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早已猜到的真相
车子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我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建筑物,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推断。如果是正常一点的人,谁也不会大半夜的跑到这个地方来吧?
如果猜错了,我怕是不能跟叶老师她们一起回去,因为我无法在明知有问题的情况下回去向阿蓝交差。
但这个常月仪,似乎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我和薛怀礼下车时,她正捧着黑色的方盒从建筑物的一角拐出来,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竟然会令人有惊艳的感觉。
看见我们后,她笑了,这个笑容跟我之前见到的不太一样,是带着平静的……甚至可说是祥和的微笑。
是因为她手里捧着“他”吗?
我沉着声音道:“你不能带走他,他不是属于你的。”
常月仪回视我,勇敢而坚定,“他当然属于我!”
我愤怒地跨上前去,只两步,因为薛怀礼拉住了我。我瞪了他一眼并甩开他的手。
然后我又盯着面前的敌人,深吸两口气,竭力让自己显然冷静,“我不知道罗浮生是怎么跟你说的,但他显然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有一个相恋了十年以上的恋人,他们原本应该在他死的那一天订婚,我想请问你,常小姐,你算什么?听说你也是一个有婚约的人,怎么,偷情比较刺激吗?或者,你跟罗浮生根本是‘天生一对’,一样的——”
“于蕾!”阻止我说出最后那个“贱”字的却是薛怀礼。他皱着眉:“你该做的不是逞一时口快,我想你更愿意弄明白常小姐跟罗浮生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担忧和劝告。
再次深呼吸一下,我回头面对常月仪,“常小姐,无论你怎么看我,但你的确欠我们一个解释。”
常月仪仍是无喜无嗔无悲。
“我只欠余裳蓝一个解释。”她缓缓地、一字字轻声道。
“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是余裳蓝——尽管之前我曾误会你是。那么,你是另一个喜欢罗浮生的人吗?”常月仪问道。
我颜色尽失。
常月仪当然看不清楚,而我却感觉一只手悄悄拉住了我,那是我身旁的薛怀礼。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故事。我和浮生,相遇在这里,并且一见钟情——真是老套又可悲是吗?”常月仪慢慢说着,眼睛忽闪着一点一点的光,“他有亲密无间、甚至即将订婚的恋人,我则有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未婚夫,可我们就是相爱了……所以我们被惩罚,我们被永远分开,甚至我想追随他,都没能做到。”
“……丑陋……”虽然她的话让我呼吸困难,但我还是挤出这些字,“你们两个都自私丑陋得令我想吐……我不会原谅你们,永远不会。”
罗浮生为了所谓的真正爱情,却不惜伤害他曾说过要永远保护的人。
这样的他,我永远无法原谅!
“把你手中的东西给我。”我慢慢走过去,而随着我的前进,常月仪却一步步地后退。
“……他是我的。”常月仪抱紧手中的盒子。
“他不是你的!”我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叫,“我一定要将他带回阿蓝身边,该放弃的人,是你,常月仪!”
“浮生该留在谁的身边,不是你说了算!”常月仪吸一口气,“别逼我。”
“你……”我气急败坏。
“常小姐,”薛怀礼在一旁冷静开口,“我们不是逼你,事实上你该想想自己的身份,还有你这样做会给你的家族带来什么。另外,想留罗浮生在身边也只是你个人的想法,那么如果是罗先生自己,又会怎么想呢?他最大的愿望,可能正是回到家乡重庆,你要是像你说的那样爱他,不会不清楚他最后的意愿是什么吧!”
