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璃带了两个儿子,又对御雪儿说道,“雪儿,你跟皇嫂去紫宸宫暂住吧。”
御雪儿顿时松了一口气,忙小跑着跟上锦璃,被南宫谨一瞪,她悻悻又退后两步。
于是,太后就把珈玉妃和思允妃,带到了荒废百年的揽月小筑。
当初,锦璃初入溟王寝宫,被毕多思带来,片刻不想呆在这阴森荒凉之处。
她于皇宫听闻此事时,不禁笑锦璃这小女子太经不得考验。
然而,她入了溟王宫,看到这揽月小筑的情形,才发现,锦璃并非经不得考验。毕多思把她带来这里,实在是过分,失礼,罪该万死。
所以,现在,她……就把珈玉妃和思允妃带了来。
去年夏天,是有几位女子小住过此处的。
但是,她们仅仅清理了里面。从那以后,再无人来此。
勤劳的蜘蛛们,又在门窗上结了网,游弋的小虫,尘埃,又落满四处。
白色小楼陈旧斑驳,其下的水映着黑夜,像极了人中毒吐出的黑血。
此四周,林荫繁茂,常年雾霭弥漫,青苔野草亦是长得特别特别快。
那小楼的墙壁已然呈现斑驳的墨绿色,花藤枯萎狰狞,如附着的魔鬼,古老的铁艺栏杆上锈渍斑驳,惨不忍睹……
几个窗口黑洞洞的,似白森森的头骨上深嵌的眼洞,深如恶渊,似能把人吞了。
这里……是一座恶灵古宅!
正适合拿来招待珈玉妃和思允妃。
太后把她们带到小楼下的栈桥上,锦绣凤袍优雅一旋,轻慢的身姿,在暗夜里明灭闪烁。
“哀家去命人抬两口棺材,两位妹妹不必客气,把这里略一收拾,即可入住。”
珈玉妃死也不想住在这里。
“太后,我们长途跋涉来此,你不但要我们住这种鬼地方,还要我们自己打扫?”
“你可以不打扫,回你的皇宫去住好啦!”
思允妃忙挡住她,“太后,我们不过住一晚,要不……给我们两间厢房也好。”
“厢房?没有。”
“哀家把皇宫让给了你们,带了全部的护卫,宫人,孙儿孙女来此居住,人满为患,莫说厢房,就连老鼠洞都没有空闲的。”
说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
“对了,哀家那孙媳非常好客,恐怕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留太皇在此长居几日。哀家向来喜欢她,也听她的话,所以……你们看着办!”
太后说完,不禁兀自地叹息一声。
怎么办呢?她真是越来越……越来越喜欢锦璃了!当初,真亏得她不择手段,促成那丫头和溟儿大婚。
乐滋滋地一转身,她就……咻……不见了踪影。
两位太妃,在揽月小筑的湖畔就此起了争执。
该谁去打扫……那座阴森,可恶,肮脏的楼阁呢?
她们当过万年妃嫔,可不曾做过苦差事!
于是,两人决定,以武力较高下,输的人去打扫。
然后……
揽月小筑的房顶,被一股强大的真气冲击,掀到了湖里。
她们还是不肯停手。
两股真气冲击,年久失修的小楼阁,摇摇晃晃,轰……在湖面上溅起汹涌的水柱……
这座屹立几百年,容纳过多为待选王妃的小楼,缓缓地,缓缓地……沉入了湖里,消失无踪。
终于,再也不必计较该谁打扫楼阁。
思允妃和珈玉妃从半空落下来,水面上,只剩了半截栈桥。
锦璃早就料到,太后定不会让她们睡得安稳,于是,她特别召见王宫总管乐正夕。
这会儿,乐正夕正带着几个宫人,抬了两口棺材来。
见湖面上没有了楼阁,他只能把棺材放在湖边。
“两位太妃早点休息吧!”
“站住!”
思允妃瞬间绕到他面前,黑暗中,她眸光艳红闪烁,透出几分诡艳的妩媚。
“怎么……这溟王宫里都是美人?抓住个男人也是美的。”
乐正夕波澜无惊地浅笑,“太妃娘娘谬赞!”
“你留下,陪我睡!”
“啊?这……”
乐正夕哭笑不得,不禁慨叹王妃殿下绝顶的聪慧。还好,他奉命,早有准备。
“奴才是宫里的总管,不适合为太妃侍寝。不过,若太妃非要如此要求,奴才可为太妃准备两位身材壮硕的美男子,他们定会把太妃娘娘伺候的舒舒服服。”
思允妃忍不住喜欢这溟王宫了。
“好,我要两个。”
她微扬下巴,看向珈玉妃,“你要不要?”
