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软体动物:中国古代文人的B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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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爱国者·秦桧 (3)

王珪总共服侍过北宋四个皇帝,一辈子光干起草诏书国策的事,想不豪华也难。“人言居富贵之中者,则能道富贵语,亦犹居贫贱者工于说饥寒也”——有兴趣的可以找全宋诗来读读。另有一好处是:读王诗大抵相当于读郭敬明的感觉,前者是满纸黄白之物,后者是满纸的LV,城乡结合部的小朋友读了很是励志。

总的来说,王珪的名声还不算太坏,至少好过他两个儿子王仲山、王仲嶷。建炎三年,这两兄弟一个在临川一个在宜春先后献城降拜,连金兵都觉得这胜利来得不可思议。王仲山有个女儿就是后来的王氏,当时她还不是白铁的,是肉做的,嫁给了秦桧。这桩婚姻是王家一笔最划算的投资,秦桧专权后,把王仲山王仲嶷兄弟档案里不光彩的部分都抹去了,王仲嶷这个投降派居然继续做官,致仕后还有退休金拿,当然是托了侄女婿秦桧之福。

王仲嶷的另一“历史功绩”是当越州地方官时,把东汉会稽太守马臻的心血,鉴湖,由一个可“溉田九千余顷”的水利工程生生改造成了农田,鉴湖调蓄能力尽失,最终导致大旱,鱼米之乡也不复存焉。陆游曾激烈反对过鉴湖围垦工程,结果如你所知,澜沧江大坝是怎么建成的,鉴湖就是怎么消失的。陆游这种文人的痛苦就是:总有一帮御用科学家论证资源的可开发性,环保理念永远战胜不了对眼前利益的贪欲。

王仲山有个儿子叫王奂的,是秦桧老婆王氏的兄弟,一直依附秦桧。据说秦熺就是王奂的私生子,后来过继给秦桧。另有一个叫王会,是王奂的弟弟,官做得仅次于其兄。秦桧死,秦熺被宋高宗强迫致仕后,竟然对赵构提出一个非常二的请求,让王会和建康(南京)的知州对调一下,好让王会帮着办秦桧丧事。御史汤鹏举立刻上书,说秦熺要王会调任有图谋不轨之心,赵构不傻,心想别说你爸是秦桧,你爸是李刚也不行!本来正发愁没理由收拾秦党余孽呢,既然往枪口上撞何必不成全呢,于是不仅不准,还顺便把王会罢黜了。从此秦王两家就彻底不举了。

《续资治通鉴》时军民怨黄潜善刻骨,司农卿黄锷至江上,军士呼曰:“黄相公在此。”数之曰:“误国害民,皆汝之罪。”锷方辨其非,而首已断矣。

赵构的刀

黄潜善,字茂和,北宋福建邵武人。十八岁擢进士第,宣和初年当了左司郎中。黄潜善履新不久陕西山西两省就闹地震,徽宗赵佶派他出差去考察灾情。黄潜善回来后把震级、烈度都往小里说,倒塌民房和死难人数报了还不到三分之一。

赵佶拿到数据后说,这也叫地震?这不就是土地爷挠了挠痒痒嘛。就拔擢黄潜善为户部侍郎,给皇上省了赈灾拨款还不升官!黄潜善匿报灾情的原因史书上没记,不过也不难猜,地方官怕人祸成分太大,怕查出来降职背处分,少不了要给钦差好处。至于灾后重建工作就好办了,号召灾民自救,告诉他们多难兴邦,新房子,会有的。

靖康元年金兵兵临城下,各地守军大都出兵抗金,黄潜善当时知河间府,保持观望按兵不动。康王骑着“草泥马”渡江逃跑,可能是这种马太颠了,搞得失去了生育能力。这说明草泥马救命可以,但也有让皇族断子绝孙的副作用。但赵构那时候最缺的就是能护驾的,听说黄潜善的队伍保存的最完好,就急调他带兵驰援,并委任副元帅之职。此举说明黄潜善不轻易浪费资源,很明白好钢用在刀刃上的道理。

