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原来如此
我不喜欢中国现代的婚礼,因为我觉得那完全是劳命伤财,而且仪式全体差不多,程序全是老一套。
可以说珠珠结婚我并没有帮上多大的忙,因为有于蕾这个伟大而又有耐心的军师兼战友与她齐头并进,该准备些什么、注意些什么她们两个人有商有量一齐做了。同时也由于于蕾只比珠珠晚一个月结婚,于蕾就把伴娘的位置抢了过去。她说,“反正阿蓝还可以当我的伴娘嘛。”
阿弥托佛!我一百个愿意。老实说,我对当那个伴娘同样没有兴趣——一路二三十桌地替新郎新娘顶酒下来,肚子饿得半死不说,还得一路傻笑,何苦来!
不过,我仍然必须很早就要到珠珠家里去。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由于化妆师是珠珠的好友,所以珠珠没有去影楼化妆,而我则因为带了晃司这个“大包袱”,到得也不算早,因此一进门我就连同晃司包的红包一齐托到正在化新娘妆的珠珠面前,诚惶诚恐:“微臣见驾来迟,老佛爷恕罪!”
不知是没法动还是真的生气,珠珠“哼”一声,眼睛也不抬。
于蕾穿着浅紫色的伴娘服过来,接过红包,掂了掂。“哟!这回可是大出血呀,透露听听,银子几两?”她瞄了一眼站在我身后的今泉晃司,嘴角含笑。
“不敢抢功,”我陪着笑脸,“这可不全是我送的,”我指指晃司,“他也是来吃‘溢价饭’的。”可不是,吃这一顿饭,少说得吃掉一、二百银子。
其实晃司的“美色”早已让在座的大小女人注意到,只是他一直微笑不语,一副乖宝宝的样儿。我没介绍,与珠珠、于蕾熟识但仅与我数面之缘的各女也不好主动开口询问。
“这位是?”于蕾正等着我上面的这些话呢。珠珠仰着头让化妆师在她的脸上东涂西抹,无法讲话,却也是好奇地望着我们。
“今泉晃司,”我很简单地介绍,“日本过来的有‘胃’青年,男,正当如花年华,其余不详。”我指着珠珠,“这位是今天的主角之一,聂姝,小名珠珠。”再指于蕾,“于蕾,我们的狗头军师。”介绍完毕。顿了一下,我又笑道:“仍是单身一枝花而又对我身旁帅哥有兴趣的众姐妹,各自努力了啊!”
我功成身退。
别说,真正好意思马上来搭讪的女生也不是没有。我故作没看见地躲过晃司怒瞪我却仍是含笑的的眼,兀自走开找水喝了。嘿嘿,这不就是助他拓展交际圈吗?
晃司好脾气而又温和地同那些女生聊着,我一直看着他笑。当红娘的感觉还不错!只是——我突然想起来!糟!小圆如果是晃司的女朋友怎么办?她知道了一定骂死我!
被一口可乐差点呛死,我赶紧上去没话找话:“晃司,喝不喝水?”我将另一只手上的易拉罐给他。
晃司微笑着趁机脱身。一一道歉后,他陪我走到阳台边上。拉开易拉罐的同时,他在我头上轻笑。
“笑什么?”我莫名其妙。不过,我发现这小子的各种礼节非常周到,像是很有教养的出生。
“没有,没笑什么。”他淡淡带过,却仍是在笑。
“没笑什么?”我白了他一眼。“那你刚才是在哭,还是脸皮的不正常运动?”
晃司的笑容更明显,他看着我:“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你把我推入狼群,后来又过来解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哇……
好厉害的家伙,这个今泉晃司是对汉语有天分还是怎么的啊?
