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还以颜色
紫菊花,红菊花,黄菊花。
大菊花,小菊花,野菊花。
菊花,菊花,还是菊花。
在霍橙逸的眼睛里,世界就是这么单调。
可是在那些学生眼里,世界则更加单调。
好歹菊花还分个颜色,还分个品种,分个形状,可是他们的会长大人呢?
香蕉,香蕉,香蕉。
香蕉,香蕉,还是香蕉。
全是香蕉,连芭蕉都没有,别说美人蕉。
就在霍橙逸忙着把香蕉变成香蕉皮的当儿,那些学生挨个向她介绍学苑的大致情况。
“本来京城最有名的学苑就是四季学苑,可是很多年前因为某些原因分成了春苑兰、夏苑荷、秋苑菊、冬苑松四派,分踞在城东、城西、城南和城北,而我们秋苑菊学苑就是其中之一。”
“分开以后,四所学苑互不甘心,非要在每年秋季搞一个联盟排名赛,选出第一名苑来。输掉的其他三所,在路上见到了那所学苑的学生,都要行礼让路。”
“我们秋苑菊派,是四所学苑里面历史最悠久、师资力量最雄厚的学苑,而且还是四季学苑没有分家之前的大本营所在地。可是自从传统排名赛开展以来,一次也没有得到过优胜,每年走在路上遇到那些王者学苑的,都要行礼让路,颜面扫地。”
“是啊,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男人的尊严是无价之宝!”
“所以,请带领我们,在今年的传统排名赛上,一举夺魁吧!”
“然后,震慑四方,重正威名!”
……
众人七嘴八舌,霍橙逸吃着香蕉。
每年都要比,不是很无聊吗?
“今年拿第一,然后呢?”她问道,“明年又会被比下去了呀。”
所有人哑然。
“行礼让路什么的,并不是强行规定的吧?那种事情不想做,不去做就好了啊。”
霍橙逸扫了一眼面前噤声的众人,说是别人剥夺了自己的尊严,其实让自己抬不起头来的还是自卑感在作祟吧。
“那种感觉,你是个女孩子,而且又没有经历过,是不会明白的!”其中一个学生非常伤感地说。
其他人也都很难过地低着头。
是吗?霍橙逸一个个看过去,摸摸头。
也许吧,她是没办法了解,但是不代表她的想法就对了。
古有将士为尊严而死,可见男人对这个玩意是天生没有免疫力的。
“喂……排名赛,比什么?”霍橙逸轻轻地问。
那个学生一怔,马上打起精神来,“具体题目是由四季联盟的师长们来出的,每年都在变。不过据说,近几年,朝廷也开始重视排名赛了哦!”
“对啊,排名赛举行那天,整个京城都要轰动呢——像会长你这样一无所知的……”那学生挠挠头,“不过你是女孩,也没什么奇怪的。”
霍橙逸挑挑眉毛。
她是不太清楚,不过,那是因为没必要去搞清楚。
至于她想搞清楚的,不管是多么边边角角的小道消息都会无所遁形。
那学生还在继续介绍:“据我所知,有好几年,稳夺冠军的都是冬苑松派。他们太厉害了,不管是读书作诗还是弓箭骑射都是人才济济。我们想跟他们拼,根本是没可能的事情。”
“而且他们的会长仲狩,本身又是非常厉害的军师型人物,坐镇其中通观大局然后运筹帷幄,不管是用人,还是训练上,都布置得相当精准。”
“会长是相当重要的人物,可以说关系到全苑的命运……”
霍橙逸又吃完一根香蕉,大致上明白了。
“喂,”霍橙逸慢条斯理地问,“有谁知道宋佚这个人?”
“宋……宋佚?”
学生们的眼睛无一例外地瞪大了。
哟,看来,他还很有名?霍橙逸摸了摸下巴。
“会长你不知道吗?”那学生紧张地说,“宋佚是冬苑松派里地位仅次于会长仲狩的天才学生啊,据说他的实力根本就不是学苑学生这个水准线上的!”