李纲显然不如黄潜善聪明,刚刚被新皇上提拔为左相就上书要收复失地迎回二圣。后边这四个字是赵构最不愿意听的,收复失地赵构所欲也,迎回徽钦二帝非赵构所欲也,李纲态度那么坚决,又有人望,说不定两件事就都能办成,但赵构显然不想二者得兼,因此自然倾向于主和的黄潜善和汪伯彦。黄汪秉承赵构的秘旨,把李纲的奏折留中不发,创纪录的是宗泽的《乞回鸾书》,被驳回了二十四次。

如此恶劣的政治气候之下,李纲的左相仅仅当了七十来天。这直接导致了一场学运,太学的陈东上书要求给李纲官复原职,还历数黄潜善汪伯彦的若干罪状,请求宋高宗将二人撤职查办。黄汪二人怕了,这个叫陈东的很不好惹,靖康年间就带着几百学生伏阙上书请诛以蔡京童贯为首的六贼,居然事成,可说是很有号召力。

于此同时,布衣欧阳澈也上书,这位更狠,以屁民身份指摘朝政,连皇上都没省着,批评赵构不思进取沉湎女色。借此机会,黄潜善和汪伯彦一合计,就把欧阳澈的话也栽到陈东身上,两人一块杀了。

多年以后,赵构对批准杀害陈东欧阳这事后悔得不行,至少让人看着貌似后悔得不行,既违背了太祖圣训,又担了个镇压学运的千古骂名,于是就给两人平了反,又封官又送田产,倒也没敢公然抹去这段历史。清朝有笔记记载,明朝嘉靖年间的丹阳有宋朝学生领袖陈东的祠,门前跪着两个铁像,一个是黄潜善,另一个是汪伯彦。比岳飞墓前那四位早了好多年,秦桧集团是清嘉庆时才跪下的。

还有一个人的死也不得不记在黄潜善头上,建炎三年,金兵攻陷扬州然后屠城,赵构跐溜跐溜就跑了,司农卿黄锷跑到江边,刚要过江就被军民逮住,有人大喊,这孙子就是误国误民的黄潜善!黄锷还没来得及张嘴辩解就成了肉块。唉,暴民。

宋·丁特起《孤臣泣血录》初七日辰时,张邦昌即皇帝位。是日,金人使使命五十余人,乘骑数百从之持册文,邦昌自尚书省恸哭上马,至阙庭又恸哭,及幕次更帝服,少顷,北面再拜谢恩,金使跪进册命国玺,再拜谢。

“影帝”的演技

张邦昌,多难兴邦的邦,繁荣昌盛的昌,挺吉利的名字。字子能,翻译成白话就是“你能”。金人灭了北宋掳走徽钦二帝后施行汉人治汉的政策,需要找个冤大头当傀儡皇帝,徽宗朝当过太学官的宋齐愈也不说话,提笔写了仨字:张邦昌。于是所有人都不能更配合了,纷纷说:你能你能你能。

锁定张邦昌后,汴京城的最新流行语诞生: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选他当皇上;如果你恨一个人,就选他当皇上。

徽宗赵佶执政期间,张邦昌官至礼部侍郎,最大的贡献是组织各地献来的祥瑞PK,然后把最神奇的祥瑞画下来印在旗上或者弄成雕塑供着,此举很讨文青兼艺术家皇帝赵佶喜欢。钦宗上台后,张邦昌因为力主议和,就有大臣跟钦宗说,他不是力挺议和嘛,干脆就让他当割地使吧。结果张邦昌陪着康王赵构被扔到金国当人质。这说明张邦昌后来被宋齐愈下套不是偶然事件,表演太逼真了不是什么好事。

张邦昌被黑之后气得要死,这对一个矢志当影帝的人来说是个致命打击。他赶紧上书,求皇上亲手写个保证书,别改割地协议,没批准;又上一道书,求皇上把加盖玉玺具有法律效力的书信送达河北,要不谈判没法谈,结果还是没批准。这时粘罕派兵来侵,有大臣告张邦昌跟金人私通款曲,遭罢黜。这之后的事都知道了,宋齐愈王时雍范琼等人把张邦昌推上了伪楚王位,中国历史上最不舒服的龙椅,没有之一。

