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时光匆匆,时间又往前滑移过四年多,一回首,忽地发觉他们已经认识整整五个年头。
五年多,辛穗从一个自护校毕业的小护士,长成一个娉娉婷婷的适婚女子,脸上的稚气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女子的温婉。
而谷绍钟仍是旧时人,他孤僻冷傲、以自我为中心,他不屑和旁人多交流,说话口气仍是冲得让人心惊。
他还在生气,气他自己,也气整个世界,更气那段誓死不回头的记忆。
空白的过去让他害怕,他不确定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是凶手、是强盗、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别人,包括那群显然比他大上太多的“兄姐父母”。
他总觉得自己身处一团迷雾、一个解不出谜底的阴谋。
这种无能为力让他恐惧心惊,但骄傲如他,怎会承认自己害怕,于是他不停对周遭人发脾气、恶意挑衅,他要别人和他一样不好过。
谷绍钟的愤世嫉俗只有在面对他的笨笨时才能平息。
看着她,他心平气和,是她的笨让他有安全感,还是她的娇笑纯真让他心灵净化?他没有心思多作假设,就是喜欢和她在一起。
快过年了,整个医院里都罩上一层模糊的幸福感,不单单是为即将到来的长假或丰富的年终奖金,还因着新的一年总是带了万象更新的新气象。
坐在谷绍钟的办公室中,她把最后一束流苏系上。
都弄好了,织织编编近两个月的围巾总算完工,看看手劲不匀的围巾,她有些失笑。
真要把这种东西当成礼物送出去?不送,可惜她两个月来的一心一意;送出去,他不会拒绝更不会耻笑,相反地,他会泰然自若地系着围巾四处走动,然后对着那些多看一眼的路人横眉竖目。
笑笑,折起围巾,送不送,再说。
看看腕表,他还没回来,是塞车吗?再等等吧!
这些年,他在外面弄了一个工作室,做一些网络、软件工程的东西。
辛穗并不太清楚他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很忙很忙,比起管理一个大医院还忙上好几十倍,常常,他忙得熬夜赶工作;常常,他忙得几个日夜没好吃好睡。
然而,不管他有多忙碌,中午他们仍旧一起吃饭,晚上他绝对会赶回来,两个人说说话互道晚安,结束一天。这个惯性制约了他,也系住她。
严格来讲,辛穗在品诚过得并不快乐。
在这里,明里暗地,她处处受人排挤,即使在小语加入她们女子公寓后,她也和其他同事轮排晚班,但流言传开,她的身份成为特殊。暧昧不明的身份让人对她总带着淡淡敌意和鄙视。
在这里,她没有朋友、没有欢乐,只有孤独;在这里,她的欢乐只有他,只有短短的两次相聚。
几次想辞职,但舍不得离开他身边,为了他,她情愿忍受孤独,情愿接受排挤,虽然他不爱她,虽然他只认她是朋友。
拿出他的原文书,翻到书末页。
一个圈圈、两个圈圈、三个圈圈——无数个圈圈,
你用无数个圈圈,圈住我的心情。
你说圈圈是友谊不是爱情,
于是你的友谊圈住我的爱情,
友谊和爱情不在同一个天平,
爱你的心和你爱的心找不到依托
。笨笨 于病后
吸吸鼻子,她又开始过敏,天气太寒,她的鼻水就会流个不停。
那次,就是这样子,她以为是天气转换,过敏来报到,拖过几天,却没想到真是染上重感冒,整个人昏昏沉沉,请几天假没上班。
他等不到她,找到公寓去,顺理成章当起主人照料起她。
从没想过粗犷的他居然也有细心一面,他熬汤送药,买花削水果,俨然是个称职的家庭主夫。
为此,童昕还大大奚落他一番,第一次,她见到他脸红,直着脖子辩称他只是朋友。
朋友?早就腻烦这个身份,可是她无力改变,无力改变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那个女人——对他真的很重要吧!即使他怎么也想不起那段,可是他知道她存在,存在于他心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落。
“笨笨,吃过饭没有?”从电梯里走出,一进门,他就喊她。
“没有,可是便当凉了。”指指桌上的便当,耸耸肩,知道他不爱吃冷饭。
“我们出去吃。”拉起她的手,他又要往外走。
“你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她端来一杯热水。
一笑,工作的成就大大满足他的心。说累,不如说他正亢奋着。接过她手中的茶水,啜饮一口,享受她在肩上恰如其分的按摩力道。
“你很开心?不生气?恭喜你!”
放下杯子,他怀疑地看着笨笨。
“你要不是赚了一大笔钱,就是某个Case又大大成功。”
“你不笨。”揉揉她的头发,她已经发长过腰际。
自从他要求笨笨别剪头发后,她就没再去动过它们。平时,她扎起辫子盘上头顶,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打开发辫,让头皮稍稍放松。
抓起一束头发,发梢有些些焦黄分叉,他起身寻来剪刀,一点一点修去,这些头发的专属权在他。
“我本来就不笨,是被你喊笨的。对了!你明天有休假吗?”
