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凉莹也是面色黯然地道:“说来话长,且先安顿好再细说罢。”
明仁堂众人默然散开去,收拾着一片狼藉的临时营地,霍病虎一屁股在一堆篝火前坐下,看着面前缓缓坐下的曾凉莹和李云瑞道:“说罢,究竟发生何事?”
曾凉莹看看李云瑞,低着头思索一阵,缓缓将事情原委道来。
“你走后不久,堂主伤尚未痊愈,楚弘王便下旨着日赐婚堂主与郡主,据说是广商君进言称办红事为之前遭刺杀之事冲一冲喜。成亲那日城中贵要皆都到场,楚弘王在江离宫帘云殿大摆筵宴,圣教亦有不少人出席,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魏凉纣竟然也在。宴席摆至一半,元醴突然说要为楚弘王表演戏法助兴,于是楚弘王欣然应允,元醴她在殿中耍了几手暗器的手法,诸如双龙逐月、五凤衔环之类,哪知她耍着耍着骤然将手上喂了毒的暗器皆打向楚弘王,楚弘王当场毙命,接着便是广商君暴怒,神机弩手将帘云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如今想来,一切只怕早已预谋好,当天成亲之事不过全套而已。”
霍病虎听得眉头紧锁,急声问:“后来如何?”
李云瑞接话道:“欧阳中了暗算,楚弘王毙命之时欧阳已人事不省,我等离得远,根本来不及救他便有禁卫将他擒下。楚弘王一死,元醴就被旁边广商君拔剑杀了,我们在殿中的数十人冒死往外突围而出好不容易逃得性命,随后召集总舵弟兄冲出郢城时死伤大半,其后各分舵弟兄与我们汇合才发现各个分舵皆遭到伏击,原本两千余人,如今就剩我们这三百余人逃出楚地,勉强在这狼居山下苟存。”李云瑞越说声音越低,眼眶湿润起来。
霍病虎如遭雷亟,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字来:“可有欧阳的消息。”
李云瑞答道:“易老一直潜伏在郢城,今日才收到他传信说见到了郡主府上婢女,郡主知晓欧阳被关押在黑狱中,欲与我们一同劫狱救出欧阳。”
霍病虎扫视着不断打量着这边的明仁堂众人,喃喃道:“有欧阳余晖的明仁堂才是明仁堂……”
“那便摸进郢城,杀进黑狱将他救出来。”霍病虎突然笑道,“等欧阳一回来,明仁堂又会好起来的。”
如今霍病虎再现,救出欧阳余晖,明仁堂就又会辉煌起来!幸存的明仁堂众人心中都忍不住这样雀跃地想到。
只是,也许现实永远不会如人意。
夜色渐浓,弥漫起一层薄雾,透出渗人的寒意,明明已近初夏,却让人忍不住心里发寒。
这是郢城西南边的什井冈,不知多少年来的乱葬岗,新坟叠旧坟,小鬼追老鬼,一入夜便阴寒刺骨,根本没有人愿意在夜晚靠近这里,可此时却有五条人影提着灯笼正穿过什井冈朝西边走去,昏黄的灯笼在白雾中显得无比凄然。
五人皆披着斗篷罩着兜帽,手中提着白纸灯笼,默不作声地在乱七八糟的什井冈中穿行着,当先领路一人似乎颇对这遍地野坟的乱葬岗有些惧意,提灯笼的手微微在颤抖着。似是感觉到身周阴寒之意愈发浓重,其中一人突然开口了,大声地念诵着其他人听不懂的经文,顿时众人皆觉四周弥漫的白雾寒意大减,身上也不复适才的渗骨阴冷,领路那人似乎听见这经文感觉心中也不再那么恐惧,提着灯笼的手也较稳了许多。
“加紧脚步,就快到了。”领路那人开口道,声音清脆悦耳,是个女子。
当下五人脚下加紧,不多时便走出了什井冈,那人也不再念诵经文,面前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座奇形巨塔如上古异兽般盘踞在洼地中,夜色中看不清塔的全貌,可漆黑的巨塔光是看着便让人心中油然而生一股绝望之意,仿佛将要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这就是通天塔,黑狱就在那塔下。”领路之人伸手拨下兜帽,露出娇美的容颜,竟是襄阳郡主芈樟颉。其余四人也都纷纷拨下头上兜帽,却是霍病虎、李云瑞和易钧,另有一个二八年纪的女子,看模样似是襄阳郡主贴身的婢女。霍病虎看着那名为通天塔的巨塔,感觉手中风雷棍莫名地沉重了数分,沉声道:“抓紧时间,走罢。”说着大步向通天塔方向走去。
一行五人顺着算不上陡的长坡地往下走,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通天塔跟前二十丈开外,天上弦月藏在乌云后,塔底一条长有上百阶的石阶,尽头处是好似上古异兽张着的血盆巨口的空洞大门,门边火把摇曳着,火光映亮方圆不过数丈的地方,只能模糊地看见塔身真有如通天一般,呈螺旋状向天际延伸,时而有似有若无的呼啸声自那门口处传出,让人心生惧意。