上位之前统制官宣赞、舍人吴革不愿意了,异性称王哪行啊,得弄死老张。宣赞吴革召集几百号人,先把各自的老婆孩子宰了,以表示不走回头路。楚霸王那样的狠角色也不过是凿个船砸个锅,这二位却拿老婆孩子不当人,所以你想这种没人性的能成事吗?果然被范琼带人尽数杀了。

再说张邦昌被锁定之后,寻死觅活不肯登基。他知道入戏太深掉脑袋还算小事,留个千古骂名就惨了。不过反对无效,金人的应对办法简单粗暴,你不当是吧,你想死国是吧,行,你死你的,我先宰了你们这些大宋余孽,再来个屠城。哪有木偶不听摆布的道理,你当自己是匹诺曹吗?

完颜氏狠话一撂,张邦昌立马从了,全城的百姓也不用死了。无论如何,他关键时刻的抉择够得上万家生佛。给一个人扣汉奸帽子很容易,可你见过救了几万条人命的汉奸吗?

“汉奸”的柔软

《宋史》记载张邦昌登基的那天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就跟猪八戒莅临高老庄似的。众大臣的脸色也极力配合天色,如丧考妣惨不忍睹。只有王时雍范琼几个少数派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满脸的开国元勋出席开国大典时的志得意满。

至于履新的大楚皇帝张邦昌,面色如土灰,不像登基倒像服丧,穿上龙袍之前大哭两次。这种样子,就是一切被命运摆布的人应有的样子。

在那把钉板龙椅上坐定后,张邦昌酒进入了影帝的暮年,当时的人和后世的人都说不清楚他是在演戏还是本色演出。比如他从来不肯称朕而是称予;下诏不叫下诏,叫手书;还比如不穿黄色的龙袍穿赭红袍,以此传达给其他人自己并没有发动“颜色革命”的意思。此外,张邦昌还把大内的房屋贴上封条,每个封条上都写上“臣张邦昌谨封”,以此表示没有把赵官家的不动产“共产”的想法。“开国元勋”王时雍总是有事没事地叫他陛下,被张邦昌臭骂了好几回。

综上所述,张邦昌这个皇上当得痛苦不堪,甚至还不如当今一个乡长舒服。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愈发得不舒服,碰上学运了。因为旧臣死的死逃的逃,还有的不肯屈事伪楚,造成朝廷工作人员严重不足。张邦昌就让教育部的大臣找来太学生参加考试,结果学生们面对试卷诡异地笑,没人动笔。张邦昌不忍动用杀伤性武器针对学生,就让他们交了白卷回宿舍了。后来就有学生绝食的,张邦昌听说了也派官员去抚恤劝慰。到了春天,太学里得病的学子十之八九。有人梦到一个金甲神坐在学校门口,指挥一群人扛着铁锹去往东南方向,做梦者在梦里问神仙:这些人扛着铁锹干嘛去啊?神仙答:葬太学之士。又问:死了多少?神仙答:几乎一半。后来果然有近一半的学子病死。在这件事上,张邦昌很人性,不仅没镇压,还送钱送药送御医给学生诊治,学生死也不是他下令弄死的,是个温和的统治者。

当上大楚皇帝的第三十三天,张邦昌请元祐皇后垂帘,自己退了二线。此后回到已是宋高宗的赵构身边,张邦昌请死没准,可见赵构也是理解他的,君臣都是软体动物嘛,所以大家都挺能理解万岁的。后来张邦昌的死除了李纲逼着赵构杀他之外,主因是一桩绯闻。这么说吧,张邦昌死于那不堪回首的三十三天里唯一的一点慰藉。皇宫里有个李氏,不知道是赵佶还是赵恒的妃子,可能是瞧着张邦昌凄苦,就天天给他送御花园出产的无公害水果吃。某天张邦昌喝闷酒喝大了,李氏就搂着他呢喃,告诉他妾身我知道您是多么的满腹委屈,张邦昌一听就泪奔了,啥都不说了,引为红颜知己。之后李氏还把养女,一个姓陈的小洛丽送到张邦昌身畔。这大概是张邦昌三十三天皇帝生涯中最旖旎的人生碎片。

张邦昌被赐死的地方是潭州(作者注:今长沙)的天宁寺,上吊的楼叫平楚楼。楚皇帝死在平楚楼,呜呼,这叫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