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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三娘房里的丫鬟梅香偷偷来到柳凝真房外。
“六娘、六娘,你睡着了吗?”她刻意压低声音轻唤。
柳凝真躺在床上,因为思量今天日间在花园发生的事,而迟迟未入睡。
听到门外有人唤,她随手抓过一件小袄披着,起身开门。
“梅香,有什么事吗?进来说吧。”见到来人是三娘的丫鬟,柳凝真连忙让她进房。
因为她和三娘银月关系亲厚,所以连带和三娘的丫鬟也很熟稔。
梅香进来之后,谨慎地关上房门,又向四周探视了一下,行动甚是小心。
“怎么了,梅香?”见她如此,柳凝真不由得好奇地问道。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梅香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小心谨慎地递给柳凝真。
“六娘,这是给你的。”
柳凝真接过来,发现那是一封书信。
“梅香,这是?”
“这是问陶少爷要我交给你的。”梅香低声说道。
柳凝真闻言,神色大变,“梅香你……你怎么可以帮他传递东西?”
见六娘神情不悦,梅香连忙跪下来。
“六娘息怒,奴婢原是不敢,但见问陶少爷那般苦苦要求,奴婢实在……实在于心不忍。”梅香坦白地说道。
“你——”柳凝真叹了一口气,“起来罢。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这么做。你可知道,你替他传递东西,万一让人发现了,是会对问陶少爷不利的。”
“奴婢知道,所以奴婢一直很小心谨慎。奴婢不希望、也不敢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你既然知道这是不应该的,怎么又——”
“因为奴婢觉得,问陶少爷很可怜。”
“他很可怜?”
“是的,问陶少爷从小就跟您在一块儿长大,突然被迫分离,心里一定很难过,但他过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六娘,奴婢就——”
“唉!”柳凝真闻言,也只能叹息。
“六娘,您看看问陶少爷的信吧,他嘱咐奴婢,一定要将信交到六娘手中的。”
柳凝真望着手中的书信好一会儿,摇摇头,将它递还给梅香。
“拿去还给他。”
“六娘!”
“别再多说了,替我把信还给他,我……我不想看。”
“六娘,为什么?”显然已经跟花问陶站在同一边的梅香困惑地望着她。
柳凝真转身背对着她,仿佛连一眼都不愿多看那封书信。
“明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
“可是,问陶少爷是那么地想念您——”
“梅香!”柳凝真打断她的话,“你忘了问陶少爷和我的关系吗?”
想念——不应该啊。
那样的关系,连彼此的想念都不应该存在。
“奴婢知道,可是……可是——”迟疑了一会儿,梅香鼓起勇气说道:“可是您和问陶少爷又不是亲母子!”
“别再说了,梅香。将那封信交还给问陶少爷吧,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坚决地说。
“六娘——”
望着她的背影,梅香知道她的意志似乎已无法改变,只好黯然地收回书信,转身离开。
“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将这封信交还问陶少爷。”
“谢谢你,梅香。另外,这件事别让别人知道。”
“奴婢晓得。”
梅香离开之后,柳凝真静静地立在原地,眼中流下泪来。
其实,今天在花园里遇到问陶,她是很高兴的。她多想再像以前一样,和他在合欢花树下玩耍,但,她很清楚,那已经是永远不可能的梦了。
柳凝真双手掩面,无声地流着泪。
她不肯收他的信。
好几次了,他从梅香手中拿回他写给她的信,已经好几次了。
她不肯见他,连他写给她的信,也一样地排斥。
为什么曾经那么好的青梅竹马,如今竟变成这个样子?
他知道养父不容许他们接近,但难道因为养父的要求,他们之间的情分就必须这样断了吗?不,这样的结果,他绝不接受!
