么么?”她问。
“小公主该怎么办呢?”
她一怔。
“大氏国的人只对强者宽容,危珏的家族能够使小公主锦衣玉食,却杜绝不了外界的攸攸众口。而你也知道国后不是纤细入微的女人,也不会是一个将所有时间放在儿女身上的母亲,皇长子也同样是个年幼的孩子,没有办法保护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妹妹。没有皇族血液的小公主,注定要在众说纷纭中长大。每想到这里,老奴就很难安心。”
对呢,那个幼小的生命,当宁姐只做南域王时,是南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当宁姐以国后之名打理这个国家时,她的地位便趋于尴尬。
顺良一叹再叹。
冉晴暖亦若有所思。
“这有何难?”是夜,因为妻子愁眉不展,追问不休的遂岸得知问题所在,煞是不以为然,“我们把涓涓带走不就好了?”
她一呆:“可以么?”
“左右我们还没有女儿,把涓涓当女儿养在身边有什么不可以?”
“可是宁姐……”
遂岸挥手:“作为母亲,你绝对比姐姐要来得合格,相信她对此也无话可说。她疼爱不到的女儿,有你这样的母亲替她疼爱,她除了感恩戴德,还能做什么?”
看着光辉灿烂的丈夫,她哑然失笑:“在我需要愁肠百结的事,为什么到你的口中便变得如此轻松适意?”
“是罢?”遂岸眉飞色舞地抱住妻子,“你要记得,嫁给我是你这辈子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要养为夫一辈子喔。”
她嫣然:“是,夫君大人。”
第二日,遂岸夫妻前去向遂宁辞行,顺便讨要小公主。
遂宁虽然意外,却也很快释然,尽管想起那个嫩娇的小小女儿仍有不舍,但也自知自己能够分到那个孩子身上的心思从此将微乎其微,若有遂岸为父,晴暖为母,是涓涓之福。
“去带走她罢。兴许这是你们命中注定的缘份,当初我出于一时好玩将那个孩子的名为取为‘涓涓’,占了你们女儿的名字,如今她当真要成为你们的女儿了。”
冉晴暖欣喜万分,回府即催促夫君大人尽快迎接小公主共赴前程。
妻命难违,遂岸当即前往嘉岩城。
但,始料未及得是,最大的阻碍不是姐姐,竟是在小公主的生身之父身上。
危珏严辞拒绝将女儿交给他人抚养,冷冷道:“南域王身系国家大事不能成为一个寻常的母亲不打紧,我会成为一个最好的父亲,给涓儿世上最好的东西。从今日开始,她与律氏再也没关系,也请南连王不要再踏进危家一步!”
遂岸起初颇用了些苦口婆心予以劝说,将南北合一后小公主的身世必将从北至南成为世人话柄之后的种种险恶情状一再申明。无奈危珏意念坚定,毫无转圜之势。
遂岸一怒之下,咆道:“你以为你们危家这个南域最强的富豪之家当真能护得住涓涓么?姐姐既然成为最高的当权者,势必会出现强大的政敌,己儿、严儿深居宫廷,出入也有卫队跟随,那些人想找一个牵制姐姐的人时,第一考虑的必定是身在宫外的涓涓。无论你请多少江湖高手,即使保护得住她一时,也没办法保护她一世!”
危珏气急败坏地回吼:“你以为自己真是盖世英雄?你就能保护得了她?既然如此,就与我打上一场,赢了我再来说话!”
说打就打,两个男人在危家大院内一番近身相搏,危珏的武功固然不弱,但若想胜过久经沙场的遂岸还是太过勉强,不一时即被两记重拳击中腿上穴道,动弹不得。
“这下你怎么说?”遂岸问。
危珏闭眸:“你可以带走涓儿了。”
“多谢。”
“但是,你别以为就此可以独占涓儿。”
“啊?”
“涓儿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想把我们父女分开,做梦!”
“嗤,随便你。”遂岸优雅转身。
他只所以如此坚决带涓涓同行,不止是为了这位小小人儿的未来,还有这个好友的安危。姐姐如今成为大氏第一人,欲诋欲毁者不敢公然出击,而曾经与姐姐有过那么一段往事的危珏难保不会成为那些人拿来打击国后威望的工具。而国后的拥趸者为了维护他们主上的利益,也难保不会防患于未然,清除危珏的存在。
可若是直言此道,以这位好友的傲气必定不肯提前避祸,带走涓儿,爱女成痴的父亲则必然同行,算是一举双得。
三日后,他启程的队伍中,多了危珏携然氏商队的身影。
“你这么做真的可以么?将富可敌国的家财留给你那些兄弟,连我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就执意跟来?”