“你有假?”再换起另一束,他喜欢帮她剪头发时的亲昵。
“嗯!明天轮休,要不要去逛逛年货大街,电视上说那边这几天都很热闹。我想买点东西带回家给爸妈。”
“过年你要回家?”
“当然,我要回家收红包!在我们家,不结婚都算小孩,都有红包领。辛程、辛靖、辛凯已经回家过寒假,只有我还没回去。”
几年下来,三个弟弟全上大学和研究所,都交女朋友了。问他们几时结婚,他们老把她推出来当挡箭牌,说什么长幼有序,弄得亲朋好友一见到她,都要问上一句——几时和你的头家男友结婚?
说尴尬,是尴尬,但是,要辛穗否认她和他,不想,也舍不得。
“我陪你回去。”他提议。
“不好。”摇头,一口否决。她不要家人追着他问婚期,这样子,他们之间就不仅仅是尴尬。
“我一个人在这——”
“你哥哥姐姐不是都要回家陪父母亲,你为什么不去?”
“他们——真是亲人?”他一直怀疑。
“他们真的疼你,没有人会对没血缘关系的人付出这么多。”
他不语,偏过头,看见她放在桌上的围巾。
“你织好了?”拿起来,他直接把它围到脖子上去。
送不送,他已经替她作出决定,“暖和吗?”
“嗯!”调调松紧,这是笨笨送的,他喜欢!谷绍钟微掀唇。
拉起她,他从衣架拿来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出门要多加一件衣服。”
“知道。”点点头,深吸一口从自己身上传来的味道,那是他的,现在成了她的。
大年初二,她挤在一群回娘家的婆婆妈妈之中,搭火车一路从南“站”到北,就为了他一个电话。
下火车,她远远看见他那头桀骜金发和鹤立鸡群的身高。想大大抱怨一番,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化解她满肚子气,被挤扁的痛苦因他的等待融化。
一直以为思念被压抑得很好,再见到他,她才知道思念早已泛滥成灾。
“我是搁浅的海豚。”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这样夺口而出。
他听不懂她说话,摇摇头。
“终于游回思念的大海。”垂头轻语,不教他听见,偷偷苦笑。
不见他,想他;见他,仍是思念。见不见都是想念,碰不碰都是痛楚,她的心无法安宁。
“我等很久。”
“火车误点,我想下车跑步大概不会比挤沙丁鱼还快,所以我还是认命,一路坐车上来。”抓住他的衣袖,抖抖发麻的双脚,她的脸像河豚般鼓起。
“脚酸?我背你。”说着,他作势蹲下。
“不要啦!这里人这么多,你帮我提行李就好。”忙扯住他,这个人呵!从来就不管别人的想法。
“好!”他拉起行李,一手托住她的纤腰,力气之大简直要将她抱离地面。
“到公寓去,我不想去医院。”被人看见,又有流言好传。
他没反对,一路将她载回家中。
打开门,脱去外套,整个公寓里只剩她,小语、童昕、于优都回家去了。
“笨笨,饿不饿?”好像每次见面,他都要问上这句,仿佛她瘦削的身材是他的责任。
“饿坏了!你看我带什么回来?”辛穗从行李里翻出萝卜糕和一袋黑压压的东西。
“这个你一定没吃过,我妈妈亲手蒸的萝卜糕,很好吃呢!外面卖的全都比不上。还有这个,你看——”
辛穗打开袋子,谷绍钟看清楚了,是麻油鸡兰佛,看到这一味,他们两人同时笑出。
“告诉你,你的少年妻子今年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她说叫你再等九年,她就会来教你读中文。”
“小庭很大了?”
“一米四,几乎是亭亭玉立,我想再过个几年,到时我想和她抢老公,一定不是她的对手。”
想起那年,她笑弯腰,仰头看看身边的他,一阵苦涩袭来,她连那个模糊的影子都竞争不过呵!
