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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到塘村所能干的丑事 (1)

首先,我想念一段书:

传说上古时候,有一头叫作年的怪兽,凶猛无比,它被天帝用铁链拴在天上,只在每年除夕夜放它下凡一次。到了凡间,它就会吃人,且人类无力抗拒。后来有人在家门前烧起一堆火,这才使得年不敢靠近了。一传十,十传百,家家户户都在门前烧起了一堆火。但火有熄灭的时候,年虽然不能靠近人,但它可以等着火熄灭,照样可以吃到人。有一家看着家里柴禾都烧完了,情急之下,便将夏天乘凉用的凉床架上去烧。凉床是由竹子做的,在燃烧中爆裂,发出噼哩叭啦的声响,居然吓得年逃走了。这就是爆竹的由来。后来的人,除夕之夜也不再于家门前烧火驱兽,而是使用鲜红的桃木门板拒之门外。既然如此,家家户户都需要桃木,后来桃木紧缺,聪明人就想出用红漆涂刷门板,再后来,就有更聪明的人将红纸贴在门上,这便是除夕贴对联的由来。

这段文字是我在一本万年历上读到的,时间是在我除夕下午拉屎时。我有拉屎看书的好习惯,情况基本如此,给我记忆深刻的书都是拉屎时读到的。另外,我跟许多人有所不同,不爱早晨起床就拉屎,也不喜欢上午或中午解决问题,下午是拉屎的好时光。这当然没什么道理可讲,起源简单,多年前的某日早晨醒来,当我想去拉屎的时候,被人阻止了,那个人是个女人,她摆出一个睡醒的姿势,立即使我屎意全无。后来我继续陪她在床上商量爱情,到了中午才起床,中午起床是没有选择的,吃午饭。饭后,又陪她去逛大街,大街上找不到公厕,商场的卫生间也仅供撒尿之用。实在憋不动了,我就离开她,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个工地,工地都是场面火热的,我不否认,但我必须承认,我眼中的工地都是荒凉的,在这样荒凉的地方,有如置身荒山野岭。你知道了,我终于可以脱下裤子拉屎啦。时候已是下午,等我提上裤子回视我的屎,夕阳也没有使它们金黄,那是几截黑暗无比的屎橛子。一晃多年过去,我每天下午拉屎时眼前都会再现当年情形,即便这样的年三十也不例外。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就像拉屎一样会准时出现在我的脑海。或者还可以说,我一旦拉屎就有了对某段爱情的温情。

下面,我得介绍我拉屎的地址,是,塘村王奎家的茅房内,这种乡村茅房非常典型,那就是不分男女,只有一蹲坑,我知道自己不能蹲得太久。在茅房外还站着我的另一位兄弟,他叫张亮。在年三十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来话长,简单点说吧,就是,王奎、张亮和我,我们是好兄弟,张亮和我过年因为假期太短没有回家的可能,那么王奎当然要邀请我们和他一起回家过年。我说,王奎,到你家过年不好吧?张亮也这么说。一向以豪爽著称的王奎于是如我所料地手臂使劲一挥,说,没的屌事,我家就你们家,走吧。这就对了,反正张亮和我确实没的屌事,去王奎老家塘村过年比两个人在万家灯火外晃荡自然要好得多。不是我们要来王奎家操蛋,而是他的盛情不容反驳,为了友谊,我和张亮来到了赫赫有名的塘村。

当然,你不清楚塘村。在我们三个人的交往中,塘村作为王奎的老家,被他反复强调。他经常说起三年前发生在塘村的一个故事,一个男的被一个女的杀了,因为前者想强奸后者,而那女的又居然被枪毙了。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把它说出来似乎都是多余。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女的是王奎的同学,也就是说,和我们一样大。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具体是张亮和我)确实对发生过这故事的塘村心怀敬畏。塘村除了这些,当然还有一面狭窄阴暗的塘。这在我们来时已经看到了——村子依塘而建,树木高大,巨大的喜鹊窝在树叶落尽的树杈间喜鹊窝着。道路和塘之间是坡地,坡地上是葱郁的竹林,竹林间的小道逶迤而下,直至塘岸,偶尔水光一闪,有如刀光剑影。我们来到王奎家门前止步时,王奎意犹未尽地说,如果一直走下去,会走到也曾不断被他反复强调的老坟滩。王奎说,这里是平原地带,没有山,他一直引以为憾,好在有村东那一大片老坟滩,所以塘村人自古以来就不缺“上山砍柴”的丰饶。在那里,坟包千万,灌木丛生,确实是个砍柴唱曲儿的好地方。