从他十四岁那一年起,就一直驻留在他心灵深处的那个影子——六年来,他没有一天忘记过。
就算她是他养父的宠妾、他名义上的姨娘,却无法停止他对她的想念。
对他而言,她不是他的姨娘,而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一辈子也不能忘怀的人。
好想再见她一面——
花问陶坐在自己的书轩中,拿出当年柳凝真写下的那张纸笺。
微微泛黄的花笺上只有六个字——“踏花同惜少年春”。
墨痕如新,却人事已非。
踏花同惜少年春——这是他们当年的写照,也是他的愿望,然而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对月伤情了。
花问陶看着那纸上淡雅的字迹,不禁遥想那美丽的身影。
从前的一切,他都深刻地怀念着,所以明知道不应该,他还是不能不想念着她,但为什么她却可以表现出那样的冷静、那样的漠不在乎?他们过去的情谊,对她而言都毫无意义吗?
他们曾经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是不是岁月的流逝,让她忘了过去,也忘了彼此的承诺?
花问陶放下那张花笺,取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梅香,我不是请你不要再为问陶少爷传递信件了吗?你这是——”
柳凝真看着手上的花笺,神情有些无可奈何。
“可是问陶少爷说,无论如何也要让您见到这封信,他的态度很坚决,所以奴婢——”
“拿回去。”不待梅香说完,柳凝真将信笺递还给她,“还给问陶少爷。”
梅香见状,连忙后退数步,不肯接过信笺。
“不!”梅香摇摇头,“六娘,您就看看吧,问陶少爷说一定要让您看的。”
“我不管他说什么,我就是不想看。”
“六娘,您别这样,您拒绝问陶少爷很多次了——”
“那又如何?”
“您这次就看看吧,问陶少爷说这是最后一次写信给您了,以后不会了。”
柳凝真愣了一下,勉强笑着道:“他终于肯放弃了吗?很好,早该这样了——”
“六娘,您就看看吧,问陶少爷很可怜的,算奴婢求您好了!”梅香说着,跪了下来。
每次将信件还给问陶少爷,见到他那失望的神情,梅香就不禁既难过又自责,真痛恨自己没有能力替问陶少爷完成传递书信的使命。
梅香不知道问陶少爷在信中写了些什么,但她相信,如果六娘肯看看的话,问陶少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敢奢望六娘会回信,但只要她肯看看,至少会明白问陶少爷的心意吧——
“梅香你这又何必——”
“我不想再看到问陶少爷失望的表情了。”梅香摇摇头。
柳凝真见梅香执意不肯拿回信件,那张泛黄的花笺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只得同意了。
“好吧,我看看就是。”她说道。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问陶最后一次肯写信给她——
她打开那张花笺,见到那上面是当年问陶要她写的那六个字——“踏花同惜少年春”。
她看到那些字迹,往日情景蓦然浮现,一幕一幕,清晰得宛如昨日才发生过。
怔忡许久,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看到那上面还有两行秀逸的小字——
你已经变了,舍弃彼此的过去。
只有我,还活在回忆里。
简单的几个字,却是对她最严厉的指控。
柳凝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说她变了?不,她没变,她也同样活在回忆里,之所以舍弃过去,只是因为一切已无法挽回——
如果可以回到往日情景,难道她不愿意吗?
原谅她敌不过现实的无奈。
“六娘——”
看着柳凝真掩面而泣的样子,梅香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问陶少爷和六娘一定是对彼此有情意的吧?这也难怪,年龄相近,彼此又曾经朝朝暮暮相处在一起。
可是,彼此的处境和地位却万万不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六娘才非得这样千方百计地拒绝问陶少爷不可——
想明白了这件事,梅香不禁更加同情起问陶少爷了。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姨娘和养子,但如果六娘不是老公公的宠妾,也许他们会是很好的一对吧。梅香不禁私下这样想着,却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想帮他们,也无由帮起。她有什么力量足以违抗严密的礼教大防呢?这样的事情连在心中想想,都是不能饶恕的罪恶,太可怕了!
