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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是韦北辰的声音。

被寒冰包裹的心脏似是瞬间碎开一道裂痕,有什么温润的东西灌进来温暖了一下。

我浑浑噩噩的抬了抬眼皮,眼前就跟着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清瘦干净的脸孔,清朗的眉目,温润的眸光。

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五官的搭配不似陆雪衣那般清冷绝艳,也没有骆无殇的内敛深刻,可那每一个眼波都流转着我看的懂的风情。

“影子?”他的手抚上我的面颊,拨开我脸上杂乱的发丝,肌肤相触间微凉的体温让我打了个寒战。

我愣愣的看着他,还是觉得他的影像有些模糊,于是就颤抖着伸出手去,指尖缓缓摩挲着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最后有一滴泪悄然由眼角滑出。

“韦北辰?”我张了张嘴,小心翼翼的唤他。

“是我。”韦北辰抓住我停留在他唇边的手,就势吻了一下。

我的心轻轻一颤,忽然如释重负的一阵虚脱,额头就重重抵在他的肩上,埋没了自己的脸孔。

“韦北辰,”我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低声呢喃,“那个人在这,你让他出去,我不要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韦北辰闻言,身子微微的一个震颤,似是愣了一愣,才继续抬手抚上我的后背,轻声道,“好!很快就没事了。”

“嗯!”我模糊的应了一声,血液里更深一层的寒意持续不断的往心房推进,我死死的咬着牙关再不敢吭声。

巧心忍不住上前一步,焦急嚷道,“风姐姐在发烧呢,可能是烧糊涂了,奴婢说去请大夫她又不让,韦公子,您快给她开个方子退退热吧。”

韦北辰抽离搭在我背上的手,任我在他身上靠在,然后由袖子里掏出一张事先写好的药方递过去,“这张方子上面有几味药,烦你照方抓了,混到洗澡水里烧热了送过来。”

“哦,好!”巧心接了方子,看也不看就捏着跑了出去。

杜明楠还是不放心,上前一步担忧问道,“北辰,影子她没事吧?”

“没事!”韦北辰牵了牵嘴角,也不多说什么,沉默片刻,可能是回头看了屋里众人一眼,才对他道,“屋子里空气不畅,不要让他们挤在这,明楠,你把人都带出去吧,然后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

“好!”杜明楠与韦北辰算是知己,对于他的话他自然不会质疑,应了声马上出去吩咐门口的下人道,“进去把所有的门窗打开,玲子在院里等着,其他人都去厨房帮忙烧水。”

“好!”

“是,少爷。”

下人们七手八脚的进来把所有的窗子都推开,然后慌乱的奔了出去,杜明楠这才转向骆无殇等人,客气道,“事出突然,此处厢房要腾出来给影子医病,抱歉,劳烦各位移步到旁边的院子休息吧。”

“客随主便,主人家有事,我们自是不好打扰。”先开口的是陆雪衣,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说罢便是洒然转身率先离开。

骆无殇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杜明楠等了片刻,不得已又道,“此处多有不便,请南野王陛下和王妃移步吧。”

骆无殇仍是没有做声,许如云似是觉出些不妥,低声唤他,“骆大哥。”语气犹豫不定。

再过片刻,才是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脚步声。

我闭着眼,调动自己耳力所及,听着他默然离开时袍角翻飞的声音,终于如蒙大赦般狠狠的松了口气。

感觉到我紧绷的身子有瘫软的迹象,韦北辰一手扶在我的肩上,一手紧紧攥住我的右手,轻声道,“你怎么样?”

我连着又打了两个寒战,牙关开启,松了一直卡在他肩上的牙齿,抬起头,眉目扭曲的看着他的脸。

“冷,韦北辰我好冷。” 强自压抑了这么长时间,此时释放出来,我几乎是颤抖着哭出来。

“我新近刚配了个方子,过会儿试试,可能有效。”韦北辰的眼中现出疼痛的神色,“现在没有别人,你痛就哭出来吧,那样会好受些。”

骆无殇应该还没有走远,我死死的咬着唇,极力的忍着,却还是在触及韦北辰眸光的那一瞬,眼泪决堤,痛苦的嘶喊出声。

“没事的,很快就没事的。”韦北辰抱着我,唇线贴着我的鬓角紧紧的将我拥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在我耳边呢喃。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又好像那个声音就只是种温暖的幻觉,神智里唯一清醒铭记的就是血液里冷到修罗地狱的利刃,一刀一刀仿似要将我凌迟。

