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次日过午,我随风北渡往清漪园赴宴。
骆无殇没有去,借口无一例外还是许如云。
对于南野朝中的形势,别人看不透他却是一清二楚,想来我的打算他该是能看的七七八八。
至于他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我却不想去深究。
这一日凌飏准备的排场不大,只他跟风北渡两个人很随意的在一座偏殿里摆了一席,席间说的也尽是些口是心非的客套话,倒是殿中歌舞不间断的换了几曲。
因为风北渡身边没有女眷随行,凌飏也舍了左拥右抱的美人香气,故而段红绸的出现也只以一个舞娘的身份。
与上一次妖娆妩媚的扮相不同,这一次她的妆容描的很淡,身姿曼妙的女子着一身做工精致的碧色的衣裤翩然而舞,系于腕上的碧绿丝带随着她身子轻盈的跃动旋转在周身挥洒开,那画面亦是极美,若是忽略周遭堆金砌玉的摆设,简直如仙似梦。
只是——
这女子眼神中埋藏的执念太深,那种恨让她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凡尘困扰。
其间她来来回回心有不甘的看了我好多次,我只做视而不见漠然地望着。
一曲终了,段红绸施施然往前带着伴舞的一行人在大殿中央跪下,款款笑道,“奴婢献丑了。”
风北渡是客,这话她大抵是对着风北渡的成分居多,只是风北渡面如泰山,目不斜视的坐在那里没什么反应,闲适的仰头饮了一杯酒。
凌飏的兴致似是很浓,面若桃花的粲然一笑,往前倾了倾身子,“欸?这就是你先前说过的那支新编的歌舞?”
“不是!”段红绸摇摇头,“之前奴婢与城主说的是一支双人合舞的剑舞,可是昨儿个练舞的时候与奴婢一起的芷青姐姐摔伤了,是以奴婢就擅作主张,临时排了这一曲。”
段红绸说着微微抬眸看了风北渡一眼,淡淡说道,“奴婢早前在夜澜的时候尝闻夜澜的司徒皇后甚通礼乐之道,宫中善舞之人更是不计其数,方才那些雕虫小技本是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夜澜国主莫要见笑才好。”
风北渡这个人向来惜字如金,而以段红绸的身份自然是担不起他的半个字。
风北渡不予理睬,凌飏倒也不以为意,“横竖不过图个乐子,咱们苍月城本来就不过弹丸之地,何以非要与人论这个输赢,不过——你刚刚说的剑舞是个什么曲儿?就是舞剑么?”
“差不多吧!”段红绸道,“奴婢对剑术略懂一二,便将剑术与舞曲融合新编了一曲,说是舞剑却也不尽然。”
“哦?这个说法倒是新鲜,”凌飏抚掌,“捡日不如撞日,你先舞一段来看看。”
“城主!”段红绸牵动唇角,露出些惋惜的神情,“芷青姐姐扭伤了脚踝,这一两日沾不得地,城主想必是要等上几日了。”
凌飏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笑的颇有几分无赖的孩子气,“你只随便舞个大概让我先睹为快。”
“奴婢一个人舞不了。”段红绸不徐不缓平静道,“城主平时不也总说一个人舞剑乏味么?此曲亦然!剑气如虹,要的便是威慑四座的阵仗,定要两人配合方能见其精髓。”
也不知道是不是二人暗地里套好了招,表面看去却是吊足了凌飏的胃口。
“咱们府上那么些个舞娘,个个身怀绝技,随便唤一两个出来与你作伴便是。”凌飏稍稍有些不耐烦的撇撇嘴,随手指了指跪在段红绸右侧的一名紫衣少女,“就你吧。”
“城主——”那少女惶惶然抬起头,神色间倒见不出对凌飏有多敬畏,只为难的摇摇头,“奴婢不会舞剑!”
苍月城的老夫人出身大家世族,颇为重视为妇之道,所以她城中女子大都循规蹈矩,想要找出一两个擅长剑术的确实不易。
“……”凌飏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悻悻的垂下手,“行了行了,都先下去吧。”
“是!”段红绸也不说别的,规规矩矩的见了礼,起身带着众舞娘往后殿外退去。
凌飏兴味索然的往后靠进椅子里,仰头往嘴里倒了一杯酒,旁边一直静默不语的风北渡却是难得抬了抬眼皮,唇边有一线极不明显的笑意一闪而逝。
“影子!”他道,不动声色的拿起手边酒壶重新把杯子斟满,“既然苍月城主有这个雅兴,你就配合他的舞姬走两招吧。”
不知道风北渡又是动了怎样的心思,不过既然他开了口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往前一步拱手道,“是!”
