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寒风凛冽刺骨,越上的初阳红光万丈,我迎着晨光慢慢步上烽火连台,低头而望。
昨日还是满城的喜庆,沉浸在三殿下新婚的丝竹声中,哪知今日却突然换了模样。一阵阵声势浩大的呼威声中,响彻铁血融融,五万名铁衣凛凛的战士在宽大的京都城外朱雀大道上分列而立,气势威严,身体笔挺如剑,甲胄鲜明,神情硬朗,这一批常年守卫京都的羽林军在今日终于请得令牌,随二皇子出征北戎,铲平贼寇。
军场向来不是女子该出席的地方,所以我早早就起身来到了围绕京都整整一圈的烽火连台之上,举目眺望,虽然隔得较远,但是也能够略微看清楚一二,整齐的羽林军,战甲鲜活一新。军中,一面朝天镶金大旗,正迎着凛冽寒风,猎猎作响。
我曾经在现在现代的电视剧中见过人数比这还要多上十倍的军队,可是却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什么叫做军临城下的那种压迫感,现实和虚幻,到底还是有一定的区别的吧。
五万大军的首领,便是这当今的二皇子。此刻的他,已脱下那一身如神仙白色的皇子衣袍,换上黑色的战甲,坚硬的甲胄顶端,一簇白缨鲜活如初,冰冷的双眸中闪露着全是凛然的杀气。
少滦也站在欢送将士出征的队伍里,但是此刻的他已经全然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躲在不显眼的地方,默默无声的少年了。今日的他一身皇子的朝服,穿戴有序,显得器宇轩昂,神情间都有一种骄傲和满足浮现在内,能使他成长为这个样子的,我心里也是清楚得很,男人最关系重大的就是权力,如今二皇子最得势,一直处于二皇子身边辅佐的少滦,势力当然也是一日日的增长。
面对这样威严肃杀的情景,少滦依然站得直直的,脸上却完全没有惊叹之色,我离他离得比较远,我无法清楚地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是从他那随时都散发出的自信来看,他是在笑着。
当今皇帝因龙体不安,就让太子代替出席,除了皇帝召见,哪也去不得的大皇子现在也站在送行的队伍之前,依然是一身明黄耀眼的储君朝服,黄金而制的头冠,在初升的朝阳下显得闪闪发光,只是那华光万丈的金光,今天却显得有丝苍白。
一个压错了码的赌徒就是这个样子的吗?连一直跟在大皇子身边平时气焰嚣张的明郡王此刻也有暗淡的阴霸。
我站在了烽火连台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幅画面,紧张地抓紧了手心,黑压压的人群都在大皇子亲自为二皇子献上壮心酒的时候传出古怪的气息。两位皇子举杯祝酒,群臣一律下跪膜拜,不敢轻易出声,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这两个群龙之首争夺的最终结果还没有出来,事事难料,谁也不想之后成为这两个皇子铲除的对象。
我在远方的峰台上,都可以感觉到那两个人对峙时散发出来肃杀的寒意。
“铲平北戎,助我主神威——”浩瀚的边城外,突然响起了高狂的呼声,只见二皇子一口将助威酒喝完,当场将那口瓷碗砸碎于地下,抽剑指天,高声喊起。他手下的五万羽林军也在二皇子的呼声完结后,齐声呼喊,一声声震慑天际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如雷霆般的令人心生发凉,天边顿时没有了往日的柔美,黑云一下子就席卷天空,变得黑沉沉的一片。
没想到平时冰冷的二皇子也有如此血腥的一面,顿时喝住了在场所有的人,一声声比狂风骇浪还足以有气势的呼喊声,不断席卷而来,黑亮的战甲,映着冷冷的光辉,刹那间夺走了天地间一切的华光。
二皇子徐徐走下将台,一名手下牵出一匹玄青色的高头大马,二皇子勒过缰绳,跃身上马,那马待二皇子坐定后,狂野的一声嘶叫,长长的棕发迎风飘荡。统帅入座,万名羽林军再次喝出声来,海浪般的呼喊声齐声响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景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景王的名号声势庞大,甚至是超越了在场的太子,大皇子冷袖一挥,愤愤转过身去。
远方悠远低沉的号角声响起,五万名将士整队出发,步伐一致,每一声下,都在浩瀚土地上响起铿锵之音。二皇子率马出走于队伍之前,寒冬里凛冽的北风吹得他红色的披风高高飞扬,挺拔的身影伫立在寒风中,刚强神勇。
他这一去,会是多少年?