于是,我又想起骆无殇,想起他欺骗我,算计我父皇的那些往事,痛与冷交错碰撞出坚韧的壁垒,仇恨的毒剂再次盈满心房。

五岁那年我曾染过一次风寒,足足三天高烧不退,父皇召了所有的太医的会诊都束手无策,后来有人从孝康皇帝留下的医书上找到了一个偏方,父皇就亲自带人往雪山深处不眠不休的找了一天一夜,最后为我寻了一只世上罕见冰蚕做药引,解了我身上热毒。

那冰蚕是至阴至寒之物,功效奇特,对身体大有裨益,只是那次病好以后我的体质就比一般人身上的寒气要重些。

一直以来我都没拿它当回事,不曾想时隔多年这只曾救过我命的冰蚕,竟也会找上门来追魂索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我将那切肤之痛记得更加牢靠一些,三年前我与骆无殇诀别落下山崖的那一次,段红棉姐妹在山谷里找了一种火焰草来给我疗伤,同是清热功效的药物,恰恰就引发了我体内寒毒。

韦北辰说经过这些年冰蚕所带的寒气已经在我的心脉中沉淀成毒,因为火焰草的激发而苏醒,此后每隔一年便会发作一次,一个昼夜之间血液逆行,会有部分毒素为体内热力融掉,身体里剩余的热量也会因为寒毒抵触而随着血液流走到皮肤的表层散发出去,届时心脉处暖力流失,如堕冰窟。

如此七次之后,郁积于心脉之间的毒素方可除尽,不药而愈,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只是每次毒发的这一个昼夜我都如同重新经历了一世轮回,却不知道哪一次就会真的走过奈何桥,再不能重新来过。

为了减轻我的痛苦,这三年间韦北辰也想过无数种办法,给我服食各种生热镇痛的药物无果之后,他甚至也试过用银针封住我的穴道,想让我昏睡过去,以忽略其中的痛楚,可是每每他下了针,不过须臾我就会再次被寒气逼醒。

巧心去了有个把时辰才回,杜明楠带着里里外外的下人把置办好的浴桶汤药都搬进来,因为我身上热气太重,为了给我散热不敢贸然关窗,他又命人在门窗上都挂了一层朦胧的纱帐,这才离开。

我一直闭眼靠在韦北辰的怀里,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的护着胸口,不敢有半分松懈。

送走了杜明楠,韦北辰先去浴桶跟前试了试水温才又回到床前试着叫我,“影子?你睡了?”

“没!”我迷迷糊糊的点头,死咬着牙关,贸然不敢开口说话。

“我让他们烧了汤药,我抱你进去泡一泡,你可能会好受些。”明知道此时我已经无力再思考什么,韦北辰还是打着商量的语气轻声问我,“好不好?”

“嗯!”

得到我的首肯之后,他这才扶着我的肩膀将我的身子拖起来,让我把头靠在他肩上,动手来解我襟前中衣的带子。

起先浸透衣服的冷汗早就被皮肤上灼人的温度烘干,随着身上衣衫剥落,空气里微冷的气息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脱了自己的外袍暂且罩在我身上,韦北辰起身抱着我走到浴桶旁边,扯掉外袍小心翼翼的把我放到温热的药汤里沐浴。

水温不是太高,加上草药的作用,有些清新的味道,浸透在我的肌肤上,让我体表的燥热稍稍有所缓和。

又过了一会儿,渗入毛孔的药液也渐渐跟着起了作用,虽然心口的皮肤下面还是透着森森寒意,时时的抽痛,但是逐渐被水温晕染的血液也稍稍带了些热度过去,疼的也不似方才那般尖锐。

闭合的唇齿终于敢松弛下来,我牵了牵嘴角,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水下沉了沉身子。

韦北辰见状,赶忙探手过来挡掉马上要侵入我口鼻中的药汁,“别往下去,要呛着的。”

以往寒毒发作的时候我总是彻夜难眠,这会儿脑子里却是渐渐混沌起来。

朦胧中,我觉得韦北辰似乎是想要将我往浴桶边上拉的,可是这水中的诱惑太深,我却是毫无意识的,身子只是执意的想要往下滑,心里想着,哪怕是溺死水中也好,最起码不会再那么冷,直到——

有一双手臂穿透柔软的温水从背后抱住我。

弥散着药香的温水在两个人密合的身体间温柔的穿梭,韦北辰握着我的手,我安心的往后贴靠在他怀里,心里突然有种温暖起来的错觉,就着眼前腾腾升起的水雾蜿蜒下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