然后我们就见了王奎的父母。王奎的父亲是个电管站收电费的,所以看起来属于乡村干部形状,脑壳明亮,头发稀疏,穿皮鞋。王奎的母亲不幸得很,居然是典型的农村中年妇女,手掌巨大,身材一如门前的菜坛子,满脸堆笑,喜迎来客,暴露了两颗闪闪发光地钢质假牙,对比于其黝黑的面孔,十分对比。张亮和我自然也不是一点道理也不懂,见面就喊伯父伯母新年好是少不了的,并且也将我俩凑钱买的一条烟、两瓶酒及其他一些礼品塞进这位中年妇女的手中。

下面就是王奎的妹妹了。来之前,王奎也多次说过有这么一个妹妹,年仅十五,比其兄长小十二岁,正读初三。在我印象里,王奎妹妹这样的姑娘肯定是要扎两条又粗又黑的辫子的,中间是一条笔直雪白的头皮,而且小花褂肯定因为生长发育短了一截而吊在腰处及踝处。她应该羞涩地低着脑袋,红着脸说:我叫王珺。但事实太出人意料了,这个姑娘发育得太好了,好到使人眼前一亮。真的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而是,拉直的长发、高领红毛衣、白牛仔裤和流行一时的篮球鞋。我要提醒各位,在我们广大的农村,正埋伏着王珺这样的美女。她们绝对是一群杀手,当她们突然站在我们面前,我们必须要结结巴巴看其脸色来几句言不由衷的假装温和慈祥善良无欲的幽默,从而掩饰内心的慌乱。事实就是如此,当王珺对我们略为点头致意然后转身离开回她房间之后,我看见张亮羞涩地低下了脑袋。

在王奎的房间,我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感到王奎简直是个骗子,有这样漂亮的妹妹却不事先告知,这怎么说都是对友谊的严重破坏。张亮没忍住,他说,王奎,你妹妹真漂亮,真是初三吗?王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骂了起来:我操,你们俩个是不是他妈脑子有屎啊。我看见他说这话时脸也红了,这说明他很认真地在骂人。所以我说,王奎,你们后面这片竹林真不错啊。其实,王奎需要的就是我这样的话,他于是立即轻松起来,说,是啊是啊,家家门前都有啊,门对千竿竹,家藏万卷书嘛。我说,书呢?哪儿有?他说,呵呵,一个说法而已,谁他妈看书啊,真脑子有屎了不是。张亮说,对,看书是脑子有屎的表现。

我说,我要看书,真的,王奎,替我去找本书吧。张亮说,你是不是想拉屎了?我说,是的。于是王奎给我找来了那本万年历,于是张亮站在王奎家的茅坑外等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等我,好像他是我儿子,很怕生疏的叔叔阿姨似的。另外,他站在王奎家的茅房外使我的拉屎行为臭名昭著,王奎父母经过时问他为什么不呆家里,他就告诉他们我在里面拉屎。虽然隔着一道门,我仍然可以想象他对着这对中年夫妻露着笑容用手指指着茅坑的形象。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顺着张亮的手指看向我蹲点的方位。总之,在你拉屎时被一个人指指点点是多么令人郁闷的事情。所以,我看完那段有关年的传说后就出来了。张亮赶在我骂他之前笑盈盈地凑过来告诉我:王奎妹妹刚才来过又走啦。哦,她想在茅坑解决什么问题呢?