只不过,刚刚才认为他有教养,现在却又说我们中国姑娘是“狼”。
狼吗?我看看现在还正大光明对晃司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女子们,别说,还真的挺像……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但无可否认,这个晃司的外在条件的确不错。
晃司面对阳台外面,笑着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后靠着铁栏,我摇头失笑,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怎么样?是不是很无聊?”我问的是他对婚礼的感觉。不过,我好像不应当带他进来的哦……这里都是女生。我有些忐忑。
“不知道,婚礼应当还没有正式开始吧?”晃司很含蓄地说。“正式开始了应当就挺有意思的了。”我耸耸肩,不置可否。等会儿有他受才是真的。
“一会儿我可能无法多照顾你,你自己多照顾自己吧。而且,你在席上可以放开了吃,反正没人认得你嘛。”我说笑,知道晃司根本不可能那样做的。
珠珠的新娘妆已经化好,算时间男方应当来接人了。
一身雪白婚纱的珠珠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其实新娘子不一定是婚礼上最漂亮的女子,但是脸上的灿烂光辉却一定是最引人注目的。
“你跟你男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这话问得很突兀。我有些木愣愣地望着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奇怪话的晃司,而他在良久没有得到回答后,转过头也望着我。
他一笑。“好朋友都结婚了,你呢?还没有计划吗?”
我有些没好气。“我没有男朋友。”
“没有吗?”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然后故作战战兢兢,“那你不至于看上我吧?”
我愣了一下。怎么我们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了吗?
不过,“不会的,别担心,”我安慰他,“你没有这种被害的机会。”
闹了一天,婚礼总算结束。晃司回去得要早些,他说晚上还有事。
回到家,于蕾的电话追踪而至。
“喂,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披头盖脸地问。
我愣了一下:“谁?”
“还会有谁?那个小日本!”不愧是死党,连对今泉晃司的称呼都跟我一样。
“哦,”我还是有些没回过神来,“一个朋友,怎么啦?”
“朋友?很有钱?”听起来于蕾边跟我讲话还在边咔嚓咔嚓地啃苹果。
我想起晃司毫不犹豫拿出四百元买走我的东西。“可能吧。”
打开衣柜,我取出在家穿的衣服。“怎么了?”
“没怎么。”于蕾说。鬼才相信,没怎么干吗打电话给我?
“他在追你?”于蕾问。
我皱眉。“抱歉,我没看出来!”颇为没好气地应她。
“哼哼!”相信我,这种一点不淑女的笑声的确是从一向淑女的于蕾口中发出来,只是没几个人能听得到。
我叹一口气:“你到底想干吗,小姐?”
“客气,请称我薛夫人。”于蕾大小姐、未来薛怀礼夫人一点也不介意现在就冠上夫姓。
“好的,薛夫人。”我十分受教,“我现在正准备洗澡,请你要讲什么一次讲完OK?”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嫁出去而已。阿蓝,浮生已经死了两年了。”于蕾静静说。
万物好像突然间静止。
我拿着分机,站在屋中,很久都没有说话。
于蕾也一样。
终于,“我知道,”我说,声音倒是很平静。
“我倒不这样认为。”于蕾的声音像在叹气,“阿蓝,罗浮生有什么可让你念念不忘的?人都得向前看,我们希望你快乐,明白吗?”
“……我明白。”我垂下眼说。
于蕾这次真的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
“最后我想告诉你,你的那位日本小朋友包了一千元的大红包给珠珠。如果那家伙不是真的有钱没处花,那我认为他就是想追你。”
放下电话,我仍有些茫然走进洗手间。
镜子面前,是一个女子空洞的眼和没有表情的脸。
这双眼睛,仍然会流下眼泪来,却只限于在看小说或是煽情电影的时候。
再怎么样伤心,也不会为自己流泪了;已经遗忘什么叫为自己流泪……
我将手撑在镜面上,镜中人也照我的方式与我掌心相贴。
快乐?
我没有不快乐,却很难快乐。
忘记?
