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色清如水。
白云深吸了口气,经历了漫长的雨季,世间的一切都像给洗过了似的,连暗夜的天空都那么清澈。
今晚很奇怪,耿大勇说是来找他喝酒的,可被灌醉的那个却是杨帆,这不像耿大勇的性格,耿大勇向来是认为不喝到趴下就是没有喝好的人。更何况今晚他的笑容古怪。还有,为他挡酒时的那句话:“今天二少爷少喝点儿就是助助兴。”
助助兴?助什么兴?
他甩甩头,试图甩去泛上来的醉意。
他的脚步略有些不稳,摇摇摆摆地走进自己的院落,却听见男女调笑的声音。是谁这么大胆?
他笑了一下,随即就感觉出有些奇怪。
耿大勇绝不会派这么不规矩的人来服待他的,那么在他房里的会是谁呢?
一阵风吹过,他只觉得酒力又向上泛。头一晕,他伸手扶住花墙,“叭,哗啦……”他一个不小心推倒了一只小花盆。
“呀!”房内一声惊呼。
“砰”的一声,门开了,一男一女卷着被子,抱着衣服冲了出去。他们冲得那么急,他没有看清是谁。
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看清楚是谁又能怎样呢?别人的家务事还是少管为妙。
他一脚低一脚高地走进屋里带上门,仰面栽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就要进入梦乡。
“砰……砰……砰……砰砰砰……”怯怯的敲门声不识趣地钻入他的耳朵。
“该死。”他咕哝着掩住耳朵。
“砰、砰、砰!”
“砰砰砰!”
敲门声越来越响。
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极不耐烦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个小丫头。
手,润润的,提着一盏红灯笼。
光,暖暖的,映在她的脸上。
脸,莹嫩得像红透的苹果,可爱极了。
一双亮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扇动着。
任谁见了这样一张脸,满肚子的火也发不出来。
“什么事?小妹妹。”他压抑住不悦,和蔼地问道。
“公子。”好奇怪的称呼。
那女孩儿福了一福,忸忸怩怩的,脸上分不清是害羞还是窃笑。
“我是菊儿。我们家姑娘和姑爷见公子这卧室齐整,心里面喜欢,借用了一回,望公子见谅。”
“哦?”白云扬起眉。
“我们家姑娘的裤子落到公子这里了。”她飞快地说道,“姑娘说公子若肯归还,她一定送份儿大礼给公子。”
“哦。”白云动作迟缓地侧过身子,让那小丫头进屋。
那提灯笼的丫头只一转,手里便提着一条暗紫色的云纹绸裤出来了。她又一福,“多谢公子。”
白云转身关上门,摇摇摆摆走到床边,倒在床上。
“公子?多奇怪的称呼。姑娘?谁家的姑娘?绝不会是耿大勇的女儿。姑爷?哎?不对呀,公子姑娘、姑爷、卧房、暗紫色绸裤、谢礼。怎么这么熟悉?公子、姑娘、姑爷……不对劲儿。公子、姑娘、谢礼……
一阵颤栗从头到脚卷过去。“呀!”他“砰”的一声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清醒过来。这明明是聊斋中《凤仙》里的那一段。难道……?
哈哈。
不,这不可能。世上哪儿来的狐仙。
他想起耿大勇神秘的笑容和适才酒桌上众人没头没脑的打趣话。
他笑了,原来耿大勇安排了这样一次艳遇,他心里涌起一丝好奇。江南出美女,来讨裤子的小姑娘已是冰雪可爱了,那“凤仙”该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可有一双那样的眼睛?