“额……”珈玉妃犹豫不决,却又忍不住心痒。
“陛下是不会到这种鬼地方来临幸你的,更何况,太后也说了,他根本不曾为你殉情。从棺材里好不容易爬出来,别苦了自己!”
乐正夕转头看珈玉妃,见她不开口,便识趣地退下。
片刻后,他却是带了四位绝美的年轻男子来,个个都是锦璃精挑细选的。
那容貌,那眉目,那凛凛身躯,方方面面,丝毫不输太皇御尊。
四位男子留下,乐正夕带了其他宫人无声无息地退下。
御蓝斯和御尊长谈一个时辰之后,返回寝宫,满殿灯火还亮着。
得益于锦璃周到的安排,阖宫上下,万分和谐,万分宁静。
御尊甚至……解除了他的禁足,恢复他的所有职权。
因此,他一路返回来,唇角都是带着笑的,他该如何回报这样的温柔,贴心,聪慧,美丽的小娇妻呢?
当然,只有以身相许!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训兵练功之时,她可是垂涎他许久许久了……
锦璃还没睡。
因他一时身陷惊险,她竟如此废寝忘食!
他站在床前看了她片刻,视线入手,爱恋地从她的眉眼,看到了她盘于身前的双足上,感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是,没有惊扰。
他落寞地叫来宫人伺候沐浴,又担心宫人们吵了她,便干脆又遣走了他们,却不禁后悔教她武功。
健硕的身躯,入了浴殿的温泉池,她惊艳若雪的样子,还印在脑海里。
浴池边的托盘上,有新鲜的荷花瓣,他捻起一片,于鼻尖轻嗅,唇角无奈微扬一抹浅笑……
听到身后池畔,有衣袍拖曳过地毯的沙沙声响。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他的小娇妻正一脸求知欲旺盛地地上前来。
“阿溟,你再教我一点本事呗!”
他扬起的唇角抿直,万分不情愿地冷声说道,“该睡觉了。今儿好累!”
锦璃拿过毛巾,又是给他擦背,又是捏肩,小心伺候着。
“好夫君,就一点点小本事,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哈!他这是画地为牢了么?俊颜冷如寒冰,不为所动,捏在后颈处的娇软柔夷,却撩拨出一股蠢蠢欲动的火……
“今儿你成了皇祖母炫耀的宝,又哄得御尊那老怪物眉开眼笑,真可谓功勋卓着了!说吧,什么本事?”
“就是……听力。”
“你不是能听到很远的声音么?”
她趴在他肩上,任由裙袍和长发尽到水里去。
“可……我想偷听太后和太皇说什么。”
他匪夷所思地侧首,伸手嗔怒戳她脑门。
“痛……干嘛这么用力?”她不悦瞪他,却没胆戳回去。
“苏锦璃,你刚做一件坏事,越发的不怕死了?”
锦璃顿时心虚地鼓起腮儿,“我……我做什么了?”
池中水声哗啦,他突然转过身来,眸光冷魅闪烁,视线不偏不倚,正被她白袍倾散的领口处吸引。
赏尽一片丰盈雪艳的旖旎,他小腹里那团火,隐忍地近乎疼痛。
“乐正夕是我转变的吸血鬼,他的一举一动,逃不过我的感知,你送那四个男子给珈玉妃和思允妃,要如何收场?”
她凤眸眨呀眨,流光如水,“呃……这个……呵呵呵……”
见他眸光越来越深沉,她忙从池边逃开,不忘整理好衣袍。
“我担心,她们会去找太后的麻烦……所以,就拿四个美男拖住她们。”
她完全是一番好意。
擒贼先擒王,兵书上都是这样讲的嘛。要想尽快帮他恢复地位,就得先抓牢御尊呀!
道理他比她更懂,但是,那两个吸血女鬼都是万年妖孽,可不是好糊弄的。
“爱妃,本王是问你,如何收场!”
他一脸严肃,双臂环胸,肌肉紧绷隆起,蒙着水泽,莹亮,霸气,壮美。
锦璃顿时面红耳赤,转开眼眸看向别处。
“收场很简单,这个你不必费心,你……你只管教我,怎么把听力延长到太后寝宫那边即可。”
“听力要有内力想辅,你过来……”他站在水中朝她伸手。
“干嘛?”
