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因为是在暗影阁的范围之内我事先没有防备,所有行头全都已经交给杜明楠事先拿进了房间,如今手上连一件御敌的兵器也没有。
眼前的剑锋带着疯狂的杀气急速逼近,那女子眼中炽烈燃烧的仇恨让我很警醒。
垂于身侧的右手慢慢握紧,我目光迅速四下一扫的同时足尖轻点,借身侧门框之力飞身而起,往自己侧后方只有一个刺客守位的方向纵去,避过他在他身后落地。
那刺客见状,赶忙提刀转身向我劈来,双脚落地同时我果断回身向他迎去。
许是没有想到我会赤手空拳主动迎上去送死,那刺客脚下动作反倒有了一瞬间的迟疑,我心里冷笑一声,右手小指暗中一旋,一道微不可察的细小丝线就由套在小指的翠玉指环里迸射而出。
就在两个人身影错综交会的一瞬间,我两手交叠只稍稍用力一拉,那人的身影便是顷刻间顿住,下一刻他的脖子慢慢渗出一道亮丽的血线,身子缓缓倒地的同时,头颅却是先一步重重的砸在木质的回廊地板上。
没错,我用随身佩戴的指环杀了他。
这枚指环其实是有一对的,一大一小,都是用通透的美玉所制,阳光下一晃,大的一枚微微现出沉郁的墨色,唤作痴情扣,小的一枚中间藏着一线胭脂红,视为胭脂索
这两样东西分别由一对情侣配饰,看似做工别致的信物,实则暗藏玄机,是天下少有的杀人利器,邪毒狠辣举世无双。
痴情扣里一共暗藏了十一种见血封喉的奇毒,沾染即死,而胭脂索的玄机就在于这一根细致无比,坚韧无比,又锋利无比的血蚕丝。
“影子!”杜明楠听到打斗声带人由房里冲出来的那一瞬正好目睹了这一幕,之前刺杀我的女刺客见状也是狠狠的愣在当场。
杀人的血蚕丝已经重新隐没在指环里,我又是两手空空,他们谁都看不出端倪。
既然缺口打开援兵也到了,我自是不会傻到凭一己之力与他们这么多人纠缠,果断的飞身跃下阁楼。
杜明楠和那女刺客同时回过神来。
那女刺客紧追着我就跃下阁楼,杜明楠目色一寒,也跟着纵身飞下来,于半路将她满含恨意的一招封了回去。
“来人。”杜明楠一声令下,院外赶来的影卫纷纷横抛入场前来护我。
那女刺客被震退半步,稳了身形又挥剑向我袭来,对随行的同伙怒声道,“全力以赴,给我杀了这个贱人!”
双方人马立时陷入激战,我站在场外冷眼旁观,结果也是可想而知。
暗春坊里本来就暗藏了数十名武功上乘的暗影阁死士,再加上我与杜明楠带来的二十余人,对付区区七八个刺客自然不在话下。
因为自己本身做的就是这一行的买卖,我跟杜明楠都清楚这些人守口如瓶的本性,所以在打斗中也没有顾忌,下的全是杀手。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杜明楠的剑已经贴着那女刺客的喉线划了过去,不留半分余地。
那女子被逼的节节后退,眼见着就要陷入死角,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却是毫无惧色,只片刻不离恨恨的盯着我。
“明楠!”心中有种莫名压抑的感觉一闪而过,趁着杜明楠分神,我闪身上前左手拉回他持剑手腕的同时,右手一掌重重拍在那女子的左肩上。
那女子立时往后摔去,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回过头来仍是毫不示弱的用她那双满含仇恨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我。
因为我的突然出手杜明楠有所警觉,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便上前一步以剑挑开那女子脸上蒙面黑巾。
那是个相当年轻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面容姣好,神情桀骜。
“是你?”看到她的脸,杜明楠倒抽一口凉气,眉峰不由的收紧。
我倒是没怎么诧异,其实方才在识破她女儿身的那一瞬我已经有九成的把握猜到是她了,除了她,这世上还有哪个女人对我会有这么大的仇恨?
我与她四目相对,杜明楠也是愣着不知如何自处,倒是旁边的尹秋娘似是看出了端倪,眼珠子转了转,仍是一脸媚笑,也不插话,只等着看热闹。
我等了片刻,想来是等不来她的只言片语,索性就直截了当的开口道,“一句话,私怨还是公干?”
女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冷冷的别过脸去,“你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也不知道什么最是无情,这女子与我三年前初见她时的明媚已经完全的判若两人了呵。
“段红绸。”我说,一字一顿。
“你别叫我的名字。”段红绸闻言猛地回头,失控的冲我嘶声吼道,“当年若不是我姐姐救你,你早就在山涧里被野兽分尸而食了,可是你居然杀了她,你现在怎么配称呼我们姐妹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杀她?”她的质问有理有据,我无话可说,只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恩将仇报,狼心狗肺!”段红绸恨道,强忍着没有让眼中泪水落下来。
我心里冷笑一声,再开口时声音也跟着狠厉起来,“如果当初是她杀了我,现在应该就变成理所应当了是吗?”