那样的眼神啊。
乍一见那眼神,就像有一道闪电从头劈到脚,那么熟悉的感觉,仿佛相盼了几百万年,几千万年,终于能够相见了,他没有办法解释他心中的狂喜和激动。他只知道,当时他的眼中除了那眼神再也容不下什么了。
那时他似乎听到周遭一片混乱,远远的似乎是杨帆在高喊,可他耳中,除了她的呼吸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看着她的眼神从清澈转为迷乱,也看到了她眼底掩藏着的痛苦,让他的心揪得紧紧的,像是窒息,隐隐地暗痛。
他的手轻触颊边,那儿有道浅浅的划痕。当她的手划过他的脸颊时,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她真的是个疯子吗?不,他不信,也不愿去信。
昨日早晨的震撼太大了,他的神魂都迷醉在她的眼波中。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开的,只知道被拉开,渐渐远离她的眼神时,他的心便有一种没来由的失落,一种深深的痛。
今晚杨帆还取笑他,讲述他神勇地一拳将寻芳园的护院打飞的细节。只因为那护院想拉开她,想打她。他大吼着谁也不许碰她,谁也不许伤害她。那狂乱的样子,仿佛他才是疯掉的那个。
他竟想强行将她带回来。他涩涩地一笑,他真是昏了头,昨日一整天,他想尽了千万种方法,想偷她出来、抢她出来。弄得杨帆哀叹他这平日里机敏的顶头上司竟变成了傻子。是的,正如杨帆所说,事情并不是很复杂,他必须尽快将她弄出来,他不要她再受那样的苦。
他翻了个身,再怎样美丽的女人也抵不过那样的眼神呵。
“砰砰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们回去吧,告诉耿大勇,他的心意我领了。”他高声道。
门外一阵轻呼,叽叽喳喳,几个小女孩儿不知在互相嘀咕什么。
“吱呀。”一声门响,他昏昏沉沉地转过头来,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四个小女孩儿提着一床锦被已走到他床前。
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对方容貌,他只隐隐约约见到前面两个女孩将手一放,后面两个女孩齐力一抖,一个香香软软的身体便滚入他的怀中了。
女孩们急步走出门外,将门扣住。
会是她吗?白云心里一动,怀中这女孩竟能让他心脏狂跳。
就是这种感觉。仿佛等了几百万年,几千万年,终于能够相互接触了。
白云轻轻一笑,自己是怎么了,太过渴望她,竟将别的女人认做她了吗?
倒要看看,这“凤仙”是怎样的绝色。只是,他不会碰她的,这世上从未有任何女人让他那样激狂,也绝不会有任何人能抵得上那样的眼神。
他是个男人,自然会有正常男人应有的渴望。以前他并不严格约束自己。可这回自从见了那女孩儿,不知怎的,他心里眼里都是她,对别的女人丝毫不感兴趣了。
现在,他心知怀中这女子定是绝色,是耿大勇送给他的礼物,身体对这女子非但不排斥,反而因这香香软软的身体的碰触激起很强的快感,但,这只是纯男性的反应,并不意味着什么,他只要她,只要那样的眼神为他而亮。
他轻轻将她推开,手眷恋着那柔嫩的触感,费了好大劲才收回。
他摸索着下了床,灯在哪儿?桌上原是有烛台的,怎么不见了?对了,门后小桌上还有煤油灯呢。
他一路磕磕绊绊地走过去,碰翻了两把椅子,撞歪了一张桌子,好容易走到门边。摸了半天,除了将小桌上的器具全部打碎之外,一无所获。
灯台哪儿去了?灯呢?白云只觉得烦燥异常。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异香,淡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
月儿躲在云层后面不肯出来,屋子里面黑洞洞的,白云只觉得周身炽火欲焚,热力狂嚣着在体内乱冲乱撞。
不好,他心里暗叫,这招也并不新鲜,有不少贪图他财色名声的女人,设计暗算过他,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见招拆招从未被人暗算成功过。只是他好奇怪,耿大勇怎么也不可能暗算他呀。这是怎么回事?
