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人只能凄凉无告地回味着昔日“玉京”的帝王家“繁华”生活,当年“琼林玉屏,朝喧弦管,暮列笙琶”的景象恍如一梦,已经永远离词人而去。如今人去萧索,万里胡沙,“家山”难觅。词人在悲苦的羌笛《梅花》怨曲声中,煎熬着痛苦的时光。这与前期的生活实在有天壤之别。这样的词,很近似李煜亡国被俘后所写的《虞美人》和《浪淘沙》。
写亡国愁苦与囚徒凄怨的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他的《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穷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这首词是咏杏花的,作于词人被俘北上途中。词人借盛开之后便不得不凋零的杏花,寄寓了自己国破家亡的哀思,以及对故国的凄苦追恋。上片前六句用拟人手法极写杏花无比艳丽,笔触轻灵浓艳。词人先将杏花比喻作神仙女子,盛开时冰清玉洁,靓妆艳香。这令人联想起赵佶在位时的无限风光。很快的,杏花遭受风吹雨打,春暮季节,凋零而去,这又是词人目前悲苦处境的写照。后五句笔锋顿转,写杏花的凋零,实际也就是北宋王朝的零落残败。“无穷风雨”不只是大自然的风雨,也是政治上的骤雨狂风。“愁苦”“凄凉”“春暮”,哽咽之声不断,是不折不扣的亡国哀吟。下片便直接转为对故国的思恋。换头以“凭寄离恨重重”承上启下。作者先把“离恨”托付给“双燕”,想借它们那不受拘囚的双翼载走这深沉的故国之思。然而,第一,它们不“会人言语”,无法表达;第二,“天遥地远,万水千山”,它们无法知道“故宫何处”。从“怎不思量”到结尾是第二层,在令人绝望与无可奈何之际,作者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梦中。但可悲的是,近来连做梦的机会都不可得,借助梦魂归国的希望也完全破灭了。此词写得纡徐曲折,沉郁顿挫,全由肺腑而发,故千百年读后,仍有感人的艺术力量。王国维说:“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略似之。”梁启勋《词学》下篇也评曰:“下半阕愈含忍,愈闻哽咽之声,极蕴藉之能事。”
二、陈师道
陈师道(1052—1102),字无己(一字履常),号后山,徐州彭城(今江苏徐州)人。早年从曾巩学文,后见知于苏轼,名列“苏门六君子”。元祐初,经苏轼等人推荐,起为徐州教授,改教授颍州。罢归。元符三年(1100)召为秘书省正字。存词49首。
陈师道是个苦吟诗人。平时出行,偶有诗的感受,便匆忙归家拥被而卧,苦思冥搜,呻吟之声如重病患者,甚至累日而后起。当时流传两句话说:“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词林纪事》卷六引)他这种苦吟精神不能不影响到他的词,所以王灼在《碧鸡漫志》卷二中说:“陈无己所作数十首,号曰语业,妙处如其诗。但用意太深,有时僻涩。”这样的优点和缺点,在词中均体现得比较充分。如《菩萨蛮·七夕》:
行云过尽星河烂,炉烟未断蛛丝满。想得两眉颦,停针忆远人。
河桥知有路,不解留郎住。天上隔年期,人间长别离。
词与秦观《鹊桥仙》内容相同,但构思与艺术手法则相去甚远。秦观写的是牛郎织女之间纯真的爱情,寄寓了作者不落尘俗的恋爱观。词里有和谐的画面和优美的意境,是一首虚实兼到、情景交融的抒情词。而陈师道的《菩萨蛮》则有所不同,词中的“七夕”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背景,只是触发词中“停针忆远人”的一个契机而已。“七夕”,主要是被用来贬斥人间的不幸:“天上隔年期,人间长别离。”尽管天上的牛郎、织女被分隔在银河两岸,但他们还可以隔年相会一次,而人间却连“隔年期”都难以得到。全词以抒情为主,几乎没有什么景物的描写。风格近似其诗,感情寓于理智的分析和判断之中。但是他的《清平乐》却颇有韵味:
秋光烛地,帘幕生秋意。露叶翻风惊鹊坠,暗落青林红子。
微行声断长廊,熏炉衾换生香。灭烛却延明月,揽衣怯怯微凉。
这首词写秋日来临的感受。词人的体验非常细腻,秋光银烛,“露叶翻风”,“青林红子”,色彩暗淡,景物萧条,处处透露出冷落凄寒的秋意。词人徘徊于“长廊”,感受着无眠的秋夜,情绪略现低沉。全词将“悲秋”之意淡淡说出,情意深婉。但词人用笔力戒轻熟,意象翻新,仍以拗峭惊警见长,与其“苦吟”诗风相通,颇能代表他的词风。
三、魏夫人
魏夫人,名玩,襄阳(今湖北襄樊市)人,魏泰之姊,曾布之妻,曾巩之嫂。徽宗时曾布为相,她被封鲁国夫人,故以魏夫人称之。博涉群书,工诗。朱熹曾说:“本朝妇人能文者,惟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存其词14首,有《鲁国夫人词》。以《菩萨蛮》最为著称:
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头溪水凝寒玉。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
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
第一首词写女主人公每天去溪边遥望“离人”归来:“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这溪边柳下,也就是当年送别远行人的地方。然而,她不仅朝朝失望,月月失望,甚至年年失望了:“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三年”在古代并不是确数,乃泛指多次之意。尽管如此,这位妇女的内心仍充满柔情:“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这两句很富诗情:远山与清溪掩映在斜阳之中,楼台倒影在溪水中而微微荡漾,其间有成对飞起的鸳鸯。“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又饶有画意:隔岸错落有致的“人家”的点缀,“出墙红杏”色彩的重笔渲染,使画面显得有层次,有生活情趣。作为一个女词人,魏夫人的感受是细腻的,捕捉形象的能力也是很强的。在这样秀美的风光中虚度年华,苦苦等待着恋人的归来,女子所承受的精神折磨要更深入一层。
后一首写荡舟清溪,直到鸳鸯之浦,入夜,才唱着菱歌,沐浴着月色返程,颇有江南民歌的余韵。这仿佛是一次荡舟嬉游,又仿佛是水乡的一次采莲劳动。南朝以来的民歌中,早就赋予“采莲”以特定的****意义。“莲”谐音“怜”,有爱怜之意。在南国水乡的柔波里,似乎又荡漾着青年男女的喜悦与****,含蓄而耐人寻味。芳香的“木兰船”,俊美的“人少年”,娇艳的“荷花”,动听的“菱歌”,以及“鸳鸯浦”地名的暗示,都透露出情歌的气息。这是女词人有意识地模仿民歌所写的一首生动活泼的情诗。对于封建时代的女性来说,敢于追求****且形诸笔墨,就已经具有了非凡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