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这部医典是韦北辰的师父耗尽毕生心力的杰作,对于一个医者而言,单是书中所载的各种草药资料就是千金难求。
又因为是他师父的遗物,韦北辰一直都将它视若珍宝,可如今却是拱手送予别人——
可见,他对陆雪衣所求之事非同小可。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既然是韦北辰与你之间的交易,你今天找上我又是为了什么?”我微微有些紧张的看着陆雪衣,攥紧了袖子底下的拳头,手心里已经泌出一层细汗。
“因为他出的价码有够诱人,本来我以为接下这单买卖会稳赚不赔——” 陆雪衣若有所思的低头看着手里的医典沉默片刻,然后把书重新放回盒子里,倾身向前把那个檀木盒子郑重的推到我面前。
我抿抿唇,不解的低头看一眼桌上的盒子,然后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交易取消,筹资我原物奉还!”陆雪衣重新靠回椅子里,声音平缓的继续道,“你转告他,作为补偿,这一年之内不管他开出怎样的条件,雪阁上下都将全力以赴。”
这些年里,陆雪衣的手上还没有做不成的买卖,我不知道韦北辰到底给他出了怎样的难题,逼得他连雪阁辛辛苦苦打下的金字招牌都能舍了。
但此时我真正关心的是,既然是韦北辰跟他之间的交易,为什么现在他找上的人是我。
我暗暗的咬着下唇权衡良久,终于还是没有让陆雪衣失望,强作镇定的开口道,“你们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他要我找一个人,”陆雪衣道,语气不咸不淡的静静看着我,“并且用这本医典跟我买他的命。”
韦北辰买凶杀人!
巨大的阴霾压下来,空前的恐惧感盈满心房,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淹没。
我屏住呼吸,理智告诉我,我应该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追问下去,可是脚下就像是着了魔一样,怎么也挪不动步子,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杵在那。
“他——要找的是什么人?”终于,我还是问了。
从陆雪衣眼中迅速变换的色彩中,我想我已然看到了自己的狼狈。
“三年前,大郓城外,皇陵近郊——”陆雪衣的声音很淡,风轻云淡间描摹的就好像是那一天晴空万里的澄澈风景。
我一直以为我忘了,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刻意的不再去想起,就不会再记得了。
这三年里,我甚至于刻意的去深化自己对骆无殇的恨,我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把心里最深的那个伤口盖住,让它安静的在皮下结一个丑陋的疤,然后随着岁月的风干慢慢的磨平消失。
我以为所有的伤口都可以随着时间不药而愈,却忘了除了痊愈之外,还有一种结局是不治而亡。
虽然我还自欺欺人的活着,可是那个见不得天日的伤口早已偷偷的腐烂化脓,再也不会愈合了。
可是韦北辰,你在我面前什么都能伪装成不管不问的模样,为什么这一次偏偏要是你来叫醒我?
我们之间风平浪静彼此依偎这么久,终于——
也要曲终人散了是吧?
心口似是被什么突然大力一压,冲撞间一股腥甜的液体涌至喉头,我脚下一个踉跄,忙以手压住胸口背过身去,强忍着不适把那口血水咽下。
唇角有一点残血渗出来,我刚准备拿手背去擦,陆雪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身后,递了方帕子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手上素白的帕子,也觉得那色彩讽刺至极。
我用力打开他的手,继续抬手用手背把唇边的血迹抹净。
陆雪衣低头看着自己悬空的右手静默片刻,倒也没有不高兴,想了想还是旧事重提,“普天之下,没有雪阁拿不下的单子,还是——你想让我把这项交易完成?”
当年的那件事关乎我的清白,但对南野的皇室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件丑事,除了我跟骆无殇,就连我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宫女琉璃和翡翠都不明原委,她们也跟所有的朝臣一样,都只是知道那半年间我与骆无殇之间的感情莫名的出了裂痕,至于前因后果根本没有人敢去追究。
莫说是以雪阁遍布天下的杀手耳目想找一个人,其实如若有心想要追究的话,以骆无殇的身份地位,他也早就可以做到了。
但也许是为了他自己的颜面,这三年,他跟我一样,对那件事都选择了自欺欺人的遗忘。
不管他是出于怎样的用心,总得来说,我其实都很感激他的守口如瓶。
而如今陆雪衣会在这件事上犹豫的原因我也明白,他常与凌飏混在一起,想来是对这天下间今后的局势也估算的很清楚——
除了风北渡会幸灾乐祸之外,如今凌飏还想借我的力,而骆无殇又丢不起这个人,如果这个秘密因他雪阁而走漏半点风声,那么雪阁上下绝逃不过灭门的祸运。
陆雪衣此时的云淡风轻,不过是在等着讨我的口。
可是我已经溃不成军,只能遂了他的愿。
“不用了!”我失控的嘶声打断陆雪衣的话,转身去桌子上抱了那个盒子,回过头来愤恨的盯着他的脸道,“这件事到此为止,这笔交易,取消!”
“好!”陆雪衣轻轻的扯了扯唇角,安静的点头,我却很难将他此时的表情归结为一个微笑。
我没有心情再去研究他的表情,一把推开他,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我们借住的小院比陆雪衣那里也大不了多少,左右大两个厢房,风北渡和韦北辰各占一间,门口处还有一间小屋,给四个亲兵轮流打盹儿休息。
当我气势汹汹的冲进院子里的时候,门口两个守夜的亲兵吓了一跳,慌忙的拔刀由风北渡门边聚拢起来,见着是我才松了口气,重新把刀收起来,“是你啊影姑娘,你怎么才回来?”