“嗯!相当可怕的二号人物。”
好几个人吞咽了一下口水,眼前浮现出去年比赛的可怕情景。
那个人总是轻松地笑着,然后两三下子就把对手打发掉了。
给他掀翻的对手,尽管已经无数次听过有关他的传闻,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失败的现实。
快得、快得都让人反应不过来。我说,多少也给点儿心理准备吧?
不给,他才不给。呵呵一笑的工夫,裁判就宣布结果了。
他那脸春光灿烂的表情,好像在说:不是我太强,是你太弱。
所以他的对手才会一个两个刚下赛场就去寻死觅活,对自己的存在价值产生充分的怀疑。
嗯,宋佚,就是那么一个人没错。
霍橙逸从眼前的学生脸上完全地了解到了他的可怕之处。
即将面对这样的强敌,她不但不担心,反而高兴得把香蕉当香肠,吃个不停。
看来,自己能够进到秋苑菊派里,和他成为对手,是一件明智的举动呢。
似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出现过能够让自己这么兴奋的对手了……沉睡已久的激情啊,尽情地为你们的对手而燃烧起来吧!
霍橙逸,十七岁。祖籍湘西,家道无名。天生沉静,不善言辞。幼时丧母,与其父霍宾相依为命数十载。
父亲教导她:“橙逸,你天生虽有瑕疵,却要铭记:上天造物有理,众生平等,此处消而彼处长,天生我才必有用。总归有一日,你会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在那之前,你就碌碌无名地活着,看别人哭看别人笑吧。”
父亲与她一样沉默,字字是金。霍橙逸十七年来,一直看别人哭、看别人笑,牢记心里。她发现一个人往往言行不由衷,表里难一。谁都想把自己最受欢迎的一面露于人前,而遮盖掉自己的陋行。偏偏他们的陋行,又成为另一部分人感兴趣的来源。基于这样的发现,霍橙逸开始了她的异闻录生涯。
所谓异闻录,不过是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重要的,是内里的东西。在上面,人们往往会发现他们最感兴趣,但又最无法相信的事实。换言之,那记载着的,都是一旦公布,将要令人们大为惊讶的秘密。
这些秘密不过是她无意中发现,随手记录的而已,压根没想到有一天会因此而名声大噪。
举一两个例子,比如某年某月某日,某贵妃沐浴放了多少个响屁之类的……在记录的旁边,还会有一些其他的注解。比如该贵妃沐浴前后分别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吃了什么样的水果糕点等,使人不得不相信,这不是胡编乱造。于是以后人们谈论起该天资国色的贵妃来,总是条件反射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放屁这样粗俗的动作。虽然吃喝拉撒乃人之常情,可是一旦摆上台面,并且和那样美丽的人儿联系在一起,还真叫人无所适从。就连天之万岁、皇帝老儿也不能幸免,他半夜如厕踩翻夜壶误以为是刺客行刺,嚎了那么一嗓子的事迹,也赫然出现在该异闻录上。
要说这记录的人能够一次避过这么多的禁卫军潜入皇宫,已经耸人听闻;要说他几乎夜夜都这么轻松潜入又全身而退的话,那铁定是天方夜谭了。
可是事实却又让人自打耳光。皇帝老儿吓得魂不附体,敌人居然可以来去自如,既然能够时刻记下他的言行,那取他首级想必更不在话下。
对了,翻翻这册子,以上的都是小意思。除了皇宫篇,还有江湖篇,那才叫人惊魂不定。
少林方丈,德高望重,某夜做梦,忽然坐起,高举双手大呼:“赐我力量吧——”
金科进士,恃才傲物,提名之晚,夜壶当酒壶,提着在院子里狂奔,放声高歌。