柳凝真望着那张当年写下的花笺,心中无限感伤。
“难道他还不明白,这是现实的无奈吗?并不是我遗忘了过去,而是知道没有将来。”她幽幽地说道,神情哀伤而绝望。
彼此的身份无法跨越,就算她深深挂念着往事,却也无力抓住将来。
既然没有将来,苦苦纠缠又有什么意义?徒增伤痛罢了——
“六娘——”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哀伤,梅香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但又无从安慰起。
“梅香,”柳凝真拭去泪水,将那张信笺折好,递还给梅香,“我看过了,替我送还给问陶少爷。”
“六娘——”难道她不想表示些什么吗?问陶少爷的最后一封信,也是得到这样的结果?
明白梅香祈望的眼神,柳凝真深吸一口气,说道:“转告他,没有意义的过去,请他不要再频频回顾。”
虽然她心里并不是这样的想法,但无论如何,她必须要让问陶死心。
多希望他可以忘了过去,让一切沉重的思念由她自己承担——
“六娘,怎么这么……”她的决断令梅香愕然。
六娘明明对问陶少爷也有着同样深刻的眷恋,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绝情的话语?她真的不能明白,如果她没记错,当年六娘和问陶少爷是最亲昵的。
“六娘,您应该知道,这么说会伤了问陶少爷的心的!”
柳凝真沉默了许久,才道:“难道我还能怎么说?”
沉重的话语,是他们彼此之间沉重的无奈。
“她真的这么说?”
小花园里,梅香一五一十地转达柳凝真要她转告的话语。
不出她所料,问陶少爷果然大受打击,简直不能相信他所听到的。
梅香心里也很难过,但却知道这种事不能隐瞒。
“奴婢不敢说谎,真的是六娘这么说来着。”她坦白地回答。
她真的认为他们之间的回忆是没有意义的吗?那还深深眷恋着过去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他错了吗?从前六娘因他年纪小,总将他当成小孩子一般看待,如今他已经长大成人,却已经没有意义了吗?
见到问陶少爷黯然神伤的模样,梅香心中不禁一阵不忍。
“问陶少爷,您别这么难过,依奴婢看,六娘这么说,也有她的无奈。”虽然明知道这种事情她不应该多事,但梅香还是忍不住说了。
花问陶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
“论理,奴婢不该说,因为这些话六娘并没有让奴婢转告,但奴婢还是想跟您说一说。”
“她还说了什么?”
“在六娘刚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六娘哭了。她说,并不是她忘了过去,而是知道没有将来。她还说,难道您还不明白这是现实的无奈吗?”梅香照实将她所听到的话说出来,“问陶少爷,也许六娘之所以不理你,实在是出于无奈罢了,您别太难过。”
“是这样子的吗?”
“依奴婢看,六娘也很想念问陶少爷,只是表面上不好表现出来。”
花问陶沉吟了一下,转身离去,“谢谢你,梅香,我不会忘了你的帮忙。”
“等……等一下,问陶少爷。”
“嗯?”他回头相视,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话说。
“虽然奴婢也很希望帮你们的忙,但有一句话,奴婢认为不能不说。”
花问陶深邃的眼眸望了她一会儿,“你说吧。”
梅香手里绞紧手绢,似乎在凝聚着说出这些话的勇气。
她知道自己是下人,论理不该管这么多,但是如果她不说,到时候他们发生什么事,她会觉得自己也有错的。
似乎看出了她的畏惧,花问陶微微一笑,“你说,没关系,我不怪你就是。”
其实,看她的神情,他也隐约猜得出她想跟他说些什么。
有了少爷的保证,梅香就不再犹豫了,她说:“奴婢斗胆猜想,少爷从小和六娘一起长大,多多少少有些情分是应该的,也许现在问陶少爷还没忘记当年的情谊,但是……”
“你是不是想说,我现在这样的行为是不应该的?”花问陶微笑着接过她的话。
“是的,问陶少爷,您应该知道这样的行为不合礼法。六娘虽然年轻,但她毕竟……毕竟是老公公的宠妾——您的姨娘。”
这些他都知道,但……
那又如何?如果明知道不应该就能够忘怀,九年后的今天,他又何必苦苦纠缠呢?
