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何时在夜鸢的怀中沉沉睡去,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暖暖的日头笼罩着满地的积雪浮出淡淡的红晖,与我纠缠一夜的人早已不知去向,没由来的恐慌将整个心填的满满的。
而紫衣与冰凌早早便已经准备好浴桶与热水,好让我一醒来便可沐浴更衣。
我支着浑身酸痛的身子走向那烟雾匍匐的浴桶,里面洒了月季花瓣,清香扑鼻。此时的紫衣与冰凌看见我都竟都垂下头,满脸通红一片。
奇怪地看着她们异样的眼神,我才想开口问她们到底怎么了,却发现自己的肌肤上留下的是一块块令人不敢直视的吻痕,我忙将整个身子沉入浴桶中,借着水汽掩盖我脸上的燥热。
适温的水洗去了昨夜的疲累,捧着手炉站在窗前凝望紫衣与冰凌正在踢着鸡毛毽子,欢声笑语在院子里朗朗回荡。枯枝依依照影,枝上凝玉尘,莹珠残水声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时不时会晃神,似乎想了很多事,回神时却又不知自己想了什么。
落被捕,岚与绯衣定然会冒死前去搭救,可他们一旦进去了就不可能有活路,那一定有着天罗地网在等着他们,我绝对不能让他们被捕,他们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想必夜宣遇刺之事已传遍整个天龙城,壁天裔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的行事作风来看一定会有所行动的,是否会派兵出征,派谁出征?而北国又会派谁应征?有莫攸然在,夜宣应该应该不会有大碍,而且现在还不是他死的时候,他不能这样简单的就死了。
也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只觉一个熟悉的气息逼近我的身后,接着,一双手臂便环上我的纤腰,揽我入怀。原本凝重的脸色露出淡淡的笑容,慵懒的倚靠在他胸膛之上:“就下朝了吗?”
“恩。”他的下颚抵上我的额头,低声应了句。
“父王的伤怎么样了?”这是我最担心的一件事。
“依旧处于昏迷间。”
我忙问:“那今日的早朝?”
“涟漪大妃临朝。”
“什么!”我的身躯一僵,声音微微提高几分:“涟漪大妃只是一介女流,怎可临朝,你为何不阻止?万一她乘势控制朝堂怎么办?”
头顶传他来一声轻笑,手指抚过我鬓角那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我要的,就是她控制朝堂。”
手炉涌出袅袅轻烟,笼罩在我们两人之间,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
将手炉放在窗台,后在他怀中转身似懂非懂的对上他的瞳子,我看见里面有着夺目的傲然,薄唇噙着丝若有若无地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却没有解释,勾起铺洒在我胸前的一缕青丝道:“那两名刺客,要你多费心了,你该知道他们的用途是什么。”
灵光因此话一闪,我回搂着他坚实的腰际忙问:“南国是不是有动静了?”
“很大动作。”他脸上的笑意渐深,魅异的眸中隐藏着太多的东西。
“那……”突然间我竟慌了神,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傻傻地看着他。
他着我这般表情唇畔的笑意更大,眼底满是宠溺之色,更像是发现了什么,闪耀着明熠的亮光,俯身在我脸侧落下一吻,笑道:“你想说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这才摈去了失态,娓娓而述起当前的时局:“南国趁北国群龙无首之际必定领兵讨伐,可现在的南国已经不再有壁岚风元帅,再者旷世三将,辕羲九已死,莫攸然现居北国,壁天裔是南国之帝要坐镇朝纲,断不会亲征北国,也就只能派南国名将方天云出征北国。而北国,大王遇刺,一介女流坐镇朝纲,定然无所作为,又能派谁去应征呢?”话才落音,我的心也被自己的话而点醒,诧异地看着夜鸢:“难道……?”