一切都按照古老的传统进行。黄昏时分,天还很亮,王奎家就开饭了。在塘村,年夜饭开得早将预示着来年一切都占先机。开饭前照例要贴上对联,然后拼命在门前猛放一阵爆竹。这个都由王奎、张亮和我代劳了。在放那种冲天炮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那就是张亮没将它座稳,使它倾倒,冲天炮火平行于地面向四面八方乱射。有几枚冲进家门,在摆满丰盛菜肴的桌下爆炸。王珺因此发出与她年龄十分吻合的尖叫。好在这只是虚惊一场。一切炸完,恢复平静,王奎父母又露出了笑脸招呼我们入席。

作为闯入者,张亮和我分别和王奎父母喝了杯酒,对我们的打搅表示了极其诚恳的歉意,并同时表示了我们为能与他们共度除夕感到由衷的荣幸。此外,张亮还敬了王珺一杯酒,对刚才燃放冲天炮的失误对后者造成的惊动表示了一个兄长才有的愧疚。这个遭到了王奎父母猛烈地拒绝。他们说,过年就需要这样,热闹嘛。还说,你们来了,哪里又是什么打搅呢,太好了太好了。理由还是热闹嘛。王珺浅浅一笑,举起她喝可乐的杯子,然后凑到唇边抿了一点点。在我看来,她没有接受张亮的道歉。于是我鼓动张亮再次向我们共同的小妹妹王珺致歉。

张亮仗着酒量,说,那就祝妹妹学习进步吧,说完也便很听话地一口干完。王珺照前仍然抿了一小口。我看得出来,她对学习进步的话并不欢迎。不过王父倒是很欣赏这个祝福,又举杯要敬张亮一杯,张亮赶紧斟上,应付去了。我就拉了拉坐在近前的王奎,问他妹妹学习怎么样。王奎低声告知,不怎么样。于是,等王父和张亮的酒完后,我举杯对王珺说:王珺是吧,我们跟王奎是兄弟,你也就是我们的妹妹,张亮哥哥祝过的话我就不说了,我祝你越长越漂亮!我这话要受用得多,我们的妹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了声谢谢,认真地喝了一大口可乐。果然,张亮立即送来嫉妒的眼神。

王奎再次把大家注意力调整过来,说,喝,我们来喝。于是,我们三个儿子和我们的爸爸四个人,彼此又喝了一些。这之间,王母不断问及张亮和我的职业及家庭,并像亲生母亲那样嗔骂我们三个儿子还不赶紧找对象,说是年龄大了,就难找到好姑娘了。同时,她以自己贩卖苹果的生意经作了个比喻,说,你来迟了,只能拣烂苹果了,因为好的都给人家拣去了。我们对此无一不点头称是,张亮还很是夸张地感叹,伯母真幽默。伯母笑得钢牙明亮,居然起身要敬我们仨兄弟,希望我们身在外面要互相照顾互相帮助,最好都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好姑娘。王奎说:妈,你是不是酒喝多啦?

饭后,天还是没有黑。大家坐在堂屋陪王父说话,甚感无趣。这个收电费的老头,酒精刺激使他热衷于古今对比,过去啦怎么样怎么样,现在啦,多好多好。此外,他还陈述了对当今社会的一些精到看法,那就是首先要有点本事,才好混,另外要多长点心眼,要会混。张亮表现要积极点,他认真聆听父亲的谈话,并不断按照对方的思路进行补充、修正。这使二人看起来非常投机。我的注意力则在可以看见的厨房。在那里,王母正和她发育完美的女儿在洗刷锅碗。对王父偶尔投来的一个带有征求意见的眼神,我除了点头微笑,就再无其他。在一旁的王奎显得焦躁不安。他不断示意张亮不要继续。他是多么希望他的父亲立即停止无休止的啰嗦,最好是立即洗了睡。于是他说,看电视吧,春节联欢晚会要到啦。于是我们开始看电视,春节联欢晚会还没到,那个乏味的晚会当然会准时到。它不可能因为全国人民急迫的等待而提前,但我们就像真的在急迫等待似的。

等待使人困意绵绵。一道巨大的闪亮从门外照射了进来。天黑了,在远处村庄的上方开始不断地升起五颜六色的焰火。我们先看到它们耀眼的光亮,然后过一会儿才能听到空旷的炸响。现在我们有理由摆脱王父的纠缠了,看焰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