凌飏的眼中闪过一线精光,扯着嘴角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远来是客,这——好像不太合规矩。”
“横竖不过是个消遣,而且朕也想随苍月城主一起开开眼,所谓的剑舞究竟是什么样的。”风北渡虽然这样说,却是一直低头在专注的打量他手里的杯子,丝毫没有看出他的半分兴趣,只侧目轻描淡写的给我使了个眼色,“一会儿手下注意点分寸,别伤了城主的舞姬。”
“是!”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转身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彼时段红绸已经停了下来,正站在大殿门口望着这边等凌飏的指示。
许是好奇心太盛,凌飏也没再推脱,笑逐颜开的冲远处的段红绸招招手,“需要什么东西赶快去备下。”
段红绸颔首,回头对身旁的紫衣女子耳语两句,就见那女子连连点头,然后转身带着其他人先行退了出去。
目送众人离开,段红绸也不动,就只站在殿门处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中得意的神色不言而喻。
过了不多一会儿紫衣女子就带了另一名婢女匆匆从外面进来,每人怀里抱着一个红布的包裹递到段红绸面前。
“此舞要以双剑作辅,所以奴婢斗胆——”段红绸往前一步,当众将两个包裹抖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两把剑,然后在得到凌飏的点头示意之后,拔剑出鞘。
看的出来那两把剑都是价值不菲,看成色应该是用寒铁锻造而成,坚韧无比也锋利无比,出鞘的瞬间已经挥洒出两道凌厉的冰锋。
此时段红绸又恰是站在门口,剑锋映着她身后灿烂日光折射出一道异常灿烂的光线划过我眼前,我下意识的偏头躲了躲。
段红绸嘲讽的牵了牵嘴角,然后手提双剑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虽然是在凌飏与风北渡面前,我脚下虽然没有移动分毫,心里却是不由的戒备起来,捏了捏右手小指上的尾戒。
段红绸走到我面前站定,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轻描淡写的与我交代了两句折曲歌舞的技巧就撇开我,纵身一跃先往大殿正中的红毯上舞了起来。
因为有些拳脚功夫做底,她的剑舞的很流畅流畅,整套动作坐下来如行云流水,毫不拖拉累赘。
身姿娇俏的女子赤脚踩在殷红的地毯上,时而回身一转,时而轻跃而起,两把长剑握在手中,时而斜刺而出,时而一剑冲天,挽出的剑花晃的人眼花缭乱。
而诚然如她所言,这支舞看似剑术却又不能称之为剑术,虽然从她的动作间虽能隐约看出剑招的走势,但因为加了柔媚的舞姿,就看不出多少戾气,反而有些赏心悦目起来。
开始的一小段缓和的乐曲过后,她突然纵情一跃,于半空中一个利落的回旋,回眸间目色一寒,甩手将左手的长剑向我抛来。
身为暗卫杀手,我在暗影阁所做最多的就是背后暗袭的勾当,我擅用弓弩,便是不得已到了要与人交手的地步,平日里也是惯用两柄短刀防身。
段红绸的剑抛出来,我却不能接。
对于礼乐之道我并不是很精通,好在整场下来也不过是个陪衬,段红绸引领整支曲子的节奏,我要做的不过是亦步亦趋的予她喂招,做一个激战的假象而已。
因为是一曲歌舞,所以段红绸的招式一直都是随着伴乐的节奏在展开,开始的乐曲悠扬轻缓,她的动作也极轻缓,常常是两个人刚刚彼此迎上,剑锋却错过彼此身侧斜擦过去。
后来音乐的节奏渐渐快起来,她手下的招式变化也越来越快,但始终不离曲子的操控,是以我要应付起来也不会太吃力。
这曲子的高、潮部分是两个人激烈的对打,激进昂扬的音乐牵制她的动作,在最激烈的地方两柄长剑的剑锋猛烈一撞,眼前顿时有火花飞溅。
剑锋相抵,两个人四目相对,此时她眼中的情绪终于在一瞬间爆发。
我心下一寒,还不等动作,她手下已经果断施力压了下来。
因为疏于防范,我被她压制着直接往后退开半步。
曲子里最激进的地方本该就此过去,却不想身后的乐师手下刚一迟缓,段红绸的剑锋已经凌厉的扫了过来。
果然,她已经是破釜沉舟。
许是这些日子她已看透,无论是风北渡还是凌飏,不管她倒向谁,他们都不会助她达成心愿,所以她已经决定枉顾一切自己动手了。
如今她只要我死,至于后面她自己将要面对的结局已经全然不顾。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我却是佩服她的这份勇气,至少我就做不到这样的决绝。
我心中尚来不及感叹,赶忙反手一剑挡下她的剑。
这个突然的变故让幕后配乐的乐师们始料未及,隐约传来一阵唏嘘之声。
殿中沉寂片刻,只是在段红绸的剑再次斜刺而出的时候,那些乐师已经恢复了常态,反受了她的牵制把后面的曲子演奏的越发慷慨激昂起来。
段红绸的每一招出手都带了杀伐的决心,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亦是不会手软,持剑迎上去与她纠缠。
其间两个人都未吐露只言片语,不知道什么时候乐声已经停止,前一刻还歌舞升平的大殿之内此时就只充斥着刺耳的摒弃碰撞声。
“咦?这——这舞怎么——快停手!”良久之后,凌飏才像是看出些端倪,两手抓着袍子从席间跑下来阻止。
殿外就是大批护卫的御林军,既然她的意图已经这么明显,那么一旦错过就再没有机会了。
段红绸的神色瞬时有些慌乱,再对我刺出一剑未果,顺手拔下发间的三根发簪,素手一扬向我袭来。
我心里冷笑一声,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凌飏不知怎的已经奔到眼前,就在我闪身往旁边避让的同时,就眼见着那抹浓烈如火的身影鬼使神差的与我错肩而过,不偏不倚正迎着那三根做暗器袭来的发簪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