怎么能够?永不可能忘记。
罗浮生——
我惟一曾爱过的人——
对浮生的记忆,很难说是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我明白世事起,他就已经在我的身边。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很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句词;知道这句词的时候,我也并不知道这句词代表的原来不是一个美满的爱情故事。
浮生教了我许多,从孩提时候的叠纸飞机、吹肥皂泡到念书时他教我文言文微积分。
忘不了。
忘不了,只有他一个人叫我“裳(chang)蓝”。我的名字比较特殊,“裳”这个字,除了可以念为“shang”之外,还有另一个发音,是“chang”。
早已去世的父亲给我取名字,本来就是取的“裳(chang)蓝”,可惜知道裳字另一个发音的人不多,叫来叫去,便成了“裳(shang)蓝”。
大家都叫我阿蓝,只有浮生例外。
仍记得,小学时,语文老师要求我们写人物作文。我写了当时的同桌王静,而他却写了我。
老师把那篇作文当作范文在全班同学面前念:我的同学余裳蓝,是一个喜欢笑的女孩子,她的眼睛漆黑漆黑的,脸蛋就像大红苹果一样可爱……
我坐在第四排,罗浮生坐在最后一排。听到这里,全班同学将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我低下头,脸一下子真的就像苹果那样红了,而心里却在甜甜地笑……
初中时,我们还是同班。那时我和于蕾、珠珠已经很好了,反而跟浮生不是那样亲近。但我知道,那不是因为讨厌而疏远,而是因为女孩子的矜持。仍记得那天我将手印在白纸上描下手形,然后在中指处画上一枚戒指。浮生看见了,浅浅笑着,说:好一双纤纤玉手。
在他的笑容前,我又红了脸。
怎么能忘呢?浮生给我的回忆那么多、那么多,怎么忘得掉?
我还记得在黄桷树下,抽苞的黄桷苞叶被春风吹下,落了我们一脸一身,那样的香味,是我一辈子的记忆。
无论人后怎样,人前照样是精神抖擞地一脸笑容。这是两年来我一直潜心静修的内功之一。
晃司隔了足足一周才来,而且很凑巧,我妈妈也在地下商场。
老妈早就听胖胖姨提过一个日本男生时时来找我,可是她一点也不担心。她只担心没有男生来找我。
不不,不是因为我貌丑没钱,而是老妈心存与于蕾珠珠一样的担忧。
晃司对妈妈很客气地问好,而老妈则一脸笑容地问这问那。比如——“你今年多大?”“我是一月份的生日,翻年就二十三了。”“也不是小很多嘛,你家中有几口人呀?”“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妹妹。”“喜不喜欢中国啊?”“非常喜欢……”
我叹一口气,打断面前二人的一问一答。天,老妈简直是在对晃司查户口,只差没直接问:你对我女儿有没有兴趣?有无打算娶我女儿?
“妈,摊子你守,我同晃同出去逛逛。”我说。再这样下去我会一个头两个大;不,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
老妈怔了一下。“好好好!”她笑眯眯,“你们年轻人出去走走。”
拉起还在对我妈say“沙扬拉拉”的晃司,我们出了商场。
重庆的夏日白天黑夜一样热,但太阳落土之后,地面开始逐渐降温,不再像白天那样让人感觉自己像铁板烧。
“这一个礼拜比较忙?”我笑问。
晃司也笑:“还好。”不知是否夜色作怪,晃司的眼神看来格外温柔。
一时之间,我感到脸上略略发烧。“那个,有些不好意思……”我说。晃司一脸不解,我解释道:“我的妈妈……老一辈就是如此,希望你别介意。”
晃司明白过来。“不会,我一点不介意。怎样,是要散步,还是找个地方喝冷饮?”
我安下心来,想了想:“散步吧。”
一路从步行街慢慢走下去。我和晃司闲聊着,他谈到他的妹妹今泉雅子,听得出来,晃司非常疼爱他那个跳芭蕾舞的妹妹,并以她为傲。
我笑问:“你妹妹多大?”
