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小二听得紫城子叫唤,打眼一瞧,虽然紫城子蓬头乱发不修边幅,身上袍子也是又脏又乱,但酒馆里常有江湖汉子三教九流来往,店小二也不敢小瞧了眼前这位,万一得罪了也不是好玩儿的,于是赶紧上前陪着笑脸问道:“客官要喝什么酒?”
紫城子叫道:“当然要好酒!什么酒烈便上什么酒!”
店小二应声而去,不一会便提着一壶酒回来,将三钱小杯往紫城子面前一放,提壶给紫城子满上,笑道:“本店自产烧酒,唤作长乐烧,客官慢用。”
紫城子举杯一闻,杯中烧酒味道倒是清淡的很,紫城子仰脖一口饮尽杯中酒,感觉酒液火辣辣地入喉,这才满意地点头道:“差强人意,倒也尚可。”便挥退了小二,兴致勃勃地自斟自饮起来。
没想到这一喝,却喝出个头破血流来。
话说紫城子一壶酒喝完,觉得不够,嚷嚷着让小二又上了一壶,如是三次,突然省起自己是来打探消息的,也不好再多喝,便把小二唤到面前,问道:“道爷我问你,这几日可听说定北城中有甚稀奇热闹事儿?”
那店小二闻言想了想,陪笑着说:“也没甚稀奇热闹,还不是老样子。”
紫城子哦了声,也不打算再问,正在此时,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哗,酒馆内众人不由都往外看去,有好事者笑道:“又是那痴情小子!”店小二看了一眼,顿时朝紫城子笑道:“客官要说热闹,这倒是一桩热闹。”
“什么热闹,你倒是给道爷说说是怎么回事?”紫城子往门外望去,却只见到起哄的人群,也不知他们为甚么围观,店小二笑道:“此事倒也不复杂,本店出去斜对过没多远便是春泽园,前两天春泽园来了个公子哥,硬是要替花魁舞倩赎身,春泽园方大家不肯,于是便闹将起来,他便天天来闹,这不,又闹上了。”
紫城子一听顿时乐了,奇道:“果真有这等喜闻乐见之趣事?哈哈哈,待道爷看看去!”说着一拍大腿,跳起来就往外跑,店小二慌忙一把拉住他袍袖,急道:“客官!酒钱尚未结!你看……”说着伸手虚拦在紫城子身前,紫城子闻言这才省起自己忘了这茬,哂笑一声,边伸手朝怀内摸去便问道:“多少钱?”
店小二摊开手掌笑道:“四壶陈年长乐烧,一壶二钱银子,承惠八钱银子。”
紫城子眉头一扬:“这么贵?加起来不过两斤土烧酒,就要八钱?”
店小二脸一沉,怪声道:“唷这位客官,八钱银子都嫌贵,也不打听打听,我们酒馆可是定北城里最物美价廉的啦!”
紫城子哼哼两声,打怀里掏出那几钱碎银,掂了掂,却是少了,眼珠子一转,冷哼一声,一把将碎银子拍在桌上,转身就朝门外大步走了。
店小二伸手去桌上正要把那些碎银一把抹起,却顿时愣在当场,定睛看去,那几颗碎银竟是深深地嵌进了桌板中,原来是紫城子那一拍竟用上了内力,直接将碎银拍得深嵌入枣木桌板之中。
紫城子略微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走到街上人群中,三两下便挤开旁人,挤到最前边去看所谓的痴情公子少爷强赎勾栏行首。便见前面丈许远一人背朝这边,伫立在春泽园门外,一身宝蓝色儒衫,腰后挂着个莹白如玉上有金兰红掐丝图案的硕大葫芦,紫城子一见那白葫芦顿时咦了一声,想了想,却又按捺住开口上前的冲动,强自忍着继续旁观。
只见正对着那宝蓝儒衫公子的春泽园二楼栏杆处,十来个花娘挤作一堆,在朝着过往的人和围观的人群挥舞着艳红的水袖,正所谓:挂绿林内风景好,春泽园外红袖招。可周围却鲜有人被招进去,无他,俱在看这痴情的公子哥究竟要如何闹,春泽园有将如何应付。
春泽园门口站着两个铁塔般壮实的大汉,赤着上身抱手胸前,狠狠瞪着那儒衫公子,如拦路虎般卡住门口,另有一个面皮黝黑瘦小如猴的丫鬟拦在儒衫公子面前,看来是打定主意不让他进去,紫城子凝神细听,只听那儒衫公子讨好般对那黑脸丫鬟道:“白妹妹,你就行个好,让我进去罢?”紫城子不禁撇撇嘴,暗道:“这他妈都黑成炭了还白妹妹!”
被称作白妹妹的黑脸丫鬟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侯公子,好话不说二遍,我家小姐早就将你抛之脑后了,如今不想见你,你还是赶紧走罢,一会儿惊动方大家出来,惹恼了方大家,徒让自己难堪。”
黑脸丫鬟口中的侯公子拱手道:“舞倩姑娘为何不愿见我?她分明与我情投意合,怎会将我抛之脑后呢?可是有什么苦衷?”