我的心中突然闪过这样的疑问,只怕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今日这一别,从此我做我的皇妃,他是他的景王,统帅万人军队的将帅,两人之间再无任何瓜葛。
寒风狂猎地吹,扬起我的衣衫迎风飞扬,我怔怔地站足于着城墙之上,默默地看着他越行越远,那高大瘦削的身影,也在我的视线里浓缩成影。我的记忆仿佛回到了一年之前,我最多见到的他总是喜欢将身形隐藏在碧绿竹林之中,吟诗自娱,把酒言欢,荣享一切华光的他表面之下,则是一颗寂寞的心。
虽然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我终是希望你能够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我在心底不断地默念着这一句话,双手放在胸前,交叉成拳,轻轻地祷告着。风儿如果你们能够听到我的心声,那么请将我的祝福带给他,但愿他能够平安,一切都珍重珍重……
寒风呼呼地吹着,风声久久的在山谷间回荡,将士们沉重的脚步声不断在浩瀚的平原上响起,使得我的祷告声显得苍白无力。我失望地放下双手,伫足望他,穿过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看见他甲胄上的红缨鲜活如初阳。
仿佛风真的将我的声音传播开了一样,一直走在前头的二皇子就在我快要收回视线的时候转过身来,冰冷深沉的目光,如是一道极光般朝我射来,四目相交,复杂的眼光中浮现的是千言万语都无法述说至尽的情感,那冰冷的眼眸中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了动容,有了神色,如诀别般,他颤抖地张开口,大声地呵斥了一声:“驾!”然后那马大声长鸣,急速地往前狂奔而去——二皇子再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决然地转过身,再也不曾有一丝留恋。
他手中的剑,就在这个时候,在我和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谁也永远都无法越界的裂痕。
我想,我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吧。
我缓缓地低下了眼,眼中的湿润一下子就被狂野的风给吹干,凝固在了眼眶里。转过身,抽出衣袖,欲要擦去干泪,回眸的瞬间,却捕捉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我的心顿时一滞,少滦的目光像是带着火焰的激光,径直朝我这边射了过来。那样扑朔迷离的眼光,搅杂着千万丝缕纠结得化不开。我站在这样遥远的位置,他还是发现了我。我面对着他,微微抽动嘴角,一个柔和的笑靥浮现在我的脸上,那边的少滦好像也看清楚了我的表情,深沉的眼睛顿时一暗,转而来的就是狂风呼啸万里。
“小姐,您这一大早的上哪去了?”我刚回来少滦的皇子府里,红儿那丫头就焦急地问我。我昨天已成为三皇子的正室,这里的丫头太监们都称我为“娘娘”,但是唯有红儿还是往常一样,叫我“小姐”,叫习惯了的,就很难再改口了吧,我也随她,叫什么,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个称谓而已,就连少滦平日里叫我为“阿姒”,不也是我在这里的一个名称嘛,我的真名叫“叶海落”,这一点,除了我之外,谁也不会知道。
“我只是出去散散心。”我淡淡地答道,随手在一旁的太妃椅上坐了下来,搓了搓手,温暖一下。这古代的冬天还真是冷啊,风烈得像刀子似的。机灵的红儿见到我这个样子,连忙为我倒了一杯热茶,让我暖暖身子。喝下那杯茶之后,我才感觉到自己那被冻得几乎僵了的身子暖和过来了一些,脚也开始慢慢变得能自己动了。我刚放下杯子,红儿又递给我一个暖手的炉子,我快速地抱了过来,焐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