石阶下面有两名守卫分列两旁,身着铠甲手持长戈,旁边火把摇曳的火光映得他们的影子在地上不停地晃动,霍病虎看着那两个守卫,示意襄阳郡主和她的婢女噤声,然后看着易钧。易钧低眉顺目地漫步上前,佝偻着背负手身后,那两个守卫眼见易钧自阴影处走进火把映亮处,正要开口叫喊,微不可闻的两声嗖嗖响起,两人颓然倒地,头盔无法遮挡的右眼空档处皆插着一柄飞刀,没入及柄。
霍病虎大步上前将两人尸体拖到一旁阴暗处,拿起一支火把,然后快步走进那大门内。
其余四人也紧随其后,迈步进了通天塔。
借着火把比灯笼亮得多的光,霍病虎看见宽阔巨大的塔内别无它物,就是一条螺旋的石梯,上达耸入云霄望不到头的塔顶,下通幽深不知往何处的地底。霍病虎迈步顺着巨大的石阶往下走,一种莫名的不安自心头涌出,身后众人紧跟着他往下走,李云瑞好奇地走到石阶边沿探头往下看,只觉一阵晕眩,但见那底下只有无穷无尽的幽深黑暗,让人感觉似乎这黑暗有如活物,在将人往下拉扯一般。
李云瑞不由倒退数步,大口喘着气,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都要身不由己地投身跳下那无尽的黑暗中去,不由一阵心悸,快步追上前面几人的步伐。
五人顺着石阶一路往下走,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黑暗一如既往地包围这众人,只有渐渐变窄的石阶方能让众人感觉到自己确实一直在深入了这可怖瘆人的巨大洞穴,只是石阶依然有三四丈宽,众人走在这几乎没有尽头的阶梯上面,实在渺小得可以。
“当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霍病虎忍不住道,“这通天塔是何人所建?又有何用途?”
襄阳郡主答道:“传说这通天塔乃是大虞某代虞帝平定叛乱后所建,意在通天彻地威震三界,只是不知怎么地,这通天塔甫一竣工,那个虞帝失心疯驾崩了,继任的新虞帝下令封塔,京城也自郢城迁往良渚,后来这通天塔便无人接近。”
李云瑞皱眉道:“这么一座古怪的塔,当初究竟是用来做甚么的?”
襄阳郡主摇头道:“我只知道这些,至于建这座塔的真正目的,估计只有那下旨建塔的虞帝知道。”几人正说着话,忽然一阵古怪的声响自下方深渊响起,接着便是一股腥臭的恶风扑面而来,却是无数的蝙蝠,慌乱地往上飞,想必是受了人声和火光的惊吓。众人一时不防,被不断往上涌的蝙蝠群扑得站立不稳,不少蝙蝠晕头转向地还撞到了众人身上,霍病虎一下没注意,手中火把被一大团发疯般的蝙蝠撞得脱手而飞,直往深渊坠下。
未几,所有蝙蝠都飞走了,唧唧喳喳地消失在众人头顶上空,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霍病虎探出头向下面深渊看去,隐约还能看见坠入深渊的火把发出的那一丁点光星,可是直到它被黑暗完全吞没,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竟然这么久都没跌到尽头,那这深渊,究竟有多深?霍病虎想象不到,一旁其余的人也没人知道。
一行人继续往下走,又走了许久,眼见得有一处稍微宽阔的平台,平台一旁支着火盆子,映亮了四周,众人来到平台上,发现右手边有一道铁门,襄阳郡主道:“应该就是此处,铁门后便是黑狱。”一直陪在她身旁的那婢女突然叫起来:“门内刚才有人闪过!”
霍病虎大步上前,一拉铁门,却是并未上锁,兴许是此处狱卒觉得根本没必要,于是一行人急忙走进铁门内,便见一条颇长的甬道,宽达两丈许,两侧尽是牢房,厚重的铁门全都紧闭着,只有门上极小的一个窗格能看见牢房内。
如此多的牢房,也不知关押了多少囚犯,门后隐约传出各种或呼喊或呻吟或咒骂的声音,若要一间间找也不知要找到何时才能找到关押欧阳余晖的囚室,霍病虎正张望着狱卒在哪里,易钧眼尖,手霍地往不远处的阴影中一指,李云瑞顿时便身形一动,将一条人影揪了出来,火光下霍病虎一瞧,却是个侏儒,长得丑恶非常,一眼直视一眼歪斜,稀稀疏疏的头发油腻地贴在额上,兔唇塌鼻,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身穿一件旧号衣,手中拿着一把短钢叉,想必便是这黑狱中的狱卒。
这侏儒被李云瑞揪出来尚在不停挣扎扭动,被李云瑞一拳打在肚子上,顿时勾下腰老实起来。“斗门侯欧阳余晖关在那间牢房?”李云瑞提着他走回来一把摔在地上,开口问道。
侏儒仰起脸看着他们,一双死鱼眼各往两边跑,也不知究竟在看着谁,口中嗫嚅着不知在说什么,霍病虎不耐烦地一把抓在侏儒的喉间,单手卡着他脖子将他举了起来,冷声道:“带路,不然送你归西!”侏儒伸出双手去掰霍病虎的手指,却哪里掰得动,只好喉中咯咯做声地叫起来,似乎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