他没有让我把话继续说下去,再次揽我入怀,我挣了挣,想要把话说清楚,可是他的手臂没有放开我,反倒是更紧了。紧贴在他胸膛之上,我感受到他的心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我也没在挣扎,轻轻的靠在他怀中,若有所思。
窗外的紫衣与冰凌早已没再踢毽子,冷风拂过,吹的她们发丝凌乱也未觉,只是并肩站在院中满眼羡慕的看着窗前两个相偎依的人。
后来,夜鸢带着我到天龙城南郊阅兵,八万大军早已整齐庄严的分列两侧,左侧军队甲胄鲜明,手持刀盾,右侧军队玄色盔胄,手握长枪。目不斜视,皆笔直地伫立着,对夜鸢肃然起敬。
就是这支雪域鸢军,我在壁天裔的口中听过,他曾多次与之交锋,皆无法击溃,甚至还吃过它的败仗。壁天裔时常会说:若要歼灭北国,必先灭雪域鸢军。
听紫衣说过,十七岁那年,夜鸢主动请缨出征南国,夜宣只当他是玩心大起,便随意拨给他五千精锐,让其随着北国大将王廷一同出征。却未曾想到,就是这五千精兵力挽狂澜,使得北军反败为胜。
据闻当年的夜鸢,手执长刀,以一人之力杀敌百十余人,有着过人的统军才能。后其一人单枪匹马直闯南军主帐,亲取大将首级,吓得南军闻风丧胆。
十七岁的夜鸢初次领兵,竟立下如此大功,天下朝野为之震惊,夜宣也就将这支五千人的军队赏赐给了夜鸢。夜鸢不负众望,短短两年,奔驰于茫茫大漠,收复失地数千里,斩敌千余人,收罗名士归于麾下。已由最初的五千人扩张到三万人,成为与旷世三将齐名的战神。
可就在十九岁那年,他突然一蹶不振,置三万大军于不顾,日日酒池肉林,流连于风尘中,民心大失,对其行为甚为不解。
这样的他足足维持了一年才罢休,二十岁那年,他重新整军,却不再是一有战事便出征,而是处处征兵,名义上是为朝廷征,实际上征到一半的兵皆被他秘密收于雪域鸢军。当夜宣缓过神时,夜鸢已是集半壁江山的兵权于一身,地位无人可以撼动。
这些,我都是由紫衣口中得知,竟从来不知道夜鸢竟然也是个将才,而他的权利之大更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想像,也难怪夜宣与涟漪大妃都要忌他三分。
在高台之上,他身着玄色龙鳞甲,冷风猎猎卷起他的墨色风氅,扑扑作响。我披着雪白的银狐貂裘站在他身侧,显得格外渺小。
“是要起战事了吗?”望着下面的军队,眼中有蓄势待发的精锐,还有蠢蠢欲动的野心。
从何时起,夜鸢竟征服了八万大军随他出生入死,就是谋逆造反也心甘情愿?看夜鸢那邪魅的外表,倒更像是一个待在温室中,整日受皇室的庇佑而生存的人。可谁又能想到,正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也要承受人所不能受的痛苦。
见他不言不语,我又问:“我很想知道,你做的这一切为的到底是什么?为母亲讨得一个太后之位?报复父王多年的冷落?”
夜鸢目光灼热,因我此话微微动容,目光飘向淡云幽浮的的天际,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刺穿重重云霄:“你知道南国那群自以为身份高人一等的子民喊北国人为什么?是北夷胡蛮!同样是人,我们北国为何称夷为蛮?若你以为我争夺王位为的只是一己私欲,那就太小看我夜鸢了,我要统领北国,要将它带往昌盛之巅峰,更不要让我的子民再被人称做北夷胡蛮!”他在说最后四个字时,坚定异常。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底徒生震惊,不禁再次审视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发觉自己竟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夜鸢这个人,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的,早在南国,我就常听百姓们口里说着北夷胡蛮四个字,我也认为他们称这四个字理所应当。可是没有想到,这四个字竟深深印刻在北国人的心中,并且视为一种耻辱。
“既然父王没有能力带领北国走出北夷胡蛮四字,那便由我来吧。”眼瞳中透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气势,这份气势仿佛似曾相识。在壁天裔的眼中我见到过,那是霸气,那是狂妄,更是野心。
我忽然间哑口无言,只能静静的站着,凝视他那挺拔的伟岸,以及脸上那沉淀了霸气的坚毅。
突然间,我笑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再发自肺腑的笑了。
因为,未央没有选错人,夜鸢,是帝王之才,没有人能比他更适合做北国的王。他的帅才,他的雄心,他的隐忍,他的审时度势,他的聪明睿智,他的一切都奠定了一个结果:他是北国未来的王。
只有他,才配做未央的男人。
阅兵归来已是入夜时分,鲁风驾着马车在南郊一路奔驰而行,明月疏星皆被乌云笼罩。我探首看着车外飞速闪现过的景色,枯枝,残叶,巨石,溪水,皆被黑暗笼罩了一片。而那北风依旧狂啸不止,有一阵没一阵的灌进马车。
夜鸢将一直趴在车窗前的我扯到他身边坐好,手抚过我早已被冷风吹的没有丝毫温度的脸:“你还真是个孩子,不是最怕寒吗?”
“我才不是孩子,我快满十六了。”对于他称我为孩子很是不满,蹙着眉头反驳着。
对于我的反驳他只是淡淡的笑着,今天他对我笑过很多次,可是眼中却藏着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时常会令我手足无措,总觉得他离我很远,对我很是疏离。可他又真真正正的站在我身边,会将我拥入怀中,会牵起我的手,会眼含宠溺的对我笑。可我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少了什么。
可我不在乎,只要我在他身边,只要他属于我。
我轻轻枕靠上他肩头,把玩着他的右手,白皙修长,比女人的手还要美。真不敢相信这样一双手能在战场上斩敌数千人,指挥着千军万马。
“夜鸢,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站在阴暗之处掌控全局的政治野心家,可是今天我竟看到了不一样的你。”
“政治野心家?”他颇为意外的重复了一遍。
“怎么?你敢不承认?”