酒力上泛,他只觉得头晕晕的。今天没有喝太多的酒呀,那么一定是……他跌跌撞撞地推开窗。在屋内摸了好一阵,终于让他摸着一个正燃着的小香炉,再摸过桌上的一壶茶,他倒将下去。
月,躲着不肯出来,夜,浓暗得化不开。
他歪歪斜斜向微亮处奔去,正要把那香炉扔出,却一下子被绊倒,跌在了床上。身下正是温香软玉的她。
乍一碰到她,白云竟感到心中一阵强烈的战栗快感。他无法控制自己,拉过她,她温凉的肌肤稍稍扶慰了他的烦燥。
太热了,他甩去外套,中衣,双手像有生命一样急不可待地在她身上探索。
她像一泓清幽的碧泉,让他忍不住想浸入其中。
她太瘦弱了,不过她的皮肤又香又滑。体温有些低。他将身体贴紧她,那清凉的感觉让他舒服了好多。
乱了,一切都乱了,他无力控制自己,肉体脱离了灵魂的约束自行其事。
夜风早吹散了屋中的香气。他却收不回不知跑到哪里去的理智。
他从未有过这样极致的感觉。
寻芳园的后宅,月姨正坐在廊下扇着扇子乘凉,好容易抓了个空儿溜出来喘口气。今晚周大娘居然不在,她看见周大娘带了一帮人坐车出去,还看见肖老板事先扛了一个大棉被卷儿塞在座位底下,不知在搞什么鬼。
“吭哟,吭哟。”游廊的木地板在颤动。回廊那头,肥壮的刘嫂一边用手捶着腰眼儿,一边慢慢腾腾地挪过来。
“哟,刘嫂。你这是怎么了?”
“咳,别提了,累死我了。”她凑近月姨,用手圈住嘴贴在月姨耳朵上,傻傻地笑着说:“周大娘八成是掉进茅厕里了。”
“哦?”
“昨儿晚上我和小丫足足给她倒了五大桶洗澡水,那水呀,又黑又臭。”
“啊?”忽然心里涌出一丝慌乱。该不会是……不会的,她应该还在,不会是她。月姨只觉得眼睛一跳,心里一下子乱了起来。
“那水浇花呀,这一年都不用再上肥了。”刘嫂独自唠唠叨叨念个不停,竟没发现月姨已脸色大变。
“刘嫂,我有事先走了。”月姨说罢飞似的跑了开去。
刘嫂愣了半天,摇摇头,一边捶着腰眼儿继续走她的路,一边嘟哝着:“猫咬了尾巴啦,跑得那么快。怪事儿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还没走出几步就见月姨火烧眉毛似的又冲了回来,一把捏住她胖胖的手臂上的肥肉。
“周大娘去哪儿了?”月姨嘶吼道,“快说,周大娘去哪儿了?”
“啊……好像……”
月姨发疯似的摇着刘嫂,“快说。”
“好像去了……对了,是翰林府西城的那个花园子。”
月姨不及细想,提着裙子便冲了出去。
她冲到大街上,正撞上一个人,月姨被撞得头昏眼花。那人一愣,旋即扶住她:“娘,你怎么了?”
月姨劈头就是一掌,“你上哪儿去了?不是叫你照顾玉瑛吗?”
