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屋顶长的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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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都健在(二)

我终于学会了上网。有时我想打个电话给张亮,问问他的QQ号码,加他为好友。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懒的原因,终于没有。当然,两个男人在QQ上闲言碎语也没什么意思,我应该按照他留下的地址赶过去和他好好喝一场,但也没有。真是奇怪,到现在我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QQ上全是女的,她们有大有小,已婚未婚,有名牌大学生,也有跟我差不多情况的。在众多女网友中,我跟一个叫“一休哥”的姑娘最谈得来。首先她名字好玩,一休哥是我们小时候都看过的动画片,而且都很喜欢。一休哥是男的,可一个女孩起这样的名字显得更可爱,甚至更女孩,总之很诱人。一休哥是广西玉林的,长这么大,除了念书时学校组织过附近城市春游或秋游,还有杭州一姨妈家九岁去过次外,我就没有出过南京。广西玉林,这地方我更是闻所未闻,但通过聊天,我知道了那里的山山水水,知道了一休哥是一家国营商店的售货员。她开始告诉我,她们商店要被私营老板收购,改做一家大型超市,而她和她的同事会继续留用。我说,那还不一样吗?她说,怎么会一样呢?肯定不一样,听说职员之间的工资就会有很大的悬殊。此外她还说了另外一些不一样。总之,她的口气显得相当兴奋。

但是,不久之后,她的口气一下子就消极了起来,称私营老板并非全部留用,而需要通过面试和业务考核,要淘汰掉一部分人。我就安慰她说你年轻,又聪明可爱,也能干,一定会被留用的。她说但愿如此。后来情况正如我的安慰言辞,她留用了,特意在QQ上等了我好几天,然后使劲感谢我,用QQ系统里最热烈的表情动作向我表达感激。当然,我知道,感激不可当真,她被留用是她的能力,与我并无关系,把她的感激理解为她的高兴就行了。再后来,就是她像我这样天天上班,兴奋逐渐没有了,聊天的口气又恢复到她们商店改制前的样子。当然,我也告诉了她自己的许多事,但我并没有像她那么诚实(谁知道她是不是真诚实),我把自己出的那个事故添油加醋了一番,那个开马自达的明明没死,我则告诉一休哥说是被我碾成了肉酱。这把她吓住了,我可以想象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因为她半天才回复了我一条信息“天啊,你真残忍!”我在这边就使劲笑,觉得非常快乐。

一休哥也说到她的男朋友,准确地说,只是前男友,而且很前了,是高中的时候。高中毕业都很多年了,她仍然能说出那时候的许多细节,而且很细很细,常常使我觉得是假的,因为跟电视电影上多少有点相似。比如她说男朋友很帅(我,就不),个子有182(我165),但他家里穷(我也不富裕),但他穿的很干净(唔,这个嘛……)。他们经常一起上学放学,她会把作业给他抄。他有次还给他买了根冰糖葫芦,她说“我好感动”,因为他太穷了。有次他还吻了她,在一棵树下,因为她很害羞,不想让人发现,可惜那棵树太细小,什么也挡不住,许多路过的人都看见了。但是,幸好没有熟人看见,她说“否则我妈妈非打死我不可”。多么令人忧伤,这个英俊而贫穷的小伙子后来转学了,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我说你现在是不是很想他?她说嗯。我说那我知道了,你现在肯定没有男朋友。她又嗯。我说有可能从高中毕业到现在你一直都没有男朋友。她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猜的。然后她不再说话,我没忍住,说,很可能你从来就没有男朋友你的所谓前男友是琼瑶小说里的而且你一定长得很丑。她说滚!!