“头一回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几个字。”他探出一只手揽上我的肩,问:“不知未央眼中,政治野心家是褒是贬。”
“你觉得呢?”我不答,反将这个问题丢还给他。
忽然间,他沉默了下来,若有所思,以一种深静的眼光凝视着我。正想说些什么,马车猛地停下,一声嘶吼在黑夜中格外凄厉。
鲁风的声音低沉的传来:“殿下……”他只唤了声,欲言又止。
夜鸢松开怀中的我,揭开帘幕向外头望了去,张虎手中的马灯隐隐能照亮前方,我在夜鸢背后也望了出去。
一匹白马之上,有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长衫随风舞动,宛若人间仙子。我认得她,华莲圣女,在赏梅时我见过的。
夜鸢突然回首凝了我一眼,轻声道:“你在这等我。”随即便跳下马车,朝白马上的女子走去。
我挑起帘幕,静静的看着夜鸢的背影越走越远,华莲圣女优雅的翻身而下,雪白的风袍在黑夜中勾勒出绝美的弧度,嘴角的笑意渐起,目光中没有别人,只有那个朝她走去的男子。
“王妃,殿下与华莲圣女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鲁风见我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竟出声为我解释道。
“鲁风,你可懂什么叫做欲盖弥彰?”我收回视线,直逼他那略微慌乱的目光。
他被我一盯,立刻紧张地垂首,僵硬的站着。
看着他一副畏首畏尾,生怕说错话的样子,我勾起一抹冷笑,也不在为难他,轻轻放下帘幕,坐回马车内,安静的等夜鸢回来。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夜鸢便回来了,看着他依旧平静的神色我也没有询问关于他与华莲圣女的事,而他也没有与我解释些什么,直接驾马回去了,一路上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是听着马蹄声声渐远。
·
翌日,他依旧早早的去上早朝,可是午膳却未归府,我也没有胃口便撤了午膳。坐在桌前摘着一瓣又一瓣的梅花,绯红的花瓣倾洒了一桌,紫衣与冰凌也察觉到我的异样,站在身侧没敢说话。
直到我将最后一瓣花摘下之后,管家匆匆跑来说是王上请我进宫,我一怔,王上他这么快就已醒了?
未多想,稍微整了整衣衫便随着公公进宫,走在殿宇巍峨的紫陌大道上,已微微下起了小雪,雪白的尘霜拍打在我睫上,微微蒙了眼角的视线。我早已是昏昏沉沉,浑身上下皆提不起一点儿气力。拢了拢衣袍,蔽去寒风,手足冰凉。
走了好一会儿才抵达北华殿,一来到此我整个人便紧绷了起来,略微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迈着稳重的步伐踏入北华殿,转入王上的卧寝。四周很是宁静,唯有守在殿外的几名侍卫,别无他人。
寝宫内灯火明熠,桌案上如臂粗的红烛燃烧的孜孜作响,照得暖床上恍如白昼。袅袅的熏香将那整个寝宫笼罩着,格外沉郁。原本金光涌动的寝宫却因夜宣那一声声的低咳显得异常阴暗。
“未央,你来了……”他目光微微闪耀着病态,胸口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我站在寝榻边凝望病怏怏的他,低声喊了声:“父王。”
他倚靠在榻上,隔着曳地的轻纱凝望我,却又像是望着更远更深的地方。嘴唇微裂,满脸的沧桑,仿佛稍不留神便会咽气归天。
“二十五年前,我身中多处刀伤逃到一间屋子里躲避追杀。而屋子的主人,一个平稳镇定的女子她帮我渡过了那次的难关,并悉心的照料着我直到伤好。这个女子名叫李芙英,相貌不算绝色却是清秀,她很爱笑,唇边的笑很美很动人。每次见到她的笑容,心都会不自觉的放轻松。我身在王廷,根本见不到这样纯真无邪的笑容,也许是在宫廷中看多了阿谀奉承的笑脸,故而对她暖洋洋的笑格外心动。李芙英毫无疑问是我一生最难忘的女人,因为她是自己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错误,一时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冲动,而强行要了她。当我看到她满脸泪水涟涟之时,才发觉自己做了多么无耻的事,但是我会负责,可以带她回北国做我的女人,我不会委屈了她。”
“但她不同意,她告诉我,她最爱的人是那个跳入泥水中为她摘采芙蓉花的男子,她会一辈子在这里等着他回来。我有想过要强行带她离去,可是她却以死相逼,我拗不过她,便黯然离去了。毕竟我是北国的太子,多留一日危险就多一分。两年后,我有来找过她,那个村子却早已人去楼空,听过路的人说起她的丈夫高中榜眼,领着她去帝都享福去了,而且他们还有了一个儿子。或许我不该去破坏她此刻的幸福……可若我知道那所谓的儿子是我的孩子,就是用强的我都会带她回北国的。更没有想到,我一时鬼迷心窍竟害了她一生,甚至命人诛杀了我的孩子!如今我想要补偿,又能去寻谁呢?”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悔恨不已的脸,以及纵横而下的泪,我冷淡地开口说:“父王你可知道母亲临终前说了什么吗?”语罢,我看见他期待的目光,我笑着答:“她说,其实当年很想与您去北国,但是她不能背弃辕天宗,做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她还让我与大哥,不要怪你。”
他的脸上赫然闪过激动,挣扎着想要由寝榻上起来,口中喃喃问:“你说的是真的?”