虎子委屈地说:“肖老板派我出去办事。”
月姨略略平了一口气,拉住虎子就跑。
“娘,到底怎么了?”虎子不知就里,也不知向哪儿跑。
“快,去翰林西城的园子,玉瑛不见了,一定是被他们害了。”
“什么?”虎子大惊失色,拖着云姨向翰林府冲去。
“叭”脚趾忽然勾到床沿的一根线,屋内骤然大亮。他一惊,停下动作。
瞧,他都糊涂了,耿大勇明明说过,特地为他来装了电灯。这两天只顾着那女孩儿,竟忘了。
女孩?他在灯亮的一瞬间就停住了动作,谢天谢地。他终于找回了自制力。往身下一看,他不禁吃了一惊,一下子将自己弹开。
她刚贴在她胸上的那只手兀自带着她心脏的震动,颤颤地抖,止也止不住。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可未免太小了,个子倒是不矮。她十四五岁的模样,皮肤苍白,竟没有一丝血色,就像冰冷的白玉雕。唇是淡淡的粉红色,双目紧闭,长长的扇形睫毛在脸上投下了弧形的影,那白与黑的晖映鲜明而惑人。她身体瘦小得让人心怜,就连手指都是细细的,像小鸟的脚爪一样微微地曲着,她根本还是个孩子呢。
他心中暗恼,不知是恼怒自己刚刚的失控还是恼怒耿大勇竟然选了这么个幼女给他。妓女也是人啊。她才这么小,若是……
他愤愤地站起来,气自己居然失控做出这种事来。他不敢看她苍白的身体上密布的手印,那样的艳红缀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如雪夜红梅,让人心怜,却也美得惊人,让人不禁血气翻涌。
轻轻地拉过被子,他为她盖好。
他有一丝内疚。他觉得有一种背叛的耻辱轻轻啃噬着他的心。可在抚摸她时他竟觉得心底的那份惊喜和满足感让他怎么也压不住。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他需要最大的自制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完成刚才的事?
不,他已经有了她,那个有那样眼神的女孩。清澈的眼神骗不了人,她才是与他相属的那个。他不要别的女人,要的只有她。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睛会留恋在她脸上?这苍白的瘦小的女孩,怎么会让他心疼、让他心动?
他呆了半响却理不清思绪,恨恨地穿好衣服。他不敢看她,转身走到外屋的椅子上,痴痴地发起呆来。
“到……了!”虎子扶着气喘吁吁的月姨,踉踉跄跄地奔到翰林府。
“开……开门,开门,开门!”两人扑到门上,一边声嘶力竭地高喊,一边用力捶门。
门边的石狮子呆呆地瞪着无神的眼睛。
“是谁,半夜三更鬼哭猫叫的,不要命啦。这可是大帅的花园。”门卫睡眼惺松一边拉着门栓,一边骂骂咧咧地嘟哝。
虎子一肩上去,已将门撞开。门卫一惊,清醒过来,一把抱住正向府内冲的虎子。
“娘你快进去。”虎子和门房纠缠着,脱不开身。
月姨顿了一下,见门厅内奔出四五个人来,也不及细想,一跺脚,向院内冲去。左拐右转,在园子里的亭廊上转了几个弯儿,竟迷失了方向。听见身后一片嘈杂的人声,看见点点的灯笼在暗夜里摇晃移动,逼得越来越近,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玉瑛她人到底在哪儿呀。情急则乱,临出来前居然没想想,找不到人怎么办。若两人都被抓住,还有谁会去救玉瑛呢?
她已来不及细想,只能朝灯笼少的地方跑去。
在花丛的掩映中,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那正房里不知点的什么灯,竟将窗前照得亮如白昼。
门从外面被插住。莫非是这里?她心中一喜,大力拉开门。
门开了。
屋内有人。
一个男人。
一个衣着整齐的年轻英俊的男人。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扶着门框闭目半响。才止住天旋地转的感觉,勉强撑住身体。
她抬脚欲走,却腿一软,竟跌坐在地上。
“砰。”门被大力撞开。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那巨大的响声惊醒了沉思中的白云。
扶着门框喘息不已的是个女人。三四十岁的年纪,满面通红,发丝凌乱,秀丽的一张脸上细细密密的纹路间缀满了汗珠,一身翠湖色的衣衫早已被汗湿透。
他上前扶起她。
“是你?”面前一张黝黑的脸,剑眉星目。竟是他!前几回到园子里去的白少爷。那****对玉瑛痴迷的样子她不是没见到,在妓院里呆了近二十年,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若是看不清他那她算是白混了。若是能将玉瑛托付给他,她也就放心了。可是玉瑛她到底怎么样了?
