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璃说着,对他颔首行礼。
“安女舞仙,毕竟曾伺候过殿下。既然洛将军把尸体送来,便没有再送回去的必要。”
洛清绝目光冷凝瞬间,因她柔婉的话语,顿时松了一口气,眼底神光,也愈加幽暗复杂。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要杀的,是这么一位血液甜美,出尘脱俗,善解人意的女子。
“久仰神医大名,本将军此次前来,也奉太后之命,要亲自见一见神医的。”
“千恨领了殿下的命令,要先为安女舞仙验明正身,以防尸体有误。如此,将军也能尽快入王宫。届时,将军要面见殿下,亦或有话要问民女,便都可以了。”
洛清绝嘲讽微抿唇角,御蓝斯定然是怕尸体会有毒,才大材小用地,派这么一位神医出来。
他早已等得不耐烦,不疑有他,当即威严摆手下令士兵们开棺,却忘了,此刻正烈阳当空。
士兵们这就麻利地拆卸绳索与棺盖……
锦璃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故意走到了黑棺一侧,状似等待。
舞仙的尸体,加了防腐的药草,一路上,尸体不曾发臭腐烂。
然而,士兵们把黑棺的棺盖抬开的片刻,倏然,黑棺里冒出一股白烟。
“啊……怎么回事?”锦璃佯装恐惧地惊叫,“闹鬼了吗?怎会有烟雾?”
洛清绝大惊失色,怒声下令,“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灭火?”
他咆哮着,忙冲过来……
却为时已晚。
棺材里,飞蹿起半丈高的火苗,烈焰熊熊,连同黑棺也一并烧着。
里面的尸体,在士兵们的扑打下,化为粉末,飘散开去……
最后,黑棺残破,马匹受惊,马车也被烧毁了大半。
而弥里和凌一便瞧着那一幕,神情变得玩味。
洛清绝却顿时脸色铁青,戾气深沉地转头……
太后有令,让他务必把尸体送到御蓝斯面前。
现在可好,长途跋涉前来,第一件任务就失败。
而且,可恶的……是败在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女子手上。
他不禁狐疑,身侧的神医千恨,是故意使诈。
锦璃却完全是一副无辜恐慌地受惊状,“将军,你太不小心了!为何开棺之后,不拿伞遮挡呢?”
洛清绝也不禁气急败坏,想责骂那些士兵,却又顾及颜面,不好开口。
“将军如此失误,民女如何对殿下交代?”
“是千恨姑娘你刚才要求开棺验尸的。”
“我是要求没错,可我不是吸血鬼,初来乍到,也不知吸血鬼的验尸规矩。将军最该熟知,吸血鬼如何在烈阳之下验尸才对。”
她说得也没错,可他也是新上任,一路疲累,哪顾得了这些?
“此事姑娘也有罪责!”
锦璃顿时恼怒,冲动上前,揪住他的胸襟,忍不住怒声咆哮,“有弥里和凌一两位护法在此作证,将军还想抵赖?将军最好还是想想,一会儿如何对殿下交代吧!”
说着,她不着痕迹,把一枚黑色药丸丢进了洛清绝的内袍里。
清艳脱俗的娇躯愤然一转,朝着宫门那边疾步而去,脚步却是比出来时更轻盈几分。
那雪白的裙袍,在身后,回风舞雪,绰约多姿。
洛清绝从她背影收回视线,却怒火中烧,无法遏止。他不禁看了看自己的胸襟,纵然上面没有丝毫脏乱,却还是忍不住抚了抚。
这辈子,他活了几百年,还从没受过一个女人的窝囊气!她……死定了。
一位士兵过来,“将军,马车和黑棺怎么办?”
“丢去城外烧了,此事万不可声张!否则,太后知晓,你们全部身首异处!”
锦璃经过神情淡漠的弥里和凌一,粉润的唇却清冷浅扬,“防护结界了吧?”
弥里道,“防了?”
凌一顿时恍然大悟,“所以……不是御蓝斯派你出来的?”
锦璃答非所问,“两位护法可以回宫了。”
说完,她径自进入宏伟的大门……她不容侵犯,不容亵渎的家门。
安女舞仙,八百年前离开,实不该再返回。
若她尚未归来的话,说不定,她还带着她的御殊,在域外某一遥远的国度里,欢歌筵舞,风生水起。
舞仙杀她,害她,命御殊杀她的孩子,只这一个结果……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而且,她永生永世,都会从御蓝斯的脑海里消失。
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暖透了心底,锦璃素手轻提雪白无绣的丝袍,脚步飞快地沿着宫道,走到了百级白玉长阶下,正要拐弯朝着寝宫群而去……
她忍不住期望,有朝一日,把儿女们都接回来,又恢复从前的和乐幸福。
昨晚无殇还在她怀里念叨,可不能把王宫让给那些坏人,就算那人心里有那女子,他也不容。
她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开始想,该如何化解他们的父子矛盾。
偏偏不巧,护卫们抬着三顶华贵的金纱肩辇正朝这边走过来。
锦璃唇角的笑,微僵了一下。
他们倒是来的真快!