晃司有些惊讶:“我没告诉你吗?雅子是比我晚十分钟出生的双胞胎妹妹。”
我有些吃惊,他妹妹居然这么大了,我以为只有十几岁呢。
我也想要个兄弟姐妹,可惜爸妈只生了我一个。我有些遗憾地笑着说。
晃司笑笑,掏出钱夹来,把一帧小照给我看。我就着霓虹灯看了那帧照片,照片上一个女孩巧笑倩兮,和晃司十分相像。以前我觉得晃司的脸长得很秀气,如今同他妹妹一比较,当然还是有很大差别。
“很漂亮。”我真心地说。
晃司笑着收回照片。
我突然想起来:“别人的钱包里都是夹着心上人的照片,你这个人倒特别,小心你的女朋友吃你妹妹的醋哦。”我笑着打趣他。
“我现在没有女朋友。”晃司说。
我又吃惊。“小圆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是的,不然晃司还陪她买裤子。
晃司瞪大眼看着我:“谁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小圆只是朋友啊!”
不是吧……我笑出来。看起来我的确是跟时代脱勾。
“笑什么?”晃司纳闷我突来的笑容。
“没有!”我努力使嘴角不要往上弯,而且扯上了于蕾开我的那个玩笑,“我只是想起,于蕾居然说你想追我!”
晃司微笑着停下步来。“她说得没错,我是在追你。”
我瞪圆眼,而笑容僵住。
“我以为,我做得够明显了。”晃司双手插在裤袋里,有些埋怨地看着我。
噢,老天!
我眨巴着眼。“小弟,你的玩笑无法逗笑我。”我打算扯混过去;我可没有爱小弟弟的打算。
晃司的笑容也僵了一下,但还是在微笑。他看着我,眼神有些受伤。
不待他说话,我已转过头去。“还要继续走下去吗?还是回商场去?快到关门时间了,我该回去帮帮我妈。”
晃司一把拉住我。这是他第一次拉我的手。
“我知道现在告诉你这个并不是好时机,可是如果我不说,我怕错失机会我会后悔。”
我仍半侧身,没有回头。
我只是沉默一阵,说:“你的确应当后悔。如果你没对我说这些话,我们还能是朋友;可你说了这些话,我们却连朋友都没得做。”说完,我挣脱他的手,径直走了。
“阿蓝!”今泉晃司在顿了一会儿后追上前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你别我说……”
我抬头,只是冷冷得看着他。
今泉晃司在我的目光下僵住。
我转过头,继续走。
而这次他没有再追上来。
回到摊子,妈妈正同胖胖姨说着话,见我回来却是一愣。
她看看我的背后。“怎么是你一个人啊?你们没有逛多久吗?他回去了?”
我也不说话,只是动手整理起本已经叠放好的衣物。
“蓝蓝……”妈妈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我咬着嘴唇。“妈,这几天我不想守摊,你帮我看着好不好?”
妈妈没有说话。
我抬起望着妈妈,看见了她眼里的担心。
但我仍是任性地要求:“妈,我现在不想谈感情,我没有心情谈感情。所以,如果刚才那个人来找我……你别告诉他家里的电话,更别告诉他家里的地址,好吗?”
妈妈眼里的神情,除了担心,更多了一丝忧伤。
我却低下了头去。
他们全都不明白,我的爱情,这辈子只想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却不在了,永远也不会回来。
所以,今泉晃司只是一个过客。
偶尔投影在我波心的一个过客。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再到摊子去。
我了解妈妈,虽然她希望我能忘记浮生,可以如常地谈恋爱结婚,但她不会做让我不高兴的事,哪怕这件事在她眼里是错的。
我明明知道,却利用大家对我的爱而一再任性。
晃司不可能要得家里的电话,也不可能找到家里来。
可是今泉晃司有我的手机号。
我不敢开机,只收到他的短信。
他说:不管怎样,我不会放弃。
他说:你怎么能这样,不管不理我,连多的话都不给我机会说。
他说:我会等你。
他说:很想、很想你,你呢?