他到园子里几天,没沾过哪个姑娘,就是有人出言调笑投怀送抱,他也轻轻一笑地闪躲开去,可见他在这方面是相当自律的,是个正派人。很明显,他并没有看轻她们,他并不是那种伪道学、假正经,他对她们的尊重是真心的,这确实难能可贵。想来他也不会因为玉瑛的身世而嫌弃她吧。
他不是平常人,这一点从他的言谈举止上就很容易看得出,虽然他待人平和,但一些世家子才有的小习惯偶尔还是有所显露。他显赫的家世对玉瑛来说并不见得是好事。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他对玉瑛的态度。玉瑛那副连狗都嫌的样子,他居然为了她而痛殴保镖老王,不准任何人碰她。当时真是一片混乱。他脸上是血,腕上是血,却发疯似的只顾护着玉瑛。前世的缘分啊。
月姨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快,玉瑛被他们带走了。”
“玉瑛?”
“你不记得了?柴房里那女孩子,咬你手腕的那个呀。”
“啊!”白云大惊失色。心里一乱。他正欲冲出去,却马上想到,他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怎好冒然行动,要问明情况才好决定对策。
“怎么回事,谁带走她的?去哪儿了?”
月姨见他一瞬间有些慌乱,旋即冷静下来,心中不免又暗自赞许。
“耿大勇要招待一位贵客,让青霞去服待,可青霞……她……”云姨停了一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点事儿都抖出来,“青霞已不是个清官,周大娘却放出风来,说今晚有客人要为青霞梳拢,我本想可能是找了个托儿,或者是胡弄个冤大头。可玉瑛她不知被周大娘弄到哪儿去了,我想,定是周大娘要用玉瑛的清白身子替青霞呢。”
“哦。”白云心里暗松了口气。一阵狂喜翻涌而上,会是她吗?竟是她吗?上天见怜他呢。
月姨见白云紧绷的脸上居然绽出了一丝微笑,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她平日的机智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能怔怔地任白云扶起她来,走到床边。
“是她吗?”
躺在床上身盖锦被的果然是玉瑛,只是脸上颈上艳红点点。
月姨点点头,转回头颤着声问道:“是你吗?”
白云只觉得脸上一热,可心里竟有一丝骄傲和狂喜怎么也压不住。是她,真的是她。而她,是他的了,必将是他的了。
“是我。”
月姨也不避他,伸手拉开锦被。玉瑛身上点点嫣红,床单上并没有血迹,却看见白云跌在床上时掉落的小香炉。她掏出里面的残香嗅了嗅,转回头,眼里是掩不住的赞许。白云的脸已涨得如茄子一样,眼神游离着,不知往哪儿摆。
月姨倒笑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门外传来仆人恭恭敬敬的声音:“白少爷,有人闯进来,没惊动您吧?”
“虎子,虎子和我是一起来的,想必被他们抓到了。”月姨急忙道。
白云赶紧放话:“快放人,那人是我朋友。”
那仆人显然愣了一下。隔了半响才应到:“可是……”
月姨高声道:“请您叫他在外面候一会儿,就告诉他,月姨要和白先生谈点儿事。
沉吟了片刻,月姨才开口:“玉瑛的样子你也见了,她这样的姿色已叫人看见了,以后,恐怕再也无法保全了。”
顿了顿,月姨重又说:“你待她怎样我已看在眼里,不如你就赎她出来吧。我这儿还有些钱,你将我那儿子也赎出去吧,带在身边使唤,也好照顾玉瑛。”
“钱倒是不必,我本来就想带她走,我会好好待她的。”
“说来。”云姨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出身本也不卑微。我原是她娘贴身的侍女,护主不周,落到这步田地,不说也罢。”
那一夜,不知月姨都对白云说了什么。
寻芳园依计来换人,却见白云屋内灯光大亮。周大娘立即惨白了一张脸,装作若无其事去讨人,推开门,却见白云和月姨坐在桌旁,白云也没什么表示,只淡淡地说:“她还睡着,等她睡醒了,我送她回去。”
那一夜的风风雨雨我并不知道,早晨醒来的一瞬间,我不知自己是在梦中,还是以前的折磨只是一场噩梦。
带着阳光清香的味道,那干燥温暖的锦被柔软得令人叹息。绵软的床垫,让我体内每一根骨头都放松下来,那多少年没有感受过的舒适让我鼻腔发酸。
这不是寻芳园,也许那寻芳园只存在于我的噩梦中吧。我懒懒地睁开眼睛,混身又酸又软,麻麻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中有淡淡的,清晨的花的气息。
我推开锦被。
“啊!”