京城美女,待嫁闺阁,迎娶前夜,一样做梦,对着空气猛扇假想敌的耳光,“我叫你这个骚狐狸勾引我相公!”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异闻录不定期公布各位名士的光荣事迹,榜上的名单也时常更换。上面提过的人,有本来就很出名,因此更加出名的;也有本来不出名,因为这个而变得出名的。但是没有本来就很出名,却因此被人们遗忘而埋没的,也没有本来不出名,被提了也依然没有出名的。
总之一句话,只要是异闻录上出现过的名字,一定会轰动江湖。
这大概也是异闻录让人又爱又恨的原因所在吧。
想知道它找了谁的碴,又担心自己被它给盯上了。
有许多人也试图打探异闻社的来头背景,可是全都不了了之。它好像是一个无时无刻就在身边,却又根本不存在于世界上的组织。人们对这个现象的理解,慢慢地从人为转为天意。从惊诧到默许。这也是应了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还好异闻录揭露的都是些无关社稷不伤大雅的笑话,除了丢掉所谓的自尊心、脸面子,那些大老爷们、小姐姑娘们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异闻社,大概是由一大群功夫盖世,平时常隐于市井巷尾的高手组成的吧?不是说大隐隐于山,小隐隐于市吗?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异闻社其实只有两个成员,而且都是女孩子。
内向沉静、脑筋奇好的霍橙逸和天生就是个武学怪物的臧封第。
封第喜欢四处游玩,尤其喜欢跟踪,将对方的习惯摸个一清二楚。她盯梢起来无声无息,轻功绝佳耐力又超乎常人,常常一跟就是好几天。不过她虽然厉害,却大字不识一个,更不要提写。而且脑筋又单纯,说一不二。拜封第所赐,霍橙逸得以将这些难得的珍贵见闻以笔记形式记录下来,两个人无意中就成了一对极品搭档。
这样的异闻社,这样的两个人,想必是很多人暗地里的目标吧?如果不是两人都是女孩子,而且又是名副其实的无名小辈,恐怕早就被盯上,搞得鸡犬不宁了。
正因为无名一身轻,两个人才能将这一爱好做得轻松自在。
只是爱好,她们才不想搞大。
可是近来却有人破坏了她们的宁静。
霍橙逸按按腰间的口袋,那里揣着半月前收到的一封信,信封上面写着:异闻社敬启。
信封是半夜的时候放到窗口上的,用石头压着。霍橙逸当时的吃惊程度非同小可,居然有人知道她们和江湖上鼎鼎大名无孔不入的异闻社有关系?
她拆开来一看,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宋佚。”
送信的人,不会不知道异闻社只是一个挖掘大家茶余饭后话题的组织而已,那么大费周章地送封信,所为何事?
难道只是要她们去调查信上的这个人,揭他的短而已?
霍橙逸不止一次翻来覆去地看这封信,想看出点儿别的端倪。可是什么方法都用过了,除了这两个字,确实什么都没有。
那么,只好从这两个字入手了。总会有点儿蛛丝马迹,她不相信凭她会发现不了。
要做什么,那还用说?当然是找出这个知道她们身份的幕后人员,还以颜色!
至于宋佚,在以学员身份加入秋苑菊派之前,霍橙逸已经调查过了。封第给她的线索显示,宋佚似乎是个很容易了解的人,彬彬有礼、和气开朗、与人无害,各方面都很出色,是个无懈可击的天才。精通的似乎是剑术,最不擅长的是拳法。不过霍橙逸对于这个男孩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直觉,那就是所打听来的一切都值得怀疑。
甚至是封第这样的搭档给她的讯息,也不一定准确。
果然还是应该当面接触才行,像这样的完美型对手,越是看到他们不为人知的窘迫一面,越是让她兴高采烈。霍橙逸承认自己是有点儿劣根性,不过她这点儿劣根性也可以说是人所共知的包容。否则,大家凭什么这么热衷于这类挖墙角擦屁股的烂事?