“……”段红绸一时语塞,神情恍惚了一下才又强辩道,“你的命是我姐姐救的!”
当年我从苦寒寺的后山跌入深谷奄奄一息,是她姐姐段红棉路过救了我。
虽然她所言非虚,可我现在听了却只觉可笑,“所以我就应该一动不动的等她再将我杀死,然后把这条命还给她?”
“你——”段红绸一滞,缓了片刻还是倔强的别过头去,“论武功你根本就不是我姐姐的对手。”
她又说了一句实话,我再次无言以对。
那一年我跌入崖下未死被段红棉所救,后来辗转数月又落入风北渡之手。
那时正赶上他为拓展暗影门的势力训练杀手,可能是看上了我之前的身份能够为他所用,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中了我。
而为了能够继续活着,我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
半月之后,我和其他几十名少女一起被送上了一艘航向未知的大船,不想却意外得见了被强行掳劫上船的段红棉。
之后我们一起被带到一个荒岛上接受最残酷的训练,等重回中土,再见到风北渡已经是两年以后。
我一直记得那次再见他时的情景,裹着华贵裘袍的男子斜倚在镶金的宽大座椅上,神情慵懒的看着堂下狼狈不堪的我们,展颜轻笑。
“你们之中只能活一个。”他说,“至于要留下谁则由你们自己决定。”
那是一场赌命的游戏,他让我们从岛上活着下来的一十八个人互相残杀,以抓阄的形式随机的选择对手,一场一场不间断的比下去,最后——
活着的人便能留下来。
为了能够活着,昔日里的伙伴成为最凶残的敌人挥刀相向,至今回想起那一场近乎野兽式的搏杀我还不寒而栗。
在那十八个人里,若论起在武学上的造诣我不是最有天赋的,正如段红绸所说,最起码比起段红棉来我是略逊一筹,而我支撑到最后一局所遇的对手恰恰是她。
不过十招我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是勉力支撑而已,最后关头她的剑斜刺而来,我却没有躲,只勉强避开要害,混乱中果断出手以左手肉掌为鞘制住她刺入我肩头的剑,同时右手持刀杀了她。
她死的那一刻还不可置信的望着我染血的左手,但无可否认那一战我赢了,而且赢的光明正大,但却并非胜在武力上,而是胜在心肠。
风北渡对我的表现很满意,不仅践诺保了我的性命,还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惊人之举,将他一手经营了十数载的暗影阁交于我手。
当初我杀段红棉的时候段红绸就在场外,她疯了似的冲过来,却被风北渡的人强行拖了出去,那接下来的一连数天每逢夜深人静我总能听到那女孩子破碎绝望的呼喊声,直到有一天她彻底的从暗影阁里消失。
杜明楠说她是被风北渡假手于人,而至于她到底去了哪里却是不得而知。
因为她姐姐的死,如今时隔一年之后她回来找我报仇我也无话可说,可是——
我从不承认在绝境之下求生的本能是错。
我弯腰捡起地上她丢弃的剑,冷然的牵了牵嘴角,“如若杀一个人就活该万劫不复,那么这一年来你是不是也要跟着堕下十八层地狱?”
干了杀手这个行当才发现其实我们都一样的自私,只把自己和亲人的血看的弥足珍贵,可细算起来又把别人的父母亲人置于何地了?
段红绸若有所思的愣了一愣,仍是愤然的瞪了我两眼就再次倔强的别过头去。
“既然是各为其主,我姑且也不与你清算今天的私人恩怨,”她不说话我也不勉强她,将手里的剑扔到她面前转身负手走到一旁,平静道,“你自己了断吧。”
杜明楠神色复杂的看着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生与死往往只在这一瞬间,段红绸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脚边的宝剑半晌,才迟疑着伸手捡了起来。
“今天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她说,一手按住受伤的肩头踉跄着站起来,紧接着却是眸光一敛,凄声道,“但是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要横剑自刎,那一道冰凉的剑锋却是直逼我的背心,我料到她不会甘心如此赴死,身形迅速一回旋闪过她暗袭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的咽喉,将她擒在手中。
“段红绸,虽然今天杀你不是我的本意,但你也非死不可。”我说,卡着她的脖子强迫她与我对视,“我告诉你,做了别人手里的棋子,就别再过问这个世界上的是非对错,因为死了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开口说话,唯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去看别人的笑话。”
我说着,手上突然发力,段红绸本能的抽搐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我看着她,手上一寸一寸慢慢加大力度,眼见着她的脸色由红转青,眼神也渐渐涣散,院子里却是突然平地而起一股劲风。
影卫警觉的迅速往我身后靠拢,我抬头逆风看去,但见着空空如也的围墙上方突然飞起一道五尺宽的红绫横切入场,直铺到我脚下。
“雪阁御下不严,陆某特来向影阁主领罪。”
下一刻,一个清亮如雪的男声由九天之外散开,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由天际踏风而来,踩着空气中虚飘的红绫从容入场,径自飘落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