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我是****着的。遍身红红紫紫的印迹?心中一惊,我已经清醒了过来。
遍身的红印!
我自幼在妓院中长大,这痕迹并不陌生,也知道它代表着什么。我心里一冷,不用细想,我就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受了多年的屈辱难道就这样付之东流了?我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居然还没能保住我的清白吗?
贪看她的睡颜一早晨,时近中午白云才想起该弄点儿东西给她吃。出门去吩咐清楚回来后,刚跨进门,便正好从镜子中看见内室的她正坐在床上。
他只觉心头一颤,脑中像响过一个炸雷,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不敢再看,他急急地冲出去,平息自己的震荡。
暂时,我还是清白的,可清白吗?依世俗的看法,我还清白。看看我满身的红痕,我自己都不敢说自己是清白的,不过,我还是暗自庆幸,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停下来?
我顾不上再细想,跳下床来四处找我的衣服。我总不会就这样被人从寻芳园里带来吧?
可是,天哪,我的衣服到底在哪儿?我必须逃走,可我总不能这么赤条条地逃出去,那比呆在屋子里面更危险。
门外有什么声音轻响。我不及细想,惶惶中,看着厚实的床帐,我心中一动。
“当当,稀里哗啦……”屋里怎么了?她不会出什么事吧,她不会想不开做傻事吧。急切之下他不及细想,一头冲进屋子。
天,她怎么可以这么诱惑!艳红的床帐带着华丽的花纹,裹在她身上,映得她愈发晶莹白嫩,美丽得像个梦。
有个男人冲进来,逆着上午的强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依从本能去攻击他,伸出长长的指甲向他抓去。可是……咦,指甲呢?怎么没了?我暗自叫苦,那男人已伸出手臂挡在脸前,我迅速抓住他的手臂将牙齿印上去。
好熟悉的动作,好熟悉的牙齿咬到肉的感觉,好熟悉的牙酸痛的感觉。
我一抬眼,又撞进一汪深深的眼波中,他眼中好像有个漩涡,将我卷了进去。
他没有急着将手从我口中抽走,他任我咬着,另一只手却轻轻地落在我身后,拍抚着我的背。他温柔的声音奇异地抚慰着我的惊恐。
“是我,不要怕,不要怕,是我,我是白云。昨天咱们见过的,你也是这样咬住我的手臂,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昨天那个时候,我多希望自己是干干净净的,哪怕是个妓女。可是,老天爷,我现在……我现在宁愿许下的是另一个愿。
他,就是因为他,打乱了我所有的布署。我该恨他吗?我该怨他吗?
“月姨来了,她都跟我说了。”
月姨?月姨怎么会来?她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我理不清纷乱的思绪。
“如果你真的有病,我找遍天下良医也一定要治好你。如果你是为了保全自己而装病的话……”他顿了顿,“如果你愿意跟随我,我会带你走。”他满眼企盼地看着我。
“跟你走?”我梦呓似的回应。
“跟我走。”他坚定地说,眼中是热切的期盼。
不可否认,他强烈地吸引着我。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吗?我心底有个声音高喊:“我愿意,我愿意!”可她呢?我能放弃她吗?