“嗯!”我趁着脸没有吭声,直接绕过俩人回房。
风北渡那边的灯已经熄了,而韦北辰房里的灯还亮着,他该是还没有睡,可是站到门口的那一瞬间我却犹豫了,手伸到一半竟是没有勇气去推门。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盒子,从陆雪衣那出来我就一直把它紧紧的扣在怀里,因为用力过大,此时指关节处已经开始微微泛白。
这盒子里放着的是韦北辰最珍视的东西,可是他却用他最珍贵的东西去买了我那段最肮脏的过去,怎么看都是讽刺至极。
我闭眼缓了口气,然后把收握成拳的右手五指一根一根重新放开,贴在冰冷的木门上狠命一推。
吱呦一声,房门应声而开,我低着头一步跨进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将房门拉上。
身后静谧的空气里晕染着柔和温暖的灯光,我就那么静止在门边,任凭唇边苦涩的笑纹一层一层无休止的绽放开来,就是久久不愿回头。
可能是我开门关门的方式太过激烈吓到了他,韦北辰也没有说话,只是半晌之后他清瘦修长的指尖安静的落在的了我的肩膀上。
我手里抱着那个盒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脏,心下一个轻颤的同时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退开一步甩开他的手。
“影子,怎么了?”韦北辰问。
那个笑容,如五月的朝阳,丝丝缕缕都带着和煦的暖意。
“哦,没……没什么!”我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慌乱的掩饰,却怎么都觉得此时的自己已经狼狈的一塌糊涂。
我想要再让自己伪装成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可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一遍一遍的叫嚣——
风影潼,醒醒吧,再可怕的噩梦也总有需要清醒面对的那一天。
“你来,我给你看样东西。”我努力的让自己的脸上牵出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拽了韦北辰的袖子回到桌前,然后没事人似的把那个盒子推到他面前,打开。
泛黄的书页映在灯光下就更显陈旧,可是韦北辰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我所预期的那种惊慌或者尴尬的表情。
他的表情很镇定,带一点点清浅的微笑,那样子像是带着超脱世外的大智慧。
然后,他从盒子里把那本医典取出来,端在手里把皱掉的首页捋平,默默的转身收进了他自己的行李里面。
我不知道此时在他平静的外表下会包裹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本来我一直以为对于他我是用不着去掌握的,因为信任,我从不费劲心机去思考他在想什么,会做什么。
可是这一刻,我才猛地发现,无知竟会是这么让人觉得这么恐惧和无助的东西。
“对于我的那些过去,你很介意是不是?”我的喉头哽咽,每一个字眼爆发出来都强烈的震慑着自己的四肢百骸,疼痛异样。
不是心痛,是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寸皮肉,每一滴血液都被粉碎了一般,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所有的意念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
很痛很痛!
韦北辰没有回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想要试着从他的背影中看到一星半点儿他处于挣扎中的痕迹,可是——
他的脊背挺直,像一株苍劲的松,那个背影纹丝未动。
半晌,空气中响起他的声音。
“是!”他说。
一个字,斩钉截铁。
我本以为这个字的重量足以将我压入无底深渊,永世都不得翻身了,但是出乎意料的,那一刻,所有的束缚竟是仿似瞬间消散,那些遗失的意识也瞬间回拢到脑海中。
“呵——”一声释然的浅笑不经意的溢出唇角,“好!我明白了。”
我转身,绝然的推门奔了出去,却因为跑的太急,正好与外面迎面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夜半三更,你要去哪儿?”风北渡的声音冷硬,带着明显的嘲讽味道。
我抬头,对面上他阴霾的双瞳,不期然也是毫无顾忌的冷笑,“堂哥你不是一直想我回南野去拿回骆无殇手里的传国玉玺么?我现在就去。”
我说,嫌恶的扫他一眼,绕开他就往院里走。
然后,毫无意外的,四个亲兵已经剑拔弩张的冲上来,横刀将我拦下。
短兵相接我手里又没有与之匹敌的兵器,束手就擒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但是那一刻我已然什么都顾不得。
就在与他们正面交锋的那一瞬,我趁其不备扯出右手小指指环里的血蚕丝,身形一侧从两人中间错过去的同时出手勒断了其中一人的脖子,而回过头来的同时颈边已经是寒气逼人的三把大刀。
应该是没有想到我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胆量在他面前杀人,风北渡看着地面上的一片残红,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上前一手扣住我的下巴,寒声道,“风影潼,敢在朕面前杀人的你还是头一个,朕的耐性有限,别以为你手里抓着把柄朕就真的不敢动你。”
“风北渡,你错了!”横竖是避无可避,我迎上他的目光也是凌厉的反驳,“自始至终,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手里有任何的把柄,相反的,却是你一直想要将我用作把柄才会养虎为患,走到今天这一步。”
“养虎为患?”风北渡像是听了笑话,“阶下之囚,这说这话也未免太过自不量力了。”
“也许吧!”我不以为意的抿唇一笑,冲他扬眉道,“但很快就不是了!”
许是我此时这份自信晃了他的眼,风北渡的脸色微微一变,还不及反应,院外已经是一个男人如一团炽烈的火焰般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