“奴婢担心,万一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对您和六娘,都会有很不好的影响,或许您应该试着——”
“如果我能忘记,早就忘记了。”不等对方说完,花问陶幽幽地说道,转身离去。
夜里,花问陶独自在风中徘徊。
他在庭院中已逗留了许久,夜风微微吹乱了他的头发和衣摆,却吹不散一腔愁绪。
他一直在想着今日梅香所转达她听到柳凝真说的话——
难道他还不明白,这是现实的无奈吗?并不是我遗忘了过去,而是知道没有将来——
凝真长久以来这样对他,难道真的完全是因为无奈吗?
就算真的是如此,现实的无奈能够把他们分开,却丝毫断绝不了他对凝真的情意,为什么凝真她这么快就放弃了呢?
养父叫她不许再跟他在一起,她就真的跟他疏离到这种地步,这算什么?他们从小的情谊呢?他们之间的约定呢?她都遗忘到哪里去了?
也许她不想对抗她所谓现实的无奈,但他却深深地坚持,不会就这么放开——
他决定要去找六娘。
除非她给他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否则他不会轻易放手。
他往柳凝真的屋子走去,走到半路,在黑暗的回廊上,正巧看到柳凝真从前头大厅正要回自己的房间。
她的奴婢桂香提着灯笼走在她前方。
花问陶不想受到任何阻挠,知道自己必须寻个法子调走桂香。
他心生一计,随手拾起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打熄了灯笼中的烛火。
眼前顿时一片黑暗,主仆两人只得停下脚步。
“桂香,怎么了?”她问道。
“六娘,灯笼不知怎的,突然熄掉了。”
“啊,这可怎么办呢?离房间还有一大段路呢,今晚又没有月光——”
“六娘,没关系,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回大厅将烛火重新点着了,就可以了。”桂香说道。
“嗯,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黑暗中只听得柳凝真这么说道。
桂香摸黑往大厅走回去,留下柳凝真一人站在原地。
这样的情况正合了花问陶的意,他悄悄往柳凝真走近,突然拉住她的衣袖。
他突来的举动吓着了柳凝真,她正要放声惊呼,花问陶眼明手快地伸手捂住她的嘴。
“六娘,是我。”
他的声音让柳凝真吓了一跳,却也放心了不少。
确定她不会突然尖叫之后,花问陶慢慢地放开大掌,另一手却仍抓住她的衣袖不放。
“你在这里做什么?”柳凝真下意识轻声问道,不敢惊动其他的人。
“我有话想跟你说。”
柳凝真伸手想扯回自己的衣袖,“我不想听!”
“六娘——”
“快放开我。”柳凝真转身背对着他,语音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慌,还是内心深处的激动,“这样是不对的,我们不应该见面。你快放开我,要是让别人看见了——”
“为什么我们不应该见面?为什么你要躲我?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花问陶更加拉紧了她的衣袖,将她拖近他。“你忘了吗?这是老公公的规定,我们不能违背的——”柳凝真的态度微微软了下来,清亮的眼中泛出了泪意。
也许他忘了,也许他能毫不在乎,但她却一刻也不能忘怀那诅咒似的一个命令。
“为什么养父所规定的,我们就一定要遵守?我们从小是青梅竹马,我不想就这样和你分开!”
“你还不懂?问陶,我们彼此都长大了,分开是理所当然的,以我们的身份,本来就不能够永远在一起!”