正是这样的直觉和兴趣,让她没有单方面地相信封第,而是亲自跑到学苑里来刺探。
本来霍橙逸是想直接进冬苑松派,可是那所学苑似乎非常严格,无论如何不让女孩进入。父亲霍宾的多年好友崇政孝,即使身为四季联盟学会的一会之长,也只能将她安排进这所稍微松点儿的秋苑菊派学苑而已。几天下来,关于宋佚,大家给她的答案几乎就是那几个词汇:天才、彬彬有礼、温和。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比较创新的评价了。
不过算了,总归是能名正言顺地跟他碰头。
而所谓的名正言顺就是——
“会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在街道上,把本来就不甚宽敞的地方堵得几乎水泄不通。
“冬苑。”霍橙逸头也不抬地回答。
“啊?”原代理会长,现在的副会长奉杉吹,当即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不止他,其他学生也停了下来,就像被集体点了穴一样。
“冬苑。”
霍橙逸以为他没听清楚,就又重复了一遍。
“会长,我们这么多人去,好像去踢馆打架的感觉啊。”奉杉吹一动不动死不挪步。
“他们是去年的优胜,我们见了他们都要低头行礼的呀。”
“对啊,到底为什么去……而且是这么多人,会长?”
霍橙逸简单地回答奉杉吹:“表示友好。”
“这——有必要吗,会长?”
懒得和他们确定,霍橙逸转身便走,丢下一句:“怕就别来。”
走出约莫二十几步后,学生们纷纷回魂,握拳。
“拼了,我把命交给会长!”
“是孬种的就缩着尾巴回去,让黄久津踩在脚下!”
“冲啊——”
士气高涨了嘛。霍橙逸眯起右眼,睁大左眼,不过这群单细胞的家伙,让她觉得很可爱。
由清一色男人组成的单细胞纵队瞬间沿着一条街勇往直前,扬起漫天尘土。行人纷纷咳嗽骂街:“哪个杀千刀学苑的,这年头,走路像赶着投胎去!”
霍橙逸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认命地去追赶他们。
等她追上时,冬苑松派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队伍在人家大门口停下来,一个个气喘吁吁。
“会……会长,请指示!”奉杉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霍橙逸从包里掏出一吊钱,勾在手指上扔过去,“买香蕉来。”
“香蕉?”奉杉吹一怔,马上明白过来,“明白!会长要使绝技香蕉暗器了!”
他迅速差了一家伙去买,那家伙见可以避免磕头行礼,溜得好像屁股着火似的。
霍橙逸走到门口的匾额下,站在那里专注地注视着黑色大门上苍劲的“冬苑”二字。
众学生也安静下来,学着霍橙逸,一眨不眨地盯着黑色大门上那苍劲的“冬苑”二字。
只见冬苑对面的店老板点上了一炷香,然后慢条斯理地打扫卫生。
打扫完以后,又和老婆一起哄孩子睡觉。
再然后,发现那炷香正好熄灭,于是换了一炷点上。
“会长……我们还要看多久?”
眼睛发直泪水奔流的奉杉吹,忍不住痛苦地问霍橙逸。
这时那个去买香蕉的学生奔了回来,背着一筐,气喘吁吁地奔到众生面前,“会……会长,你给的那吊钱太多,我就把摊子上的香蕉全……全买回来了!跑了两条街,终于花光了那吊钱!”
霍橙逸转过身,微笑着说:“做得好。”
拿了一个香蕉剥开,她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着。
“喂,你。”她伸出一只手,摸到奉杉吹的肩膀。
“什么事,会长?”
“去撞门。”
“是!”