其实我不想伤一休哥的心,聊这么久了,挺难得的,而且她也不容易啊。在广西玉林那么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她相貌平平,到了婚龄,工作也日复一日,乏新可陈,只好把业余时间浪费在虚无缥缈的网络上。这又说明什么呢?说明她还有幻想,向往着美好的生活。但我听她说的那个故事确实感到忧伤,我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才说出她一直没有男朋友长得也不好看。我不应该这样,我本来的打算是等她说完我来说。我要跟她说说张亮和小汪,我想问问她小汪为什么不喜欢张亮对她动手动脚。我还想告诉一休哥,我也从来没有女朋友长得也就那样。

我的心情真的难过极了。出了网吧,我觉得红山路上的川流不息的车辆就跟假的一样,它们何尝与我有过丁点儿关系?!它们兀自南来北往,卷起灰尘、落叶和垃圾。已到深秋,天空阴沉,看样子还要下雨。缩着脖子跑动的那些人似乎也像被即将到来业已到来的风雨所驱使的垃圾。我好像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么孤单。

这都是张亮走后的那段生活,我其实是多么怀念张亮,像怀念一个死掉的人。我总是躺在床上回忆我们小的时候。小时候总是那么幸福。我站在他家的楼下喊他上学,他就打开窗户把头伸出来叫我等,我就站在花坛边踢着那些小石头等他。后来我们大了点,就不敢站在窗下喊了,他爸爸他妈妈像我爸爸我妈妈对张亮反感一样反感我,觉得我们彼此带坏了对方的儿子。于是我吹口哨、大声咳嗽,最多的是唱歌,唱《西游记》的主题曲,也不唱完,“你挑着担,我骑着马”即可。然后我们去玄武湖,一边提防着被管理人员逮见一边专心致志地钓鱼,我们还爬到紫金山上找什么野果子吃,在学校,我们更是比划所有经过我们面前的女同学的乳房大小,女教师也不能幸免。

后来我还是遇见了小汪,这是避不开的,我们毕竟是一个厂的职工。在去食堂的那条路上,老远地我就看到了她。我试图转身离开,但手中的饭盒不争气,尤其是里面那个汤匙,响声惊动了她。我只好硬着头皮微笑着迎面向她走去。她捧着已打好的饭菜边走边东张西望。我说吃饭了啊,她没理我,或者没听见。我又说我也去吃了,这时候,她头一低,匆匆与我擦肩而过。那天我一点食欲也没有,吃了一小半就倒掉了。傍晚下班的时候,我立即从小门出来了,并没有回家,而是往红山路上走。我走的很快,三十分钟的路,我十五分钟就气喘吁吁地到了小汪家的楼下。她家我认识,以前经常陪张亮在这里等她。为了不让小汪父母发现,我躲在楼下自行车车棚里的一个白铁皮房子后面。又过了十五分钟,小汪果然骑着她那辆电动自行车向这边来了。她没有发现站在铁皮房子后面的我,而是略显疲惫地锁她的车。她背对着我。我走了出来,站在她的身后,喊:小汪。她吃了一大惊,回头看见是我,没说话,继续锁她的车。我走到她的车边,她把脑袋偏到另一边。但还是被我发现她哭了。她没有锁好车就走,而是站在那里。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过了会儿,我突然说:小汪,我请你看电影吧。

我和小汪就是这么好上的。那年冬天十分温暖,倒不是因为小汪,而就是那年冬天很暖和。所有的商业场所外面都有个“暖冬怎么过?”的巨幅标语。我和小汪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各大商场。当然是小汪爱逛商场,我乐意陪着她。有时她会大包小包买了许多,有时我们两手空空走了出来。我给她买过一双棉皮鞋、一件羽绒服和一组化妆品。她给我买过条裤子和一个Zip打火机。到了过年的时候,我终于扭扭捏捏给她父母拜了年。然后她也便回拜了我的父母。我们的家长对我们没什么意见,觉得年纪都到了,人也差不多,多说什么就有点太封建了。

据小汪说,张亮没有去过她家,她的父母根本就不知道张亮这么个人。而我告诉小汪,张亮的父母知道她,不仅张亮的父母知道,我的父母也知道,我们小区的许多父母都知道。小汪说,哼,我知道你们知道,那关我屁事。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