“你绝不能再回去了。”
我当然不会再回去。
“相信我。”
他望着我的眼睛,恳切地说。不知为什么,他让我兴起一种信任,没来由的信任。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是的,我信任他。那么,就这样吧,我将自己交给他。
白云站在寻芳园门外,心里已不是惴惴不安了。他对玉瑛是势在必得,不惜任何代价,哪怕要动用耿大勇的势力来压周大娘。
寻芳园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几个姑娘穿着高开叉的旗袍,花枝招展地在亭台上招呼客人。她们有意将雪白的大腿露在外边,引得过路的男人们直流口水。
“哎呦,张老爷,您怎么才来呀,春月这几天想您想得吃不下饭呢。”
周大娘热络地迎上去,几乎贴在那人身上,那涂着丹蔻的长指甲轻轻刮过张老爷的胸前,“春月,来。”周大娘回身一把将春月拉过来,推进张老爷怀里。
“你怎么才来呀,我都想死你了。”春月娇嗔着,拉着张老爷走进内厅。
“哎,徐老爷来了,快请,快请,快去告诉紫霞,看看是谁来了。
白云迈进寻芳园,正见周大娘穿得像花蝴蝶似的在招呼客人。
“白先生。”隔着层层人墙,周大娘敛起笑容,深深地一福,“请随我来。”
听雨楼上,红罗朱帐,一笼檀香袅袅地散着清幽的香气。
“我要她,我要赎她。”白云首先打破沉默。
“白先生,你待她怎样我不是没看在眼里。月姨相当于玉瑛的母亲,她说许你,我也没意见,而且我的把柄握在你手里,这事儿本由不得我说不的。可我不得不多问一句,你不嫌她是疯子?你会永远待她好,不介意她的出身?”她直直地望着白云的眼睛。
“我会的,不离不弃,不管她什么样儿。”白云诚恳地说。
“人的眼神是不会说谎的。也罢,她在这儿我也不一定能保她周全,你带她走吧。”周大娘无力地长叹一口气。
居然这么顺利?白云相当诧异。
周大娘苦苦地一笑,“我也还是个人呢。”
“那赎她要多少银子?”
“咳,算了,当年她娘也没少给我挣,这次呀,就算我嫁女儿赔送的吧。”
“这怎么行。”
“没什么不行。”
“我还要带走几个人。”
“哦?谁?”
“月姨,虎子,和一个叫菊儿的丫头。”
出乎白云的意料,赎玉瑛出来这么容易,可麻烦却在赎月姨和虎子身上。月姨坚持不肯让他赎身,虎子又不肯离开月姨,娘儿两个较上了劲儿。
白云无法,索性将她二人带回园子里,让玉瑛他们三人商量去。
“娘,要走一起走,我绝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儿。”虎子哭喊着抱住月姨,不肯放手。
“孩子,我老了,做不了什么了,但我也有我自己的尊严,我已经和白先生说好了,他会带着菊儿,照顾你,我不能再陪你们了,这些年来,我仔细留意着,菊儿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而我会用自己赚的钱赎自己,你们不必管我。我也累了,不能再和你们一起去打拼了,而且,小姐还在这儿呢,我不能丢下她。”
“娘,你不走我也不走,我陪着你。”
“傻孩子,小鸟长大了总要离开窝的,白先生是个好人,把你们托付给他我放心。”
“月姨,一起走吧,我们别分开。”
“是呀,一起走吧,玉瑛身体不好,您正好照顾照顾她。”
“不用劝我了,虎子,你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为什么你比玉瑛小几个月我却坚持让她叫你虎子哥?我是要你像个哥哥一样照顾她呀。”她回转头,“瑛儿,你娘当年自名花魂,给我起名冷月,就是要我应那句冷月葬花魂。你们都别劝我,我要陪着小姐,我主意已定,你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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