奉杉吹想也不想,冲门奔去。
奔到门口时,他停住了往回奔,“会长,撞门似乎是不太礼貌的行为,我们不如——”
霍橙逸手一甩,香蕉皮贴着地面直线哧溜滑了出去,停下来时,正好搁在奉杉吹的脚丫子底下。
“哐”的一声,洪亮如钟,奉杉吹漂亮地撞上了铜制的大黑门。
这一声,真是震耳欲聋呀。
霍橙逸从筐里掰一个香蕉拿在手里剥皮,“你们,轮流撞。”
没有看到香蕉皮,只看到副会长撞门的学生们受到鼓舞,仿佛飞蛾扑火,全都奋不顾身去撞门。
冬苑松派学苑的门,即使是黑铜制的,也被撞得响亮,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开门。
“造反啊!”
门一打开,奉杉吹立刻用手势阻止了大家的撞势,彬彬有礼地抱拳道:“我们是秋苑菊派学苑的,前来拜访贵苑。因为怕贵苑地方大,敲门听不见,所以闹得动静大了点儿。那是我们的会长。”
奉杉吹指着身后要作介绍,学生们也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大家一转身,只见一只香蕉在空中翻着跟头飞过来,扎扎实实劈中了看门人的脑门。
看门人被劈得一片漆黑,睁开眼群星乱飞。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吗?!”
“我们是想——”奉杉吹本想道歉说来拜访,可是霍橙逸打断他:“示威。”
会长一发话,奉杉吹想也不想地接下去:“对,我们来示威——示威?!会……会长,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吃惊地看着霍橙逸,她刚才不是还说表示友好的吗?
“好哇,你们想踢馆!”看门人一溜烟飞身进去,轻功绝佳的样子,“秋苑的人来踢馆啦——”
“啦”字还没喊完,便一头撞在迎面出现的大松树上。
众生仔细一看,那棵“大”松树果然是大,两人环抱的腰围,而且长在道路正中央,几乎挡住了去路。松树上挂着一块牌子,上书“迎客松”。
看门人爬起来,把脚底下的一块香蕉皮甩开,“哪个混账吃香蕉不把皮吃掉?!”
不过等他爬起来的时候,霍橙逸已经带着人绕过迎客松,奔后苑去了。
推开写着“松派”的大门,迎面而来的骑射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
“好多的人哪!”奉杉吹惊叹道。
所有的人清一色穿着白色绸袍,肩部玄色二指宽丝带,腰间袖口镶同色飘带,左胸至腰处用深青色绣线刺绣着一棵虬金松图案——全部都是松派学员。
大概,有上千人吧?
“想不到松派的规模这么大!”
“厉害啊,单是学员就足足是我们学苑的三倍呢!”
菊派的学生无法克制地惊呼道。
霍橙逸问:“哪个是宋佚?”
奉杉吹急忙看过去,然后说:“会长,没有看到宋佚。”
他们交头接耳的同时已经有学员过来质问:“喂,看道服应该是菊派的吧?来这里干什么?做探子吗?”
霍橙逸打量了他一下,除了道服之外,额头上还有一条黑色的丝带——这大概就是他混在人群里时惟一可以被区别出来的标志了吧。
“问你话,不知道回答吗?”那学员得不到回答,恼怒起来,看样子是个急脾气,“还有,这里不许女子出入,看到的话赶紧退出去!”
霍橙逸把视线投向骑射场的其他地方,绕过这名学员,边观察边剥香蕉皮。
“这里不是茶馆,是学堂!”学员恼羞成怒,一掌将霍橙逸刚剥好要往嘴里送的香蕉拍出去,香蕉滚进尘土里,不知道到谁的脚底下去了。
霍橙逸张着嘴巴咬了个空,愣愣地抬起头来看着那学员。
“再说一次,要么回答,要么滚出去!”学员翘起嘴角,得意道,“我没记错的话,去年秋苑好像是最后一名呢。难道见了我们冬苑都不用行礼的吗?”
他翘起大拇指指着自己,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霍橙逸。
响应他的是一个香蕉,重重地打在脸上。更可恨的是那香蕉打过他后居然又弹回到霍橙逸手上,被她慢条斯理剥开来吃。
“可恶的秋苑,不想活了啊!”