黑脸丫鬟闻言不耐烦地把张黑脸一翻,用鼻孔看着侯公子哼道:“你这赖汉,尽会往脸上贴金,我家小姐可是定北花魁!岂能与你这没落人家的穷酸公子情投意合?休要纠缠不清!快滚快滚!”说着伸手一指,几乎戳着那侯公子的鼻尖。
紫城子看得是火冒三丈,这侯公子缎带束发,虽看不见正面,且不论身形声音,单说那个硕大的白葫芦,紫城子一眼便认了出来,这金兰红掐丝白葫芦乃是由上古巨象之牙雕成,葫芦嘴却又取材自紫兕角,黄金秘银赤铜掐丝嵌花,名为雕兕葫芦,据传内刻奇门法阵,只要葫芦内尚有一滴酒,塞紧葫芦嘴过上半个时辰葫芦中的酒液自满,可谓神奇,世间罕见,紫城子除了在古籍中读到过,便只亲眼见过一人有这雕兕葫芦。
那个人霍病虎也认得,便是十五岁离了大威德禅院的勿贪,俗家名字侯爵!
紫城子适才一见着雕兕葫芦便认定此人必是勿贪,他曾与勿贪偶遇,当时两人同因避雨而躲至一座破屋内,勿贪虽留长发却自称是佛家弟子,于是僧道两人相谈甚欢,彼此引为知己,遂有互换绝学之举。如今见他在一黑脸丫鬟面前唯唯诺诺地吃瘪,紫城子心里怎一个怒字了得,终于按捺不住,大步走向前,口中低声喝道:“勿贪!”
那侯公子闻声转过头来,见是紫城子,顿时脸色惊喜地叫了声紫城子,随即又尴尬地拱手道:“让你见笑了。”
紫城子怒哼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那黑脸丫鬟,转而朝勿贪道:“恁地丢人现眼,怎地做这低声下气的举动?平白折了男子汉的气概!”
勿贪苦笑着,张嘴想辩解,却又还是一脸苦笑地闭上嘴,紫城子瞥了一眼那黑脸丫鬟,又看看春泽园,对勿贪道:“想你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少爷,为个窑姐儿如此憋屈,不值当。”说着伸手抓住勿贪的手就要拉他走,口中犹自道:“瞧这丫鬟生得个面如锅底丑陋不堪,她主子能好看到哪儿去?走走走,贫道带你去见你师兄。”
勿贪一愣,正要问紫城子口中师兄是何人,那黑脸丫鬟倒是怒了,紫城子又是窑姐儿又是丑陋不堪地贬,她听得是怒从心头起,呸地一口吐沫朝紫城子脸上喷来,大骂道:“哪来的乞丐!嘴巴不干不净尽在此放屁!给你几分颜色还开染坊了,不给姑奶奶道歉便大嘴巴子扇死你!”
紫城子哼了一声,不屑地瞥了黑脸丫鬟一眼,撇嘴道:“丑人多作怪,也不他娘地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一张黑脸,道爷理会你都跌价。”说着一扯勿贪便要走,勿贪却不肯挪步,手上用力不让紫城子扯动,正要说话,那黑脸丫鬟已是被紫城子彻底激怒,尖声叫道:“这不知哪来的臭乞丐满嘴喷粪,来人啊!打断他狗腿!”
那铁塔般守在门口的两个大汉闻言顿时大步上前,一脸狠戾地朝紫城子扑来,一人黑虎掏心,另一人则大脚丫子直接往紫城子裆下踹去。紫城子见状一声冷笑,轻推勿贪,滑步侧身让过一拳一脚,随即垫步矮身使出一招判官脱靴,抱着那出脚踹他裆部的大汉着地的另一只脚,发力往上一拽,狠狠地将那大汉撂倒在地,紧接着就是一脚踹在那大汉裆部,真可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顿时那大汉便是一声惨叫捂着裆在地上打滚,另一个大汉见状跨步上前双拳齐出,一记双风贯耳向紫城子拍来,紫城子还未动作,便见横地里闪出两道掌影,连中那大汉肋间,只听一声闷响,那大汉被这轻飘飘的两掌拍得斜飞出去,跌在地上口角溢血,竟是直接被打得内腑破裂。
勿贪收回双掌,不由轻叹一声,适才那看似轻飘飘的两掌正是他苦练十年有成的大威德禅院千叶掌,轻而易举地便将重有两百斤的大汉拍得飘飞出去,只伤内腑不伤皮表。紫城子大叫一声好,扭头一看,那黑脸丫鬟却已经惊得两腿瑟瑟发抖地连连退后,这时却见打春泽园内走出一行人,为首的却是一个肩缠紫纱飘带身着黛青罗裙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众人等,其中有一个生得肤色微黑,紫城子一看便笑道:“锅底脸丫鬟的主子来了?果真也不白。”
黑脸丫鬟转身一看,顿时诚惶诚恐地朝为首那女子行礼道:“见过方大家。”被称作方大家的女子扫视一眼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两个守门大汉,又看了紫城子和勿贪一眼,这才对黑脸丫鬟淡淡地道:“起来,闹事的便是这二人?”
勿贪却抢上一步拱手道:“方大家,在下不过是见舞倩姑娘心切,这才起了误会,只要你肯让我赎舞倩姑娘,一切赔偿在下照付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