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殷红的血染红了整条纱布,我却无动于衷地站着说:“父王你可知大哥此次前来北国的真实目的?不是为了窃取北国机密而来,而是想要见见这个二十五年素未谋面的父亲。”
“什么!”他的脸色更加惨白,全身微微颤抖着:“不可能……那他为何说是来刺杀朕的!”
猛然捉住了夜宣口中那个“他“字,是谁?
灵光一现,难道是南国有奸细!
不然夜宣怎会那么肯定我们是做奸细来的,还派大军阻杀我们!
“父王你的伤口裂了,我叫御医进来为你上药。”我不动声色,转身欲出寝宫召唤御医。
“慕雪!”夜宣哽咽虚弱的唤了我一声:“芙英只剩下你这个女儿了,就让朕尽自己所能补偿给你吧。”
“慕雪不需要王上的补偿。”背对着他,我冷声回拒。
“你就给朕一个补偿的机会吧,你的母亲,你的大哥,还有你。”
得到这样一句近乎于哀求的话语,我的嘴角勾起冷笑,人都说,人之将死,其意识最为薄弱,受不了任何刺激,果然不假。
“王上若想补偿,就先养好您的伤。”我丢下一句话,踩着柔软的红毯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寝宫。
夜宣你何其可悲,母亲如此爱辕天宗,就是死前也说自己不悔。这样一个对爱情忠贞的女子,怎会移情爱上你这个奸污她的男人?
夜宣你何其可笑,大哥自幼就将对你的恨深深铭记在心中,多年出征北国也是为了亲取你的首级,又怎会想要见你这个所谓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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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势渐大,片片团团如扯絮般飘洒在这华丽庄严的飞檐琉璃之上,四处早已是白茫茫一片,连绵起伏,银装素裹。风有一阵没一阵的席卷着我的全身,拢着貂裘的手又紧了几分。鹅毛般的大雪覆盖着我的发丝,偶有几簇溜进颈间,融化成水滴划入脊背,激起一个个粟栗。
顶着茫茫大雪,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快快回到府上,蹲至炭盆边,脱去早已湿透的雪地靴,然后窝进被子里好好睡上一觉。
隔着雾气弥漫雪花飞扬,我看见迎面走来一个玄色锦衣的男子,待走近,我才认出是楚寰。他见我,也是步伐一顿,上下打量我一番后才道:“大王又召见你了?”
“是啊。”因为冷,连牙齿都打颤了,微微哆嗦着问:“你这是要去哪?”
“不去哪。”他冷冷的回我,随后又说:“走吧。”
“恩?”我跺着脚,奇怪的看着他,一时还未反映过来。
“送你出宫。”
“干嘛要送我?”
“我可不想你走到半路上晕倒。”他蹙眉望我,似乎很不耐烦的回答我的话。
“噢。”我还没应完声,他已率先走了,我赶忙跟上他的步伐。拢了拢衣襟,看着他刚毅分明的侧脸,脑海中浮现的是多年前与他相处的情形,不禁失笑:“楚寰,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他步伐依旧稳健,面无表情的朝前走,踩着雪花孜孜作响。
“那样讨厌我,为何又要包容我呢?明明是我拽着你偷跑出心然居,反倒是你被莫攸然罚着多浸三个时辰的寒潭。每次莫攸然不理我,我就冲你发脾气,你却像个木头一样站着任我发脾气。你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挑衅你,我就想看看你发脾气的样子,可是我却从未见你发脾气。其实我一直很怕你,每次你一用那杀气十足的目光盯着我时,我就不敢说话了,可我知道,我能在你面前放肆,因为莫攸然是我姐夫,他不会让你欺负我。与我相处的七年,你一定恨死我了吧,我知道,你总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好像丝毫不在乎,其实你早想抽我了对吧。”我越说越起劲,甚至开始比手画脚的,他猛地停住步伐,我也立马停住。
“素闻鸢王妃孤高冷漠,今日一见,传闻不可信。”他动了动嘴角,一句淡漠的话语将我的废话连篇击败。
“是吗,是这样传的吗?”我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见他停住的步伐又朝前走了去,我忙小跑追上去,一把挡在他面前:“楚寰,能告诉我为何帮夜鸢吗?”
“说了这么多,总算步入正题了?”似乎早就意料到我废话连篇的背后,犀利地目光对上我:“我帮你的夫君不好吗?”
“只是好奇,你与莫攸然之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你到底是什么人。”
“未央如此聪明,为何不自己去查?”
“那你告诉我从何查起?”