柳凝真情绪激动地想推开他,花问陶松开紧捉着她衣袖的手,却从她身后抱着她。
“为什么?那我们从小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话,又算什么!”花问陶双眼潮红,却硬是忍着不愿流泪。
他不想哭,哭——是示弱的行为,他绝对不愿就这样放弃,也不会就这样认输!他不要——
柳凝真心知挣脱不了他,遂不再挣扎,闭上双眼任由泪水奔泄。
过了许久,她缓缓睁开双眼,说道:“你把它忘了吧,就当成是孩提时候的戏言,不要再想了。”
花问陶闻言,双臂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既激动又绝望。
“如果我能这样想,现在也不会这样彷徨了——”他痛苦地低语。
“问陶——”
在黑暗中,两人紧紧相依而立,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轻微的低泣声伴随着沉重的哀伤情绪,飘散在风中。
直到回廊的另一端响起一阵脚步声,花问陶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六娘——”
柳凝真转身拭泪,“你该走了,别让任何人发现你——”
“六娘我——”好不容易才能再见面,他真的好想永远待在她身边!花问陶心中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自己已是成人了,不能再这样任性。不管心中有多悲痛,他不能任由心中激切的私情操控他的一切。
如今他的理智告诉他,是该离去的时候了。再踌躇不去,只会将事情弄得更糟,徒增自己的痛苦罢了。
“别再说了,快走!别再来……找我了。”柳凝真忍痛说道。
花问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侍婢发现他的踪迹之前,他踏着来时的路怅然而去。
午夜梦回时分,梦中伊人倩影已令他神伤,如今见上一面,更徒增别后的惆怅——
难道不管他再怎样努力,都是枉然吗?
花问陶离开柳凝真之后,随意在一处飞檐上落下身影,独自坐到天明——
一年新春来到,花府里为了庆贺新年,特地请了一班戏子,在正厅前上演戏曲。
往年到了正月初一的时候,前来花府贺年的高官显爵不绝于途,门庭若市。今年花老太监因年老好静,谢绝了所有的宾客,故今年只有花府自己人在家中观戏取乐。
花问陶一早便来到花老太监所在的正厅上,向养父请安道喜。
请过安之后,花老太监命他在厅上坐着,一同看戏。
此时花老太监的拔步床上挂着紫纱帐幔,放垂下来的帐幔后人影隐隐约约,随着那些人影的动静,不时一阵芳香袭人。
他知道此时义父的姬妾们都在那紫纱帐幔后,当然也包括他深深思念的那个人——
花问陶坐在厅上,脑中不时想着柳凝真就在那道薄薄的纱幔之后,不禁有些坐立难安。
从小那么亲近的人,如今近在眼前,他却无法上前跟她见面,这种感觉,比隔着万水千山更加令人难受。
正想找个理由离开,恰好一个侍从进来禀报道:“禀公公、少爷,门外杨尚书府上长公子到访。”
“杨尚书的长公子?”花老太监看了花问陶一眼,说道:“是来找你的,你去招待他吧。”
“是。”花问陶连忙起身,“孩儿告退。”
他迅速离开大厅,始终不知道,在那紫纱帐幔的后方有一对盈盈的丽眸,视线一直不曾离开他身上——
柳凝真望着花问陶挺拔俊逸的身影,眼中的泪水忍不住要滴下来。
她深怕让别人看到了要猜疑,便借口身子不好,退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没福的丫头,大年初一的,身子就不对劲,大概也不是什么长寿的货。”王杏姐冷笑着嘟哝。
银月回头看着柳凝真离去的背影,心中却觉得有些怪异。
花问陶离开大厅之后,在他的好友杨谦的半强求半胁迫之下,来到了京城第一大花院——醉月楼。
醉月楼的二楼雅座此时已聚集了一群京里的富家子弟,他们见花问陶被杨谦拉了过来,纷纷喧闹起来。
“我说我们花大少爷,可真是难邀得紧呢,亏我死拖活拖地将他拖了来,你们说该怎么谢我?”