学员龇牙咧嘴地扑上来,霍橙逸刚好吃完一根,闭着眼把皮朝声音来源处一扔——
甩香蕉皮功夫一绝的她,连眼睛都不用睁就知道结果。
“香蕉暗器,简直太厉害了!”
秋苑的学生们看得目瞪口呆,崇拜不已。
“丫头片子,给我上,教训她!”
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暂时性地爬不起来,于是那些爪牙便代替他一拥而上。
双方顿时混战成一团,霍橙逸把背着香蕉筐的那个学员抓住,“你认得出宋佚吗?”
“认……认得出。”学生诚惶诚恐地回答,于是霍橙逸带着他和那筐香蕉在人群中穿梭,“带我找。”
一边钻一边吃香蕉的霍橙逸,很快给骑射场上制造出了一大批“地雷”。这批原始地雷以难以想象的威力迅速撩倒了一大批人。
这第一批倒下人的间接地制造了第二批合成地雷,因为许多人爬起来又倒下,倒下时又拽着其他的人,其他的人又压到人,压到的人爬起来时再撞倒人……如此周而复始。
相比起人数众多的冬苑松派,秋苑菊派就要轻松得多。
“原来如此,会长不愧是会长,真是高手啊!”奉杉吹用力一扑,压倒了一大片人后骑在他们身上感叹道。
“会……会长!”
背筐子的那个学员就没有如此好的运气,他被压在一堆人底下,而且这堆人的人数还在不断持续增长中。
“宋佚什么样,告诉我。”
霍橙逸来不及拽他,只有一只手揪着他的领子,另一只手飞快地把他背上的香蕉搬运出来。
“斯斯文文,皮肤很白,偏瘦,眼睛不大——”学员很负责任地飞速回忆并汇报着,然后被不断跳上来的人堆淹没了。
霍橙逸只来得及救出他背上筐子里剩下的几捆香蕉。
“斯斯文文,皮肤很白……”
所谓夜路走多总见鬼,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霍橙逸没留心脚底下自己扔的地雷,一脚踩了上去。
哧溜!
她并没有马上滑倒,而是上半身向后倾斜。为了维持平衡,她不得不向后猛退了好几步,可是很快又踩上了第二块香蕉皮。
大概是她罪有应得,在这短短几分钟内,霍橙逸霍会长踩了不下八块香蕉皮,从骑射场中心一路飞快地倒退出来。要不是她平衡能力好,老早会摔得四脚朝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滚带爬地后退。
终于,她遇到一个替死鬼,先撞上他,将其放倒后摔在了他的身上。
背后是软软的胸膛,真好,她和她的香蕉都没事。霍橙逸摸了摸怀里的香蕉们,一根都没摔烂。
她满足地叹了口气,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打算继续去找目标人物宋佚。
斯斯文文,皮肤很白……
回过头,她看到被她撞倒的替死鬼。
他斯斯文文、皮肤很白,身材修长;眼睛不大,细长幽深,不怒自威。
至于为什么她会有“不怒自威”的感觉,是因为对方现在正拧着眉头打量她,虽然脸上没有流露出生气的表情,但是他好像不是太高兴。
这个人怎么跟被活埋的学员描述的宋佚那么像?
霍橙逸蹲下去,打算仔细看看他。
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啊……仲狩,你没事吧?真不小心,怎么跌倒了。”
仲狩?
这么说他不是宋佚,而是松派的会长仲狩?
认错人了。霍橙逸抱着香蕉站起来,刚要走,就被仲狩的话钉在原地:“我自然是被撞倒的,你长了眼睛不会看吗,宋佚?”
宋佚……宋佚?