对于我的紧追不放,他目光闪了闪,眼瞳蓦然直逼我身后,最后落在一点,僵了片刻。我好奇的转过身,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几片雪花打在我脸上,冰凉入骨。
远处嶙峋石山被雪笼罩的洁如玉石,枯枝参差交杂,茫茫雪花中一名女子手执青梅,踮脚在一名男子右颊边落下一吻。长发如瀑沿着两肩倾泻而下,几缕发丝被风吹起,飘扬轻舞。
我黯然转身,欲避过他们朝另一处归去,楚寰却拦住了我:“逃跑可不是我认识的未央。”
“那你认识的未央是什么样的?”我斜目冷问。
“上前,让她离你的男人远点。”
“你错了,我会上去给她一巴掌,让她不要在这丢人现眼。”我一字一语地吐出口中几字,然后挥开楚寰挡在面前的手,“但这里是宫廷,我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吵吵闹闹引来奴才们的注视,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嚼舌根的奴才有多么可怕吧?”
丢下一句清冷的话,越过楚寰,踏雪而去。
急雪回风,冰天步僵冷,他没有追上来,我也就自顾自的朝玄玉门走去。
王宫分为九门,四门是归属于夜鸢,这五门归属于夜宣与朝中各大将掌管。
这九门最重要的四门,有两门被夜鸢牢牢控制了,这样威胁着王位的事夜宣不可能不懂,可是却迟迟不能动他,可见皇权已被架空了一半。夜鸢真是个令人费解的人,若此时举事夺位轻而易举,可他偏偏要等那一个名正言顺的时机。
也许他是个骄傲的人吧,更不屑背负一个谋逆的罪名。
脑海中蓦地闪过方才华莲圣女吻夜鸢的一幕,我的手不禁紧紧握拳,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百般滋味也不知从何说起。待走出玄玉门后,只觉脚步愈发的虚浮,整个人的气力被什么抽了去,而且好冷,真的好冷。
我一直朝前走想寻找驾车带我进宫的鲁风,此刻怎么没了踪影,我盲目的扫视了一遍,才恍然想起鲁风一直在玄甲门外等我,而我为了避开夜鸢,却从玄玉门走了出来。
就在我昏昏沉沉快支撑不住时,一双手托住了我的手臂,我的眼前恍然一片黑暗,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软软的倚靠在一个肩膀之上,良久我才缓和了浑身上下的不适,睁开眼帘对上一对复杂的瞳子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我冲他笑笑:“夜翎,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他不答话,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眉一蹙:“你病了。”
“天龙城里被传为佳话的夫妻,竟只是貌合神离,这第四个圣女还是不能逃脱爱上夜鸢的命运。而夜鸢……那我费尽心机得到的又是什么,会是沦为北国人的笑柄吧。”也许是病糊涂了,我竟神智恍惚的将我心中一直存放许久的事说了出来。
“我送你回去。”他扯过我的手,想将我背起,我丝毫不领情的甩开他:“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
我微红了眼眶,也不搭理他,摇摇晃晃的朝前走去,我讨厌这样狼狈的样子被人看见。
“没有人会怜悯你,是你自己一直看不起自己。”夜翎的声音由身后传来,这句话使得我步伐一顿,茫然回顾,在雪中寻找到他的眼睛,狠狠瞪着他。
“何故用你的虚伪的坚强与冷漠来伪装自己的脆弱与孤独?”
“你没资格管我!”被他一针见血的话语刺痛,我近乎于咬牙切齿地回他一句。
“你还真是个孩子,何时才能长大呢。”他的脸上浮出一抹淡然的伤,与漫天大雪夹杂在一起格外凄凉,仿佛又见一年前那个被幽禁在府中病入膏肓的夜翎。
也许是我真的病了,病到眼眶中已凝聚了点点泪水后顷刻划落都不自知,我从来不相信自己会在这个人面前哭。
抬起袖子狠狠擦去脸上一抹清泪,才转身想离去,却见几个黑影如鬼魅降临在我面前,没待我看清一把雪亮的刀便朝我挥了下来。
闪亮的锋芒刺痛了我的眼睛,一双手臂迅速将我向后护去,这才避免了致命一刀。夜翎的脸色骤然变冷,有凛冽的寒意自他身上传来,四周的黑衣杀手一见夜翎明显一愣,呆站在原地竟是面面相觑无人动刀。
雪片微微急,倾洒在锋利的刀刃上凝结出薄薄的尘霜,正当我疑惑于这批杀手为何迟迟没有行动之时,夜翎紧揽着我的腰带我飞速朝他的马而奔去。我的脑袋越来越沉,眼皮也很重,脚上根本毫无一丝力气,只能任由夜翎的臂力托着我,然后上马。
缰绳一紧,马儿也觉察到杀气,一声低嘶,却将静立在后的杀手惊醒,忽闻一人大声吼道:“主子有令,格杀勿论。”
夜翎骑坐在马上,紧紧将我护于怀中,双腿一个用力,飞奔而出。凌厉的风雪肆意刮在脸颊上,眼前的一切飞如闪电,马蹄一声声都似踏进了心坎中。
耳旁传来的是夜翎平稳的呼吸声,身后也传来阵阵马蹄声,紧追不放。
“闪身。”夜翎忽地将我身子向左一倾,我还没来得及反映,一支强有力的箭便由耳边呼啸而过。我怔怔的靠在夜翎怀中,暗自心惊,若不是他,我怕早已是刀下亡魂了罢。
看着马飞速前行,势如惊雷,也不知要奔向何方,只觉周围越来越荒凉冷寂。没由来的恐慌瞬间侵袭着我的身心,我不想死,未央还没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怎能死。
又是一声呼啸而来的声响,但这次不是冲我而来,而是马。
身下一空,马凄厉的嘶吼声响彻荒芜的郊林,长箭射穿了马后腿,我与夜翎毫无预警的由马上摔下了来。夜翎紧紧将我护在怀中,翻滚下一个又陡又斜的坡,很多楚痛皆因他牢牢的保护而免去,反倒是落在他的身上。靠在他怀中,倾听着他强稳有力的心跳声,我紧紧咬着唇,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直到他的身躯狠狠撞上一颗枯树,我们才停止了继续下滚,一声闷哼由他口中传出,脸上稍显痛楚。我赶忙由他怀中挣脱,担忧的审视着他:“夜翎,你没事吧?”