她但愿自己是童昕,但愿自己有勇气——让她拥有他,即使只是短短的一小段。
“我去煎萝卜糕,你去买几瓶酒,我们今天不醉不归。”站起身,她兴致突然高昂。
“好!马上回来。”在这个亲人相聚的节日,他高兴有她相陪。
干杯再干杯,两人喝掉半打啤酒,一瓶香槟,桌面上的白兰地,剩下不到一半。他们笑着、唱着、欢呼,他们难得疯狂。
“那个人——那个女人,最近在我脑中——越来越鲜明。”他打个酒嗝。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说!从实招来,她漂不漂亮?”她戳戳他的胸口问。
“漂亮,很漂亮,非常漂亮——”他开始大舌头。
“有我漂亮吗?”她跪爬到他身边,扣着他的脖子问话。
“有!比你——漂亮——”混酒在他们的腹腔作用,两人昏昏欲睡。
“不对——我漂亮——我比较漂、漂亮——”好热,她解开身上的衬衫扣子。
“不对——你可爱——你、你笨——可是——她漂亮——”他捧住她的脸看过半天,摇头,没错,她是笨笨,可爱的笨笨。
“弄错了——我漂、漂亮。”她伸手揉揉他的眼睛,拨开他的眼皮,“看看——看清楚——我漂亮。”
“嗯——看清楚——”点头,她香甜柔润的唇在他眼前晃,没有多想,他俯下头封住那两瓣鲜红。
他的吻带着酒味,醇美香郁,醉了,她醉了——不是因为一肚子发酵的酒,是因为他的吻——
一个啄吻,再一个啄吻——轻轻的碰触渐渐不能满足两个人,辛穗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加深这个吻。
四个唇瓣紧密胶合,他在她嘴里寻觅芬芳,她在他口中寻找悸动……
夜越深越冷,辛穗缩起身子,把自己蜷入谷绍钟怀里。
“好冷——”她喃喃地说。
他的大手把她全身圈住,偎着她,两具身体互取温暖。
还是冷啊!再缩再缩,都缩不去寒冷感,微张开眼睛,她看见一个放大的谷绍钟,倒抽口气——他们——
她的倒吸声扰醒他,谷绍钟睁开眼睛,盯住她一眨也不眨,从怀疑到证实,再到懊恼。
他的表情狠狠戳刺她的心脏。
辛穗并没有醉得忘记发生过的一切,她是愿意的,没有委屈、没有冤枉,她心甘、情愿,她乐于成为他的一部分。
但他眼底的震惊是利刃,伤了她,却又让她找不到理由呼痛。
这时候该找点话讲讲,没错!要找点话来讲讲。她要假装她没因为他的表情受伤,要配合他,假装这是个意外,一个不在计划内的意外。
“我们先去洗澡,剩下的等会儿再谈。你到我房里的浴室,我、我去于优房里。”匆匆拾起满地衣物,她咬住牙,告诉自己要勇敢。
但是,热水在刷过肌肤时,她还是哭了。还能更难堪吗?他的错愕一次一次在她脑中倒带回放。
他在懊恼,后悔他让她跨过朋友边界,他后悔对她做过的一切一切——他的后悔紧捏住她的心脏,令她呼吸不顺。
擦去泪水,不哭!她不要让自己的脆弱逼迫他负责,这一刻,她宁愿守在安全线上,也不要看到他的懊悔。
强克制住眼泪,辛穗走出客厅,看见他已经整理好自己,收拾妥满地狼藉。
“笨笨——”他的眼里净是关心。
“我很好。”否决掉自己的伤疤,她真的很好。
“痛吗?”
以前,问她这类关心话语时,他都会摸摸她的头发,让他的肢体一起表达他的紧张,现在他连碰都不敢碰她——
“不痛。”再次否决,她这样一路否决下去,是不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就能一并否认?
她想告诉他,她痛啊——她痛得想哭,但是心痛无伤无痕、无据可证啊!
“饿吗?”
这个时候问这句,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话回应。
“不饿。”摇头,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后,头发也在为她的心落泪。
深吸气,她抬头,“我不痛、不饿、不冷、不伤心,我——很好很好。”
“你哭了。”直觉伸出想拭去她眼中泪的手停在半空,停过几秒,缩回。
“对!我哭了,通常女生第一次发生这种事,都要哭上一哭,哀悼自己失去的贞洁,我不哭,太违背常理。”用手背抹去泪,她笑了,这个笑容不甜不美。
“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他往后仰躺在沙发上,轻喟。
又是朋友,他们还是朋友——发生这种事之后,他们仍然只能当朋友。
她始终跨不过这条线呵!
恨透恨极朋友二字,她不要跟他当朋友,不想跟他当朋友,她要当他的心上人——
可是,为什么,他要固执地把她摆在心弦之外,不准她逾越?
童昕跟皇刚〗酈〗亲热,他说要她当他的情妇。那时,大家都为童昕心疼,哪里知道,在这一刻,自己竟会羡慕起童昕——
能当他的情妇,她一定会很幸福——
他问这句,是不是代表,如果她想更进一步,他们就连朋友都当不成?
那么——她还有选择余地?没有了,要留在他身边,当朋友是惟一选择。
多讽刺,不想当朋友,却又只能当朋友。
“笨笨——”
咬紧牙关,泪噙在眼眶,扯扯他的衣袖,她也不敢碰他,满脸都是委屈,她仰头问:“你不要我了吗?”
“傻瓜!”手一揽,他把她的头揽进自己怀中。欣慰笑开,他并没有失去她。
“我不要笨了,我会学着聪明。”再笨下去,连她都不原谅自己,路走到这,她还能不彻底死心?
他只想当她是朋友,她的爱情注定要在他身上落空,就算使尽手段,将他拐骗上,就算她让自己成了他的一部分,她还是永远都得不到他的爱。
“笨笨,别聪明,我喜欢你笨。”
扯扯笑,好痛!几时起连笑也会让人痛彻心肺?
靠着他,朋友——哈!朋友——好好笑——心在滴血,血在流——他们依旧是朋友——
不要单恋他、不要爱着他,切切割割、捶捶剁剁,她想切断自己的爱情,但是把心剖成半、剁成泥,心脏鲜血淋漓,爱仍然顽强地霸在那里,要和她同生死,要纠缠她一生世啊!
对于爱,她已经无能为力——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