霍橙逸带着她的香蕉转过身。
不知哪里飞来的一只白鸽,扑楞着翅膀腾空而起,成为一道亮眼的背景。
仲狩身边的人,谈不上男子,只能算男孩子。长相清秀得过分,皮肤比仲狩还要白皙。如果冬苑松派的会长仲狩的身材属于修长型,那他就是绝对的纤细型。道服的袖子挽了起来,用肩部的那两条丝带扎住,露出大半截细细的、但是又绝对不瘦弱的手臂,这条手臂拉着仲狩的手,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拉了起来。
“没摔着吧,仲狩。”
宋佚偏过头,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呵呵地看着他。
仲狩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你闪得很快。”
看样子霍橙逸应该撞上的不是他,而是宋佚。
“嚯嚯,不要这么说嘛。”和仲狩的冷脸一样,宋佚笑眯眯的表情也没变,“啊,不过,撞上你的那个女孩子……真奇怪呢,学苑里怎么会有女孩子啊?”
宋佚说着,脸上微微出现了一点疑惑的神色。
但是这点疑惑的神色马上烟消云散,宋佚一拍手,“不过,她真可爱,仲狩,我可以跟她做朋友吗?”
霍橙逸的大脑立刻捕获了这一信息。
要做朋友,不来问做朋友的对象,反而问身边的仲狩,这有三个可能就是:第一,冬苑松派的会长是个独裁者;第二大家口中的天才是个弱智儿;第三,他们俩关系非同寻常。
不管是哪种,都很值得关注。
仲狩也开始打量起霍橙逸来,穿着秋苑的道服,应该是里面的学生没错。
“啊,仲狩你看,大家都打成一团了。”宋佚放远目光,看到一片混乱的骑射场,“这样好吗?你这个会长不去制止吗?”
仲狩有些恶狠狠地瞪了霍橙逸一眼,转头对宋佚说:“在这里别乱跑。”就向骑射场前方的台子走去。
“小心点儿哟!”
宋佚喊道,终于没有任何阻碍地和霍橙逸面对面了。
“你——”宋佚开口,霍橙逸微微低头,侧目,调整角度,一边猜测他可能会说的话一边为自己打造一个不会惹他猜疑的应急形象。天才最没戒心的对象应该是那种傻乎乎的笨蛋吧?这个是她拿手好戏,表现堪称完美。
“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低了下去,宋佚在微笑中带有一分赧然。
“霍……霍橙逸。”
在霍橙逸的世界里,所谓的混乱、嘈杂,甚至仲狩犀利的眼神统统有多远滚多远去。宋佚的那一眼太完美了,简直太完美了。如果说那温和的微笑如同泰山崩于前而处变不惊的祥和,那么那丝微笑中的赧然就是飘零于巍巍山峦间轻柔的雪花。她为自己有这样肉麻的想法而激动不已,猛然间就产生了扑过去捏他脸颊的冲动。
霍橙逸颤巍巍地向他伸出手,宋佚以为她是要扶一把,于是微笑着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下方。
肢体接触!
霍橙逸兴奋得泪花飞溅。
不过还好这些都是暗地里的反应,即使心跳得如同擂鼓,她表面上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冬苑很大的,而且又复杂,我送你出去吧。”
宋佚好心地带她往门口走。
霍橙逸脚底就像生根了一样不动。
“哎,不想出去?那么我带你在学苑里参观一下吧。”
宋佚领着霍橙逸,把仲狩刚才叫他不要乱跑的忠告弃之不顾,开始在冬苑里当起了义务导游。
两个人一边在冬苑里制造香蕉地雷,一边闲聊。
宋佚道:“一个人不要乱跑,很容易迷路。至少要两个人……奇怪,这条路刚才好像走过了。”
“我们好像迷路了。”
宋佚停下来,摸摸头,“是哎,我都已经在里面念了两年书了,没有仲狩一起走果然还是会迷路。”
霍橙逸看了他两眼。
虽然冬苑里的结构是复杂得过了头,但是在里面呆了两年的家伙,就算是耗子洞也无论如何该认清楚了吧。
宋佚蹲下来,从衣服里掏出一只米黄色的东西。
霍橙逸瞪大了眼睛,那玩意颤动着几根白色的细胡须,飞快地在宋佚修长的手指间爬动起来。
“耗子!”