杨谦将花问陶按在座位上,转身向各家寻欢的公子哥儿们说道。
“无以为敬,我们请京城第一花魁月依姑娘敬你一杯便了。”那些富家子弟笑着说道,怂恿一位打扮得美若天仙的姑娘为杨谦斟酒。
月依姑娘顺从地斟了满满的一杯酒,轻摇柳步,走到杨谦面前。
“杨爷,请饮干这杯酒。”她举起酒杯奉与杨谦,如丝的媚眼却一直望着花问陶。
现场喧闹成一团,倒也没有人注意到。花问陶虽接触到她的目光,却不以为意。
“你们这是做什么?不过刚刚开春,就齐聚在这花院酒楼喧闹,府上都不管教的吗?”硬被架到这里来,花问陶心中有些火气,便对着众人发话。
大家闻言都笑了。
“哪里都像我们问陶兄这般正经?看问陶兄神色不是很高兴,八成是谦兄这家伙刚才对你无礼了,算来我们也有不是。这般,就再请月依姑娘递回酒,替我们陪罪。”众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月依姑娘不等众人吩咐,径自回身取了酒杯,又满满地斟上,双手奉与花问陶。
“花公子请息怒,满饮奴家此杯。”月依姑娘细声细气地说道。
“这——”花问陶看着那杯酒,迟疑了一下。
“问陶,你不喝,不就显得不给我们众人面子?喝了吧、喝了吧!”杨谦在一旁催促。
花问陶心想这也没什么,举杯一饮而尽。
他喝掉那杯酒之后,众人又恢复原先的喧闹。
酒席上,个个依红偎翠,各自揽着妓女取乐,只有花问陶一个人倚着栏杆,饮酒观雪,似乎对他们的消遣方式兴趣缺缺。
杨谦见状,推开身边的妓女,走了过来。
“呵,你这小子,是不是这京里某位禅师的在家弟子?”他笑着问道。
“怎么这样说?”花问陶望着街上盈尺的白雪,头也不回地问。
“这样不近女色呀。平常不拈花惹草也就罢了,连来到这种地方,还是心静如水?”
“不是心不心静的问题,而是——”他饮干杯中的残酒,回身替自己斟了一杯,“我不喜欢逢场作戏。”
杨谦在他身旁坐下,“我真不懂你,逢场作戏有什么不好?横竖人生苦短,也不过是取乐罢了,何必在意那么多?”“没有感情的游戏,我不想玩。”他并不是自命清高,不喜欢女色,只是觉得在青楼里找不到真实的情感,没有意义。
他不懂为什么那么多的男男女女,面对丝毫没有感情的人还能那么开心地玩在一起。他无法想象,也讨厌这样。
“唉,问陶,如果你要跟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求感情的话,那你就错了。”杨谦说道。
“我并不想跟所有的人要求,我只要求我所喜欢的人。”
他从来没忘记,他和柳凝真之间那段真诚的情谊。因为有这段感情在心中,所以他再也容不下其他带有丝毫虚假的情分。
杨谦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眼眸,突然直觉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他喜欢他的六娘——柳凝真吗?他不知道,但,他也不想否认。
因此,他点点头。
杨谦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好家伙,亏我们是好兄弟,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他单手勒住花问陶的颈项,说道:“老实招来,是哪家姑娘呀?说不定做哥哥的我可以帮帮你。”
花问陶沉默了许久,拨开杨谦的手。
“别说了。”他回避这个问题。
“为什么?”
“不想提。”
花问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杨谦已看出了他充满绝望的神情。
扬谦以认真的口吻问道:“是不是没有希望?”
那样的表情,只有彻底伤过心的人才有。情还没断绝,心却已经绝望。
“差不多了,不能在一起的。”他说。
“你努力过吗?”
“努力也无济于事。”他和六娘的关系,永远也无法改变。
虽然他一直不肯放弃对柳凝真的深深爱恋,但事实上,他也知道他们之间希望渺茫。
只是不甘心就此放手罢了。
杨谦看了他一眼,也不禁沉默了。
他相信以花问陶的条件,对于心仪的人绝对没有不手到擒来的道理,可这次连问陶自己都这样消沉,可见,大概是没有希望的。
身为好友的他想助他一臂之力,却也无从帮起。
“唉,算啦!”许久之后,杨谦拍拍花问陶的肩,“既然自己都知道没有希望了,何不忘了?人生苦短,不如意的事情却十有八九,及时行乐才是重要的。正所谓‘踏花同惜少年春’哪!”
踏花同惜少年春?花问陶心中蓦然一怔。
“问陶,放开胸怀吧!也许哪天,你能再遇到真正属于你的命定之人也说不定。”
是这样的吗?他不禁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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