“看你内力有几成。”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池边,伸出手腕,惊骇戒备地看了眼水面。
“说好,只是探内力,不准把我拉下水。”
他剑眉微扬,笑颜绝美无害,“当然……”
大手扣在她的手腕上,接下来的话却是,“不会才怪!”
眼前物影飞移,噗通……,大片水花溅出水池。
雪白的丝袍,仿佛一朵怒放的白牡丹,在水中绽放开……
他一伸手,就把这朵牡丹花采撷在手。
锦璃被呛了两口水,尚未顺过气来,身上的白袍便被扯走,不萦一握的腰肢被水草般的长发环绕,她善舞的手臂和双腿,柔若无骨,在水中拨弄……
锦璃浮出水面,不禁恼怒。
她将挡在眼前的长发向后撩开,大喘着粗气,正要呵斥,就见御蓝斯眸光灼热地盯着自己,已近乎失神……
“璃儿,你这样真美!”
她的怒火,就散在了荡漾的水波里,意识全然沉在他艳若琉璃的眼眸里,无法动弹。
“阿溟……”她受不得她这样蛊惑,双臂环住他的腰际,才不至于让自己沉入水底。
于是,她来不及多想,迅速转身,想游到离他最远地一处。
然而,刚扶着池边停下,身体便被自后抵住。
滚烫的吻,仿佛从未离开过,落在她的颈侧,耳畔,发间。
“爱妃,你要逃去哪儿?嗯?”
“阿溟,我……我不喜欢在水里……”
“前世,我是……死在水里的。”
他本以为她前一刻在池边的恐慌,只是玩闹时的戒备,没想到,她竟是真的恐惧。
“抱歉,是我过分了。”
他清楚地知道,前世,她是死在玉鳞江的,连带那艘富丽奢华的龙舟,连带着父母兄长的头颅。
“我们去床上,可好?”
如落水时一样,瞬间,他便抱着她跃出水面。
紫红的真气耀目闪烁,两人身上,发上,白雾缭绕,莹白的光氲里,仿佛一对儿仙侣。
那白雾,是在真气里蒸发的水雾。
奇异的感觉,在体内聚积,似劈头盖脸凶猛砸来的浪,让她难以抑制地窒息,晕眩,沉迷,又瞬间飞上云端。
这一晚,他没有纠缠住她不放。
“溟,你还没有教我……怎么把听力延伸到朝莲宫。”
呃!这女人可真是执着,她速度快了,记忆力竟也比从前更强。“他们很好,明儿再教你。睡吧。”
朝莲宫却没有这样温馨宁静。
朝莲宫,曾是御蓝斯的第七王妃……胡雅儿的寝宫。
御尊曳地的艳红丝绒锦绣龙袍,拖曳过地毯,环顾四周。
如苏锦璃所说,这座宫殿的墙壁,的确馨香四溢。因为,用了婴儿血。经过特殊的香料调配,久经岁月洗礼,依然馨香浓郁。
于是,对于吸血鬼来说,这成了最舒适最罪恶的一座寝宫。
殿内各处,布置亦是奢华富丽。
他进入内殿,就见他的嫡妻,太后莲央,正坐在靠窗的美人榻上,翻看一本厚厚的史书。
这久活几万年,却性情泼辣,偶尔如顽童似地女子,此刻却沉静如水,仿佛换了一个人。
这……更像他熟悉的莲央。
当年,当他皇后时的莲央,淡漠,静冷,漠视一切。
甚至,漠视他与珈玉妃相爱,漠视他把连心手镯从她手上取下来,转送珈玉。
莲央注定无法爱他,因为仇,因为恨,因为怨,因为太多人和事。
因如此,他也无法爱她。
其中最不容原谅的血仇,与弥里有关。
弥里,是他师兄和师姐的孩子。他自幼入师门,与师兄师姐情同手足。
那天,他听闻那场血腥阴谋,他率兵赶到,师兄和师姐的整个部族都被活活烧死,只有弥里还活着,小小的娃儿在营帐内哭得撕心裂肺……
所有的证据都证实,那是莲央的兄长,莲晖所为。
当年莲晖位高权重,乃是丞相。他睿智不凡,为官清廉,看事透彻清晰,处事严禁决,素来不同流合污,每日独来独往。也因此,树敌无数。再加亲妹莲央是皇后,难免树大招风。
所有的证据,都直指莲晖。
百官谏言,跪求他,将莲晖处斩。
杀一人,安天下,这样的事,身为帝王,他当然是要做的,但也不能盲目。
可他详查之后,却无法证实莲晖清白。
所以……
自从莲晖被处斩,他和莲央也形同陌路。
莲央始终未站出来,给她的哥哥求情。