危珏冷哼:“别把我和你这样依靠祖荫做到今日高位的纨绔子弟相提并论。今日危家的一切,有八成是我挣下的。无论去到哪里,只要有这支本公子亲手创立的商队在,都能给涓涓打造一个衣食无忧的好生活。”
“是么?”他耸肩,“不想和我姐姐话别?”
危珏断然道:“不想。”
“这么薄情?”
“薄情的人不是我。”
“这么哀怨也不像你。”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就好。”遂岸咧嘴坏笑,“虽然你是我的朋友,但得知是姐姐甩了你,比她被你甩了要高兴得多呢。”
危珏不予应声,打马远离此人身边。
纵使不想承认,但招惹遂氏姐弟,确是自己不自量力。那个女人的眼界是这片幅员辽阔的土地,无论是多年的夫妻,还是一夕之欢,都不能阻挡那一份雄心的扩展。若没有涓涓,他定然以为那一日是亲密接触是自己的午间春梦。幸好,他有涓涓,而遂宁……此生将不复相见。
危公主是如此打算的,无奈世事总是有各样不在计划内的发展。
他们走到重柯城,是遂岸与冉晴暖约定下的会合之地。驿栈内,除了清婉的爱妻,还是艳丽的长姐。
“你怎么也来了?”
遂宁白他一眼:“当然是为了做晴晴的护花使者。”
“有嬷嬷和遂洪在,何须劳烦到王上阁下?”
“什么话?”遂宁双目一瞪,“我这个母亲纵是再不称职,来送送自己的女儿总是做得到罢?你这臭小子越来越……”
这时,危珏走进门来,正与横眉怒目的遂宁打个照面。
“你也来送涓涓?”她问。
“不。”危珏力持镇静,自诩“花国圣手”的他,在这个女人面前毫无胜算,“我要随涓儿一起走。”
“哦?”遂宁微愣。
“嬷嬷,涓儿随奶娘在后面的车里,去接过来罢。冉冉,来服侍为夫去漱洗。姐姐,你欠危珏一个道别。”三言两语,遂岸将一切布置清楚,施施然携妻离去。
遂宁看了看左右,指向后方:“到那边的廊下说两句话罢。”
半个时辰后,沐浴更衣远毕的遂岸正会在桌前,准备在妻子的服侍下大快朵颐,门突然被踢开,遂宁疾步而来,一把抓住冉晴暖:“借晴晴一用!”
言讫,如一阵旋风般消失于南连王眼前。
“就这里罢。”走出驿栈后门,看四下无人,遂宁才放开五指,当口道,“晴晴,我不是个好人罢?”
冉晴暖莞尔:“对我来说,宁姐好到无可挑剔。”
遂宁眉心微颦:“对你来说么?”
“不然宁姐想得到谁的认同?”她反诘。
遂宁顿了片刻,拍额失噱:“晴晴啊,你真真是个宝呢。你说得对,好也罢,坏也好,我只是做自己心中想做的,从没想过得到任何人的认同,又何必因为他人的一句话而耿耿于怀?”
她忖了忖:“危公子对宁姐说了什么?”
“不配成为一个母亲、不是一个好母亲之类。因为他说得没错,所以更觉受伤。毕竟,涓涓就是实证。”遂宁闷闷道。
“宁姐会感觉受伤,也是因为对危公子有几分在乎罢?”
遂宁缄声。
“从这一点来说,危公主跟着涓涓离开大氏国,对他有益无害。”
遂宁先怔后悟,浅声道:“只怕他永远不会相信当有一日有人拿他威胁我时,我很难无动于衷罢?不过……”仍然不会改变。
冉晴暖浅哂:“而涓涓比危公子的分量更重,所以交由遂岸保护。”
“律氏六大长老中,仍有一个阳奉阴违的,听说他正在召集先太后的余部,想借此煽动起事。这虽是个难题,但我选择得就是这样一条路,己儿、严儿是律氏正裔,这也是他们应有的冶炼,可涓涓不同。”
冉晴暖眸光盈盈:“我一定对她视如己出。”
“我当然相信你。”遂宁冁然,“不过,己儿恐怕就要将涓涓视为敌人了,居然可以独占你的疼爱。”
己儿……
冉晴暖美目一闪,突道:“宁姐想自己称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