……
几乎每天一条。我只开机十分钟,每日时间不定。
我看了前面几条,后面的不愿看,通通删掉。
渐渐地,没有类似短信发来,今泉晃司在手机上失了踪。
我问妈妈,今泉晃司还有没有到摊子去?
回答是没有。
今泉晃司根本没有到地下商场去,一次也没有。
我如释其负,心中也冷笑。
余裳蓝,你自我意识太过剩,有必要自恋到这地步吗?人家根本没拿你当回事。
我开了手机,又回到地下商场卖我的牛仔裤。
至于今泉晃司?——谁还在乎。
参加完于蕾的婚礼,我再次肯定这个伴娘不是人当的——我差点去掉半条命!老天爷,那哪里是在喝酒,完全是把酒当白开水灌,好在伴郎也就是薛怀礼的堂弟喝酒相当厉害,他到后来不光是为新郎新娘挡酒,连我也一并照顾了,我才逃过一劫。
不过于蕾的婚礼比珠珠的更劳命伤财,办完累人的仪式,还要马上飞到地球的另一边去度蜜月。
我笑着对累得差点趴在地上的于蕾说:早知道,选近一点的地方旅游嘛。
同时珠珠也传来好消息,她有了生孕。
这丫头,什么都快人一步。
其实两年前,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我才是会最早结婚的那一个。
大我半岁的罗浮生,从生下来就是我的邻居,然后是我的同学,再然后成为我的恋人。我以为罗浮生会陪我一辈子,如果不是那个意外、那场车祸——
我失掉了我的浮生,我每日祈祷他入我的梦中来,可是一次也不曾。每个人都叫我忘掉他,我也叫自己忘掉他,可惜不能。在路上,偶尔看到形似他的人,也会失神半天。
而现在,要我结婚?不是不可以,如果再有一个人能让我有爱的勇气,嫁的冲动,我会。可惜,不能。
于蕾蜜月归来,珠珠的肚子已看得出,两个已婚妇人常常在我面前谈老公、谈家庭、谈未来宝宝——还说要指腹为婚,然后咕咕笑作一团。我渐渐插不上嘴,只是在一旁陪听陪笑。有点寂寞,不过我早知会这样的。她们在人生的路上不断前进,而我则停滞不前。
夏季进入末期,在渡过极短的秋季后,冬季渐渐来临。
而这时,我偶尔也会想起今泉晃司。那个夏日晚上所带给我的不安及不快已渐渐淡去。如果能够做朋友,那多么好。我遗憾地想。
连小圆,也没有再来。
地下商场就是有这个好处——冬暧夏凉。严格说来,做牛仔生意冬季和夏季差不多,但最好的时候却是季节交换之时。因为一场寒流突袭,很多人跑来买换季衣裤,这几日生意倒还不错。
星期一下午,摊子照例较为轻闲。我捧着亦舒的《蔷薇泡沫》,为女主角的伶牙俐齿差点笑破肚皮。直到故人不期而至。
“嗨!”
很轻柔的男声,十分熟悉的——
我抬起头来,怔怔望着距我五步之遥的一身西服的今泉晃司。
晃司的笑容仍然很温柔,可是已与之前有太多不同。我只肯定一点,他形象的转变,绝不仅仅因为他的外表变化。
我回过神来。老实说,有点意外,可是没有慌张或是想躲的感觉。
人都善于一件事:遗忘。
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而已。
“嗨!”我微笑。
只是,仍然不知说什么才好。没有还要和他非常热络的欲望,因为毕竟一切同以前不一样。
晃司走过来,在我身边的椅子坐下。“又在看小说?”
“是啊,”我把封面拿给他看,“亦舒的。”
他点点头,“好看吗?看完借给我吧。”
我为之失笑。“你会喜欢这种东西?!”我看看他,连气质都比以前沉稳许多。“才下班?”
晃司抬起头来,凝视我两秒钟。“……我回了日本一趟。”
我有些吃惊,但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想留在中国。”晃司突然说。
什么意思?我有些呆。“……一直留在中国?你不回日本了吗?”