宋佚想起身边还有个女生,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怎么,你怕吗?”
霍橙逸握拳,一把抓过来蹂躏它的毛,“真可爱!”
宋佚很温和地介绍道:“它叫狗崽。”他摸了摸狗崽,“狗崽,去找仲狩,叫他来领我们出去。”
霍橙逸把吃剩的半根香蕉递过去,狗崽闻了闻,溜下地飞快地跑了。
“它的鼻子很灵哟。”宋佚微笑着目送狗崽远去。
霍橙逸直起身,继续吃狗崽闻过的香蕉,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宋佚,既然狗崽可以找到仲狩,为什么我们不跟着狗崽呢?”
“你说得很对嘛……”宋佚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于是两个人飞快地跟上了行进中的狗崽。跑到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时,只见狗崽敏捷地钻进了一条阴沟,瞬间不见了踪影。
宋佚和霍橙逸趴在地上,半晌,宋佚抬起头来看着霍橙逸说:“哦呀,我想起来了,因为仲狩说过狗崽会走捷径。”
“请问我们必须在这个地方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救呢?”
“我想应该快了吧。”宋佚用右手的衣袖扇着风,忽然发现霍橙逸抬手抹了额头一把,于是又把左手伸出来给她扇风。
霍橙逸回头一看目瞪口呆,此人头脑不好吧,否则不会不知道他现在的姿势像个飞不起来的鸵鸟。
宋佚很努力地给她扇风,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红云,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努力地扇着。
“我……我不热。”霍橙逸忍不住抬手阻止了他那振翅不为高飞的无聊之举。
“那你无聊吗?我们聊天吧!”
“有力气聊天不如喊救命吧。”霍橙逸没好气地打断了他,一开始对他的好感已经无影无踪,怎么看都觉得他很像个低能儿,除了那张过于清秀的脸可以证明他的身份确实游离于草包行列之外,“你们冬苑没事弄这么大个地方干什么,钱多得心里发慌吗?”
“基本上我不觉得这里大,因为我家地盘是这里的三倍,而且后面还是座山,那座山很漂亮,我从小就喜欢在山里逮麻雀……”
宋佚开始滔滔不绝地、慢条斯理地讲故事,讲到第二十八只他捉到的动物是只松鼠时,霍橙逸终于彻底没了脾气。
“后来我又带了一根竿子……”
霍橙逸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你身败名裂的仇人或者对手?”
“嗯嗯嗯,那种东西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宋佚眯着眼睛望着天空遐思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实在算不过来呀。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有名,而大家好像都对你虎视眈眈而已。”霍橙逸云淡风轻地解释道,“那是种什么感觉呢?”
她知道自己一定有很多对手或者仇人,都是无形之中所得罪或招惹上的,但是她并不担心自己遭到报复,乃是因为她对自己隐藏的深度很有信心。没有人会想到她与大名鼎鼎的异闻社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就算别人公开批判她是阴暗中吸血的蚊子,只要她不在乎,那些锋利的言辞就只是针对一个叫异闻社的代号,如同打在海绵上的拳头毫无杀伤力。
但是宋佚不同,他似乎是街知巷闻的天才。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看他不顺眼的人背地里再怎样中伤他,表面上却可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不愿亲自站出来要他出丑,大概就是碍于这层原因吧。
不管怎样她要把这个人揪出来,先弄清楚动机,再根据情况要他好看。
不过前提是她得先平安地从这个大得伤人心的冬苑里出去。
“你那只叫狗崽的耗子到底行不行啊?”霍橙逸托着下巴丧气地问。
“喵!”回应她的是一声狰狞的呼噜。霍橙逸和宋佚蹲在地上看着狗崽钻进去的那个洞以及懒洋洋盘踞洞口的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