“死不了。”他勉强的说了三个字安慰我,可我知道,自从马上跌下他便紧紧护着我,没让我受一丝伤害,所有的伤害都自己承受着,这个傻子!
我忙将他扶起,而杀手们已排排立在我们身后,目露森冷的寒光。
夜翎稍微平复自己身体上的不适,瞳中冷芒惊现:“你们的主子是谁。”
他们不说话,紧紧握着手中的刀,眼底似对他闪过几丝畏惧,仿若在惧怕夜翎。
“让我替你们回答吧,是涟漪大妃。”他一字一句说的清晰异常,他们的脸色立刻微变。
领头头喝道:“既然殿下知道,就请让开,属下们也不想伤了您。”
“倘若我不让呢?”他缓缓起身,挡在我身前,声音既阴冷又坚定。
“殿下莫让属下为难,您该知道暗人若不能完成主人的命令只有死路一条,今日不论如何,属下们都要取了她的命回去交差。”
我也由雪地上爬了起来,看见夜翎蓝绫衣袍上微渗血迹,我知道,是由于方才那一撞,如今的他一定在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吧。再看看那几名杀手视死如归的表情也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是夜翎在我身边,我知道他一定会护我的。
“好。”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握起我的手,倏然转身凝望山边的斜坡,斜坡之下是无底深壑,淡云密布,风势呼啸,深不见底。
“未央,敢不敢跳下去?”他看似云淡风轻的声音飘进我耳中,手心感觉到一丝冰凉划入,是他的血。
“你敢我就敢……”话未落音,只觉脚底一空,夜翎揽着我跳了下去。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雪使我的意识混沌,但可以清晰的看见夜翎那张坚定不移的脸。我能有的只有震惊,他真的陪我一起跳下来了?他可知这底下可是万丈深渊,他明明可以放我保命的,可他还是陪我跳了下来?
在白雪纷飞的深渊内,他那一汪如泉的眸子深深注视着我,与我一同坠入无底深渊。
·
冷!
此时我的心底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冷入骨髓。
哆嗦着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红色的眸子,他半跪在我身边,脱着我的衣裳。
我想也没想就甩他一巴掌,怒道:“下流!”
“不错嘛,还有力气打人。”对于我的一巴掌,他不怒反笑,细微的声音萦绕在这空寂的山洞,不远处生了一堆火,毕剥声与他的笑声夹杂。
我瞪着他,脑海中的记忆瞬间涌现,我与他一同坠下山谷,然后掉入寒潭。冰寒刺骨的水汽笼罩着我整个人,熟识水性的我却在这冰凉的寒潭中无法动弹,无数的水源源不绝的灌进我的鼻眼间,呼吸一丝丝被抽尽。
是他救了我!突然回想起夜翎带着我往下跳之时,目光并不是视死如归,果然我们竟绝处逢生。这只是巧合吗?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下面是寒潭,所以你才拉我一起跳的!”
“不然呢?以为我会傻的与你殉情?”他挑挑眉,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伸手又要脱我的衣裳,我立刻紧紧撰着衣襟向后缩了几分,戒备道:“你要做什么!”