舞仙那具完尸,如此长途跋涉,已然暗黑,中毒之症再也掩藏不住,所以,她也必须让那尸体灰飞烟灭。
她永远不会让御蓝斯知道,她给舞仙下了毒,设计怂恿她去刺杀太后。
御蓝斯,御之煌,南宫恪身上依旧捆绑牢固,锦璃不准他们任何一个再乱跑乱撞,出入都需得人抬着,送着,搀扶着。
御蓝斯见她竟迎面而来,忍不住问,“千恨,一大早地你去哪儿了?”
“就是……散步而已。”
“果真如此?”
“果真!”
然而,御蓝斯还是怀疑。
为防太后的暗人疑心,他并没有执意要她搬入紫宸宫居住。
却为她的安危着想,他还是时刻听着她的动静。
这几日也成了习惯,听着她在那小楼阁里,敲敲打打弄药粉,忙碌不停的脚步声,还有对宫女们的温声命令……心里莫名安宁。
可,诡异的是,这两日,他听到的声音,竟越来越少。
而能捕捉的,也只是她与宫女们的交谈声,诸如熬药,换药,配药,出去买药之类的无关紧要琐碎之事。
越发的,她连晚膳也不陪他用。
一天到晚,时常跑的不见踪影,昨晚给他换了药,就告退离开,再没出现。
当然,他也猜到,她有可能去陪孩子们。
有伏瀛在那边保护着,还需要她亲自过去么?
那些小鬼可不及他这个重伤者更需要她。
因此,他不禁怀疑,这女人,是在刻意避开他。
今儿一大早,更是可恶。
他遍寻王宫,竟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和动静,连牵引也捕捉不到,换药都是青丹代劳。
多亏青丹说漏了嘴,他才知道,这女人竟跟弥里学了以真气布设结界的本事,且短短几日,便练得炉火纯青,不只是能封声音,就连牵引也封了。
“刚才听护卫说,安女的尸体被洛将军送达,殿下这是急着来看安女吧?”
御蓝斯狐疑微眯鹰眸,转头看向宫门处,正见弥里和凌一从宫门那边过来,另外进来的,便是洛清绝,还有冗长的护卫队,却没有黑棺。
锦璃瞧了眼那抹金纱,气闷地叹了口气。
“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千恨暂告退,不打扰殿下看安女了。昨晚配药熬到很晚,千恨有点累。”
御蓝斯见她身体四周,莹莹荡漾着一层七彩光波,顿时不悦。
然而,眼下要见洛清绝,他也不便将她留在身边。
“午膳你来紫宸宫。”
御之煌听得此话,忙道,“美人,我也一起。”
御蓝斯气结转头白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儿?”
御之煌悻悻抿着唇,见锦璃行到肩辇一侧来,忙道,“美人,老七不准我们一起吃午膳,晚上咱们一起用,正好,用完晚膳,正可为本皇子侍寝,明儿本皇子封你为皇子妃。”
锦璃轻松地笑着应下,“好啊!”
于是前面有人抓狂地怒吼,“该死的女人,你给本王试试!”
锦璃和后面的南宫恪打了声招呼,就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御之煌瞧着御蓝斯从肩辇上捉急地差点摔下来,乐滋滋地忍不住笑道。
“老七,小心身体呀!一身重伤,可急不得。我只是让美人用膳留宿而已,凭我这样子,能做什么呀?再说,事情还没发生呢!”
“你那些龌龊的想法,最好给本王收起来,否则,本王这就命人砍了你!”
御之煌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后面,南宫恪被人扶着从肩辇上下来,忍不住提醒一句,“哥,别吵了,那人能听到。”
御蓝斯深吸一口气,平息了怒火,径自以轻功上台阶,不准任何人搀扶相助。
御之煌就在后面摇头冷叹,“真是不听话,千恨美人可是说了,必须要人扶着!”
南宫恪不耐烦地斥他,“御之煌,你不能少说两句么?你那一身伤就一点都不疼么?”
“疼!当然疼!正因为疼得死去活来,什么都做不了,才图个热闹,要不然,都病怏怏地太无聊。”
洛清绝最后一个上去殿前长阶,踌躇犹豫半晌,才进入王宫大殿。
御蓝斯坐在金雕王座上,御之煌与南宫恪一左一右,坐于皇子之位。
三人雪白的粽子一般,三张眉目如画的脸,在那白粽子上,似妖如魔,美得不似真人。
一个邪魅肃冷,一个慵懒不羁,一个内敛温雅。
那三头流泻如水的栗发,在那雪白的棉纱布上,愈加艳美如缎。
弥里和凌一进来,就在台阶下左右两侧的高背椅上坐下。
五个人,皆是瞧着进来的洛清绝,眸光深冷各异。
洛清绝愕然打量过阶上三人古怪的装扮,诧异地忘了行礼。
御之煌嘲讽冷笑,“怎么?洛公子成了太后眼前的红人,竟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南宫恪也笑道,“也有可能,洛将军是在嘲笑我们当日的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