后来,一日初一,他循例宿在凤宫,和她隔着桌案相对而坐。
他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那时,莲晖已经去世三年。
她淡漠笑道,“我相信他的清白,他在我心里,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是无罪的,所以,我不为他求情。你在我心里,也该是明君,我相信,你会为他证明清白,可我没想到,我信他信对了,信你……却信错了。”
她眼里,心里,都是对他强烈的失望。
“你若为他求情,我或许会放他一命。”
“我若求情,你的珈玉妃会联合所有人,将他五马分尸,把我和我儿子也拖下深渊。”
她话语直指珈玉妃,那一晚,他们后来便成了争吵,不欢而散。
如今想来,他们兄妹俩,竟是完美无缺的。
一个如晨晖般,清明透彻,温文尔雅。
一个如莲花般,洁净若雪,淡漠高傲。
可他,是混沌的,糊涂的,斩了莲晖,他更是被遮了眼,迷了心,已然分不清自己做错了多少事。
他在美人榻边上坐下来,如多年前一样,并没有强迫她侍寝的意思。
从前,每月初一十五,宿在她的寝宫,亦是如此,两人静默的坐一夜,不过是履行身为帝后的职责,以昭示官员与百姓,他们的帝后相敬如宾,恩爱和睦。
而御穹,是他们成婚那一晚,洞房花烛夜时孕育的,从此,他再没碰过她。
她不争不抢,也懒得去争抢,所有的妃嫔,都凌驾于她头上,她亦是雷打不动。
所以,他把御穹册封为储君。
他清楚地知道,除了御穹,她什么都没有。他也清楚地知道,她是对的,她会把御穹教养的胜过他所有的子嗣。
他斩了莲晖,赔她天下江山,足以……相抵。
然而,这样两人相对,没有了子孙们环绕,没有了宫人们打扰,甚至半分交谈也无……
他却还是发现,那些恩怨抹不平,也抵不了,痛还是痛,恨还是恨,刺还哽在喉头。
沧海桑田,灵魂永生,仿佛一切犹在昨日。
那戴满缀饰的莹白手指,依旧从容不迫,翻看着书页。
“哀家实在想不通,太皇为何突然转了性情?”莲央讽刺开口,打破沉默。
“莲央,朕没死,你不必再自称哀家。”
她忍不住冷笑摇头,高髻上的步摇簪,凤冠上的垂珠,都在轻轻地晃着冷如冰的光华。
“在哀家心里,哀家的夫君,早就死了。”
她把手上的史书反到第三十七页,泛黄的纸张,因为长久的翻看,已然泛起毛边。
她把史书递到他面前,“哀家天天翻看你的罪,逼迫自己不要忘记你的恶行,哀家实在难以把你和夫君二字相提并论。”
书页上写着,“七月初一,嫡子诞生,帝未入凤宫,未赏,未探视,彻夜相伴珈玉妃,欢歌筵舞,穷极奢靡。”
“七月三十,嫡子满月,未有宴席庆贺,皇后莲央跪求御书房外,方得赐名御穹……”
然后,她又翻到后面。
“嫡子穹与珈玉妃之子庸比武,庸败,帝未赏穹,反斥其如舅父莲晖,心狠手毒。”
“嫡子穹于御学堂赋诗一首,得太傅称赞。庸未能作出,反盗其诗,去御书房邀功,并称穹抄袭其佳作,帝未查明,怒打嫡子穹。”
再后面……
“珈玉妃腹痛,帝焦心失措,听信谗言,怀疑皇后暗害珈玉妃,直冲凤宫,欲杀皇后……”
“珈玉妃头痛,帝命百医医治,不愈。祭司言,皇后巫蛊诅咒珈玉妃。帝命人搜凤宫,无果,皇后久跪不言,珈玉妃大闹不止,甚至提及废后。帝当即从皇后腕上取下连心手镯,曾于珈玉妃。皇后掩面垂泪,未发一言。”
“珈玉妃生辰,恳请帝让皇后大肆置办生辰宴。皇后彻夜不眠,尽心尽力,宫人无不感喟。珈玉妃生辰之奢华盛大,前所未有,引臣民怨声载道,珈玉妃却依然称盛宴不堪入目。帝当即罚跪皇后,命她在众人面前对珈玉妃赔礼。”
到最后……
“帝册封嫡子穹为储君,珈玉妃于朝堂上怒称帝负心绝情,永不复生与他相见,遂挥帝之龙鳍长剑自尽,帝悲恸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