“帮你脱衣裳。”他又想拨开我的衣裳,我死死的撰着衣裳就是不让他得逞,冷冷地瞪着他:“你脱我衣裳做什么!”我的声音一分比一分高,不断回响在这空寂的山洞。
“难道你想一直穿湿衣裳病上加病?”他挑眉打量着浑身早已湿透的我。
经他一语才发觉冷,手足冰凉到仿佛不能控制行动,白皙的肌肤上已透着青紫。看了看他左边脸微红,还印着我的五指印,我有些愧疚,却道:“我自己可以脱,你转过去。”
“你确定你有力气脱?”他支撑着自己的额头扫我一眼,见我正要启口,悠然截断:“也对,打我的力气十足,况且这几件衣裳呢。”
见他支起身子便转身走至火堆边,捡起一支柴火便丢进火堆里,我奇怪的看着那一堆并未潮湿的柴火,想必是这儿有人来过,准备了柴火,而且夜翎他对这里的环境似乎很熟悉。
“你别回头哦。”盯着他的背影,我低声提醒。
“你快点脱。”他口气中有明显的不耐。
看他一直背对着我并没有意向回头,我便僵硬的将衣裳褪去,由后面递给他:“喏!”
他头也不回的接过便摊开衣裳挨在火堆旁烘烤,又硬硬的挤出几个字:“裤裙也脱了。”
我环着自己的双臂,打着哆嗦,猛然摇头:“不用了。”
“你放心,我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他轻轻抖动着我的衣裳,暖暖的火光映照着的侧脸,我亦发觉他全身上下也淌着水,想必和我一样寒气入骨吧。一想到此时的情形,我也不婆婆妈妈了,干净利落的将裤裙也脱下来递给他,然后蜷曲着身子坐在他身后的草堆上,而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动分毫,只是静静的为我烘烤衣裳与裤裙。
山洞外狂风呼啸凛冽,枝影摇曳,火光簇簇。
山洞内突然的沉寂与清冷的黑夜同鸣,我双手互环,摩擦着双臂问:“夜翎,我与夜鸢大婚那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是夜鸢的计谋,而我是合着夜鸢一同骗你回来的?”
“是,我知道。”他直言不讳道,目光依旧放在手中烘烤的衣裳上。
“其实你是将计就计,反将了我与夜鸢一军,被王上囚禁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你真正的目地是秘密收买朝廷要员。”
他的手有片刻的僵硬,随即松弛而下:“夜鸢告诉你的?”
“不,当我知道你被放出来之后便知道了。”想起夜鸢对他释放之事似乎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想必也是早就料到了罢。
他不再说话,火势的毕剥声愈来愈烈,熊熊燃烧着。我的身子被暖暖的已经渐渐摈去了僵硬,得到了缓解。
突然想起莫攸然说的话,我徒生好笑之感,幽幽开口道:“去战场捡那个石子,也是在做戏,对吗?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天下人都相信你对我的爱已经到了那样的程度。还有,你将月季插在我的发间,说回来就娶我,也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对我的情,对吗?”
他不语,我继续说:“其实最会演戏的人,是你夜翎。”
“说起演戏,你又何尝不是个厉害角色?”他的声音飘飘而来,动手将衣裳翻了个身,继续烘烤。“你确实独具慧眼,选了夜鸢作为你的盟友,论权势,论计谋,论才貌他是最好的人选。可你真的能抓住他吗?可你真的了解他吗,他远比你想像的要心狠手辣,冷酷无情。正如多年前,为了他的母妃不惜亲自远赴南国刺杀我,若不是母后的暗人一直在保护我,我怕是已沦为他的剑下亡魂了。你以为他凭什么一步一步对我与母后紧逼,肆意控制着整个朝廷,掌控半壁江山?是他的狠毒与冷酷。”他的声音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口气平淡到虚幻。也就在说完这段话时,我的衣裳已经烘干,被他递了过来。
接过暖烘烘的衣裳穿好,一股柴火香气围绕在全身,同时冰凉的身子也因这暖和的衣裳而渐渐回暖。见他又动手烤裙裤,我的目光沉了沉,笑道:“是的,我选择了夜鸢,不惜将自己的身子当作赌注压了上去。我以为自己能抓住他,可今日我好像输了一半。或许如你所言,夜鸢真的是一个冷血之人,他对我也是不冷不热,有时候我觉得他离我很近,有时候却又离我那样远。可是怎么办呢,我把一切都压了上去,赢了,我将拥有一切,输了,我将一无所有。”
我自嘲的笑了笑,揉了揉我疼痛昏沉的头,不再说话。只是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埋入双臂之间。
良久,他说:“说要娶你,是真心的。”
半晌,他又说:“捡那颗石子,并非做戏。”
片刻后,他还说:“我可以放弃一切,我只要你。”
因为他最后一句话,我蓦然仰头,正对上他那对深切的目光,有些怔忪。直到他将我拥入怀,我猛然惊醒,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扣于怀中不得动弹。略微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未央,我爱你。”
头一回,有人对我说爱,哪怕是大哥,都没有说过爱我,他凭什么说!