常月仪狠狠地震动了一下,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徒然地开始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他到死还是放不下余裳蓝呢?为什么他要求我放手?为什么不可以是由余裳蓝来成全我们?”她的眼泪在月光下洒落。
“因为是你们欠阿蓝,不是阿蓝欠你们。”我冷冷开口。
接下来一段时间大家都沉默了,连雪也静止下来,只听见常月仪委屈不甘的哽咽声。
薛怀礼走过去,伸出双手,“把它给我吧。”他对常月仪说。
常月仪非常缓慢地抬起头来,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但已停止哭泣。她木然地看看薛怀礼,然后一点一点捧高盒子,交到薛怀礼的手上。然后她笑了,那笑声越来越尖锐,笑容却越来越苦涩。她笑得前伏后仰,我几乎想要捂耳,让她不要再如此疯狂地大笑。
“行了,你得到了他的爱不是吗?”薛怀礼皱眉沉声道,“而在重庆等待的那个女孩,等到的却是背叛。常小姐,将心比心,你现在做的,就当是对另一个受伤之人的补偿吧。”
常月仪的笑嘎然而止,她的目光在我和薛怀礼的脸上扫了一圈,摇晃着身体一步步向我走来。
在经过我的身边时,常月仪头也不回地喃喃道:“都是我欠别人?那么,没有任何人欠我吗?只因为我如此深地爱上一个人,所以要接受这样的惩罚?余裳蓝,她……比我更幸福……”
她没有停顿,身影渐行渐远,我默默看着常月仪的背影,一点没有打赢战斗的喜悦,有的只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
在感情的纷争里,没有谁是绝对的赢家,所有人都受了伤。
我还能够做的,就是向所有人隐瞒真相;我不想欺骗阿蓝,然而这似乎是我惟一的选择。
回去的路上,我睁着眼,什么话也不想说。罗浮生的骨灰盒抱在手里,重逾千斤。
薛怀礼也沉默,他一直将我送到楼梯口。我匆匆说了谢谢,然后转身上楼。
“于蕾……”薛怀礼犹豫着叫住了我。
我停步,却没有回头,“……什么事?”
“依赖安眠药,并非长久之计,你该试着珍惜自己。”
我扯动一下嘴角;当然,他看不见,“……知道了,谢谢。”
“明天我有事,不能来送你们,下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当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我缓缓转身,俯视站在阶梯下面的他。
薛怀礼还是那样温和地笑,他在身上摸了一会儿,先是皱眉,然后有点懊恼又点有无奈,“居然没把名片带出来……”
我笑了。我一直认为他是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联系电话,所以才久久没有告诉我,然而现在我明白自己想错了。
“你直接将号码告诉我,我能够记住。”我轻轻道。
薛怀礼看了我一会儿,轻声开口,那是十一个数字,说得很慢却很清晰,然后他用目光问我,你记住了吗?
我心里默念一遍,知道短期之内,我都不会忘记这十一个数字组合而成的号码。
我微笑,“好了,再见!”
薛怀礼也给了我一个微笑,他转身,回到车里,车子驶离,渐渐消失在我面前。
我看着那车子从我视线内完全消失,又站了片刻,才回到屋里。
第二日,叶老师起了个大早,醒来时发现我早就洗漱完毕,而且行李之类都已装好,最让她吃惊的,是罗浮生的骨灰竟然在我这里。
我只说睡不着,所以一大早就去敲开宾仪馆的门,拿回罗浮生的骨灰,也节省时间,叶老师没有多想,接受了我的解释。
然后彭章慧也起床了,她一直对我沉着张脸,我也尽量不去招惹她,反正可以相安无事回到重庆就行了。
薛怀礼果然没有来,但是却派来一辆车子,司机自称是薛怀礼的朋友。坐到车上时,我疑惑薛怀礼这个人在日本到底有多少朋友,然后苦笑着发现我到目前为止竟然只知道他的名字,及商人的身份(尽管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怎么也没猜到他是商人),别的对他可说是一无所知。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谜,一双眼睛却像X光能够透视人心,太可怕了。只是……
还会再见面吗?