他轻轻摇头。“虽然我很想,可是,永远不回去……比较困难。”晃司温柔地看着我,“我不愿意再分离了。”
我避开他的视线。
“阿蓝,”晃司轻声的呼唤如风一般吹过我的心田。“我说过,我不会放弃的。”
我心一颤。他……难道是为了我才留下来的吗?可是,他之前不是都放弃了?而现在他又对我说他不会放弃……我下意识地皱起眉:“晃司……”
“请你听我说完,等我说完我一直想说的话好吗?”
仿佛被催眠一般,我只能呆呆望着他。晃司又轻轻一笑:
“其实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已经知道你。
“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这个摊前,我路过,看着拿着一本书眉开眼笑的你,好像你的世界就是那本书,当时我就想,这个女子笑得如此开心,但是她灿烂的笑容,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后来,我几次经过你的摊子面前,都会悄悄注意你,有人的时候你笑容满面的招呼客人,没人的时候你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发呆。可能你不知道,之前有一次我也进来看过,只是没有说话,而你分明看见我了,但等下一次我经过时你又像没见过我似的看我一眼便回过头去……我敢说,在那个时候,你的眼里根本不曾注意到我的存在。
“那天买牛仔裤,其实只是我临时起意,你当时也是在看书,而且伤心得泪流满面——我知道你在哭,但我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看见你的眼泪,所以冲动地走进来,问你买一条牛仔裤。”
晃司的微笑更加温柔。
“那一次在车上,我坐在你旁边,提醒你不要在车上看书,你当时很凶地问我‘你是谁’,你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么失望,我以为你应当记得我了,可是你仍是问我‘你是谁’。不过,你后来终于还是想起我就是那个向你买裤子的人,我却装作一时想不起你是谁的样子,现在想来那种不明所以的奇怪报复心理真是可笑。
“我情不自禁地走近你,跟你说话,认识你的朋友……这些都不是我的预计,只是当我发现时,我对自己已无能为力了。”晃司的声音并没有特别的起伏,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件事。
但我却垂下脸来,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从未曾想过,在我尚未发觉的时候,有这样一个男生在注意我,观察我。
晃司有些疲惫地一叹。“我也隐隐察觉,你根本不想对任何男子有比朋友更深一步交往的打算,我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言行,我想,就当朋友好了,起码我知道你在哪里,我想见你的时候就可以到这里来找你。可是家里面来了信,催我回去。所以,那天我们出去散步,我居然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而结果是……你落荒而逃。”
我看着他,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我说:“晃司,你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深深看着我:“是的,我承认,时机不对。不过,我不后悔对你说出的话,因为我早晚都是要说的。”
我有些烦躁了。“晃司……”
“不论你拒绝我的理由是什么,但我不愿意失掉你,就算只是朋友也可以……所以,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先做朋友,我不会强迫你什么——让我可以留在你身边……”晃司有些语无论次,他向我伸出手来,就像他第一次告诉我他叫晃司时那样,只是这次他的眼中有着深深地恳求。
我是想同他做朋友,可是在明知他的心里有我的情况下,已很难放平心态来接受他。
一直等了很久,晃司都没有收回手的打算,只是他眼中的神色越来越黯淡无光,而手却在微微发颤。
我想起他一贯的笑容,忽然心里有些发涩。
我抬头望他:“你什么时候有空?”
“嗯?”晃司一脸没回过神的样子。
“你还记得于蕾吗?就是在珠珠婚礼上当伴娘的那个,她说好久没见你,托我问你有没有空同我们聚一聚。”我故作平静的说。
晃司却只是呆呆看着我。
然后他原来黯然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我看着那眼里跳跃的感动,心也突然变得温柔。
如果做朋友,也能让他如此开心的话——
我对着今泉晃司微笑。
而晃司也笑了,带着他特有的招牌似的温和。“我休周未,星期六星期天都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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