“我知道,你的眼中只有辕羲九,哪怕他已死。也知道,夜鸢是你选定的男人,哪怕你会赔上一切。更明白,即使我放下了一切,你也不会随我走。”他的呼吸喷洒在我颈边,真真切切的语气没有一丝作假。
“若你真的爱我,那就放弃与夜鸢斗吧。这份恩情,我将会铭记于心。”没有再挣扎,静静地倚靠在他怀中,轻语低言。
“我要的不是你的铭记。”
“那我们只能永远站在敌对的立场了。”我的声音徒然冷硬,而他拥着我的双臂也渐渐松开,我一语不发的由火堆边捡起那半干的裤裙,背对着他穿好,随后安静的坐在火堆旁,探出冰凉的手于火旁烘烤。
他缓缓起身,走出山洞,傲然的伟岸笔直的伫立在洞口,凝望漫天飘雪。
那夜,他穿着早已湿透的衣衫站了整整一宿。
·
次日,雪停。
一束温暖的亮光射进我的眼缝,逼得我不得不睁开眼帘。昏昏沉沉的看着夜翎站在我面前,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似乎受了风寒。而我整个人也是虚弱无力,又冷又饿。
他将软软坐在地上的我扶起:“走吧,我们出谷。”
我借着他的力道起身,昏沉沉的头一阵晕眩,金黄幻彩的暖阳映照着我的脸,却依旧是寒气逼人。
“雪未融,我们这样能出去?”
“不能再等了,若是又降一场大雪,我们定然要困在这里,无水无粮,我们真就要成一对饿死鸳鸯了。”他半认真半开玩笑的托着我的胳膊支撑着我的胳膊,领着我朝山洞外走去。
我尽量稳住自己虚软的步伐,不去给他增加负担,因为他的脸色也不大好。许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他无奈的叹了声:“一点风寒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里。”
领着我出了洞,洞外那一条条斜坡的起伏颇大,许多正在融化的积雪由枯枝与高坡落下。
他牵着我的手,一路走的很急,我也很配合的追随着的他的步伐,尽管我早已累的连说话都困难。但是再怎么累也比不过保命要紧,这山谷中随时可能大雪崩塌,又随时可能再次绛雪,到时候我们就真成一对殉情的怨侣了。
一路左转右绕,踏雪攀石,我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已透支的体力,无力的瘫坐在冰凉的雪地间。夜翎回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只无声地喘着:“休息一下,我真的,走不动了。”
他那深眸之中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长长吐纳出一口凉气上前将我由雪地上拖起,然后背起我继续前行。
我笑着伸手圈上他的颈项,懒懒的靠在他肩膀上。才走了数步,他的步伐却突然慢了下来,我问:“累了吗?休息一下吧?”
他摇摇头:“我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我伸手推了推他的后脑勺,佯装不懂其中深意,打趣着:“一直走下去我们早该冻死了。”
他也不点破,就这样背着我静静的往前走,我将脸靠在他肩膀上,看着他的侧脸,微抿的嘴角隐隐勾勒出笑意,似乎沉醉在此刻。我环在他颈项上的手紧了紧,阖上眼帘。
夜翎,成禹。
这两个身份就像一道蛊,时刻蔓延在我心中。
在南国,在青楼对我施暴逼我跳湖的成禹,在太师府使唤我为奴为婢时不时对我冷言相向的成禹。
在北国,为我不顾生命跑上战场捡那颗石子的夜翎,那个要我等他回来便迎娶我的夜翎。
忽然间,我听见一阵阵马蹄声踏遍这空寂的山谷,声声撼心。
他的步伐猛然一止,我倏然睁开眼帘,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涌现出几个黑压压的人头。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着玄色风麾的夜鸢,他身后随着十余名戎色盔甲的士兵。
他也看见了我,驾马缓缓前进,冰凉的目光凝视着早已狼狈不堪的我们。夜翎的手一松,我便由他背上跳了下来,一步一步朝夜鸢迎走了过去。那张完美的脸上有种勾魂夺魄的美,一双邪异火红的瞳子深沉如玉的盯着我。
奇异的温暖与失落浮上心头,在静谧中悄然而生。
待我走近,只听他冰冷地对身后的士兵说道:“去接二王子。”
两名士兵领命而下马,小跑着奔向夜翎,我不由自主的随着他们的步伐而转身,望着夜翎孤立在风雪中的身影。挺拔傲然,却显得沧桑与孤寂。
“回去吧。”夜鸢不知何时已下马来到我身边。
“你不问我发生什么事了?”我侧首对上他的瞳子,但见里面依旧是一片冷寂,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够动摇他。
“有必要问吗?”他冷漠的迎上我的眸子。
对于他的漠不关心,没由来的怒气涌至心头:“孤男寡女在山洞内相处一夜,你难道不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待我的声音落下,他便转身上马,似乎不愿与我多废话一句:“张虎,带王妃上马,回府。”
瞪着马上那个玄色身影,我毫未犹豫,脱口而出:“我和夜翎在山洞里,什么都做了。”
只见马上那个背影一僵,扯住缰绳的手隐隐泛白,我以为他会转身对我说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双腿用力一蹬,便驾马而去,唯留下一行行马蹄印于雪上。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我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一软,笔直后仰,倒在那冰凉的积雪之上。
我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