我闭眼,将心里默记的号码在重温一遍,发现没有忘记,于是微笑。
这样想着,我竟然在车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也好,头晚没吃安眠药的结果,是一夜无眠。看来薛怀礼这个人可以当安眠药用。
这是我入睡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由东京回到重庆,飞机在重庆江北机场降落时,山城已是万家灯火。
再次呼吸到家乡干冷的空气,人却还是恍惚的,一直到我坐上出租车,穿行在高楼林立的街道时,富良野的平原和大雪才有一点点远去的感觉。回家了啊……我怅然抚摸着怀中漆盒光滑的表面,沉重的感觉却没有消褪过。闭了闭眼,我已做好回去面对阿蓝责难的心理准备——自上次与珠珠通话后,我几日都没打电话回来了。
彭章慧和叶老师的家大概都在沙坪坝,出租车回到市区后,因为我们三人不顺路,她们便下车另外拦了辆出租,彭章慧一直没跟我说话,叶老师也只是淡淡嘱咐我路上小心,并让我明天到学校一趟。我知道我和薛怀礼的交往让她认为我是轻浮的女孩,所以对我失望,不过我也难得解释。
我应该先回自己家,还是先到阿蓝家里?犹豫几秒钟后,我让司机将车开到了九宫庙,就算再不想面对,我也得面对。
拖着行李,捧着骨灰盒,我一步步挨到阿蓝的家门口。
敲门后,阿涛来开了门,他吃惊地瞪着面无表情的我,而我的目光,则直直落在了蜷缩在沙发上的阿蓝身上。
才几日不见,原本就不胖的阿蓝更是瘦得皮包骨头,我心里一痛,忍不住皱眉轻唤:“阿蓝……”
“谁啊?”珠珠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我后,先是一愣,接着一声尖叫如旋风般向我扑来,“于蕾!于蕾!你总算回来了!”但当她来到我面前时,却一下顿住了——她也看见我手里捧着的东西。
我将行李随地一扔,沉默着坐到阿蓝身边的沙发上,转头看向她;而阿蓝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我的手。
我将骨灰盒放到阿蓝的怀里,直视她的眼睛:“阿蓝,我把罗浮生……给你带回来了。”
阿蓝低头,没有去抱盒子,仍是一句话不说。
余妈妈静静走过来,眉眼全是担忧,“小蓝,你说句话吧,啊……”她双手颤抖着轻轻抚摸阿蓝的头。
阿蓝还是不开口,但眼泪却一滴滴落在罗浮生的骨灰盒上,她的手指颤抖着,轻轻触摸盒子,然后收紧手臂,将整个盒子死死搂住……同时她垂下了头,将面孔贴在盒子上,漆黑的头发披散下来,将她的脸完全遮住,几秒钟后,她的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余妈妈一下子抱住她,激动而嘶哑地叫:“阿蓝,坚强一点,为了妈妈你要坚强一点……”
阿蓝什么也不说,只是搂住盒子,她纤细苍白的十指紧紧扣在盒子上,仿佛随时会折断。
终于,我听到阿蓝的哭声,那是小动物在最无助绝望时发出的哀鸣,珠珠一手拉着阿涛,一手拉住我,我深吸一口气,缓解心脏处传来的阵阵抽痛。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阿蓝真正的眼泪,从这天开始,阿蓝冻存了悲伤,她将自己封在一个寒冷的世界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我祈祷有人能把阿蓝从她的那个世界里拉出来,无论那个人是谁,只要他可以解救阿蓝,我将万分感激那个人。
阿蓝需要被救赎,直到阿蓝获得幸福的那一天,我才能够放下现在背负的秘密,这个沉重得快让我不能呼吸的秘密。
半年后,阿蓝开了一家牛仔店;大学毕业,她将牛仔店从余妈妈手里完全接过来,过着说不上颓废,但也绝对称不上极积的生活。
珠珠和阿涛的感情日趋稳定,结婚看来指日可待。
而我……
从日本回来后,忙着处理罗浮生之死所带来的种种问题,等到终于有时间可以跟薛怀礼联系时,我却突然心怀忐忑,说实在的,我早已感觉到自己与薛怀礼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绪,但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我不明所以而矛盾丛丛。
那个号码熟记于胸,但我一直迟疑着,一天,我终于决心拨通那个手机号码,却愕然。
话筒里传来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拔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拔……
我拿着话筒,愣了很久,然后慢慢放下电话。
有点怅然,也有点愤怒,为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却换来这样结局。
第二天醒来,便释然地笑了。
可能是当初他念错,也可能是我一直记错,更有可能是……根本没有缘分。
忘了吧,只当它是个绮色的梦,梦总是会醒的,聪明人都不会紧抓住梦不放。
这样决定后,有一件事却开始奇怪起来:不吃安眠药就能够入睡的夜晚,我会梦见富良野,梦里,那里总是下着极大的雪,天地一片白。
而这样的梦中,也总会有一个人的出现,那人穿着黑色的风衣,眼睛又黑又亮。
还有,在梦里,雪是静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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