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才刚刚开始,流血远没有结束。
当夜新王夜翎被火困烧在御书房,火灭之时得到的只是一具烧焦的尸体。
夜鸢下令,夜翎谋夺王位,挟持先王,故焚尽尸首,挫骨扬灰。
涟漪太后闻夜翎死讯,悲痛之余,撞墙自尽,血溅北华殿。
夜宣一病不起,莫攸然当即入殿诊断,不出一刻钟先王已薨。
夜翎王后苏翡翠贬为庶人,终身不得归天龙城。
长公主夜绾涉嫌谋害鸢王妃之子,革公主名号,废为庶人。
参与夜翎谋逆者,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大小官员,诛连九族。
于民间散播谣言,造谣生事者,发配边疆。
匿藏乱党,妄议新王,扰乱朝堂者,斩立决。
此次九门宫变受牵连获罪处斩者不计其数,丝毫不留任何的转寰余地,其手段之残忍满朝皆骇。而那满城的风言风语也因新王夜鸢之铁腕与残杀逐渐平息,最后隐遁的毫无声息。满朝文武倾轧间已去了一半,新王张榜,网罗民间有才之士出仕朝廷。
北国元丰十八年十月初十,夜鸢登基为王,改年号为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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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从梦中惊醒,一双手臂将我揽入怀中,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我那微微透汗的脊背。
我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听着那强劲的心跳一声一声的跳动,我的手紧紧撰着他的襟领,低声喃道:“我梦见孩子了,他在怪我,为何没有好好保护他……”
“慕雪,别怕,是梦。”夜鸢的声音很低沉,语气有说不尽的柔和:“孩子,我们还会有的。”
我依旧紧紧撰着他的襟领,拳头泛白,身躯微微有些颤抖:“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如今的你是王,你有整个北国,你权势滔天,你还有后宫三千,你有……”我的声音逐渐低微,最后将话语隐遁在唇中。
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声,紧拥着我的那双手臂突然松开了,身上的倚靠忽然间消失。我有些不知所措,正想要抓住他,却感觉身子一空,我已被他打横抱起。
怔怔地看着他那幽深的目光,我紧紧的攀上他的项颈,也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只能迷茫地看着他。
他一语不发地搂着我穿过重重鹅黄轻纱,越过余烟袅袅的金鼎,最后迈步出了寝宫大门。
凉爽的秋风猛然吹打在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锦纱寝衣的身子上,轻寒渐起。看着他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侧脸,依旧是那样冷硬。他与我一样,只着了一件明黄寝衣,甚至赤足而行。
守在宫外的侍卫们一见王上这般模样,不禁瞪大了眼睛,连行礼似乎已然忘记。
最先反映过来的是紫衣,她暧昧地眼神溜过我,随即跪地喊道:“参见王上。”
此语一出,身后几名侍卫连连回神,一同拜倒。
攀附在他颈上的手紧了紧,头轻靠在他肩窝上,感受到他温暖的体温,身上的寒气渐去。他不说话,只是搂着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宫门。我也不说话,放心的靠在他怀中,把一切交给他。
月上中天,更漏声迟,夜静无声。
宫阙高墙深深蜿蜒,紫陌大道被月光映的朦胧如幻。
一路上来往巡视的侍卫见这样的我们,皆是一愣,随即立于一旁行礼。
原本一直被梦魇缠身,心绪紊乱的我不禁笑了出声,他问:“笑什么?”
我仍旧轻笑,回答:“一介天子,竟赤足搂着一个女子行走于宫廷,奴才们该笑话了。”
他那冷峻的脸上也闪过丝丝笑意:“那就由他们笑去。”
“明日宫中可要盛传慕雪是妲己惑主呢。”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谁敢!”两字一吐,有着不怒则威的冷意。
“口上不说,背地里要说的。”
倏然间,他沉默了。片刻后,紧抿的嘴角再次泛起绝美的弧度:“那朕便甘愿做妲己的纣王。”
我一愣,从未想过夜鸢会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竟已无言,只能安静的靠在他肩上。心底五味参杂,低声轻吟:“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他搂着我的双臂紧了紧,亦轻声道:“夜鸢亦是。”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才轻轻将我放下,赤着的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令我微微一颤,更为震惊的是,夜鸢他带我来到百官的朝堂之上,望那璀璨夺目的殿堂我奇怪地问:“王上带我来这做什么?”
他挽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踏入朝堂,我心里虽然疑惑,却也是尾随着他走进,我们的脚步声都很轻。置身于这庄严高贵的朝堂,突然觉得这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
他不说话,仍旧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金阶,眼看那龙座离我越来越近,我立刻停住的步伐,不再前行。
“夜鸢……”我一时乱了方寸,挣扎开他的手,有些不安与慌张皆透露在脸上。
“朝堂天龙之气最盛之地,你夜夜被梦魇缠身,若吸取了日月神圣的精华之气,日后定能摆脱梦魇。”他倒是率先坐在那张天子之龙座,然后朝我伸出了手,嘴角仍旧挂着淡淡地笑意:“过来。”
震惊地看着他伸在我面前的手,他真的要我陪他坐在龙座上?不行,于理不合。
看出了我的犹豫,他只道:“怕什么?这里没有旁人,朕只是想慕雪能陪朕一起坐拥北国江山,睥睨天下。”
心念一动,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我的左右与他的右手交握,一步,两步,三步,轻轻旋身,在他的身边坐下。
端坐在龙椅之上望着眼下的朝堂,皆在我们脚底,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已经拥有了一切。
“你说朕有整个北国,但是慕雪在朕心中的地位与北国一样重。你说朕权势滔天,但是朕却永远不会将你推开。你说后宫三千……”他的声音顿了顿,我的呼吸一窒,心跳漏了几拍。
他凝视朝堂的目光缓缓转至我脸上,深邃的眸中透着却摄人夺目般傲然:“那朕,空设后宫便是。”
淡淡一句话,那样云淡风轻,却直撞入心湖,倾覆了神魂。
他的目光是那样恳切,我的心中却是荡出更大的波澜,从来没有想过,人人口中那个杀戮甚重,冷血无情的帝王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是真情,是假意?还是一次因心动脱口而出的承诺?
他俯身,我闭眼,只觉他温热的唇落在我的眼帘之上,我的眼角却溢出了泪水。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这久违的心动,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上,只有大哥一人是真心疼我的。
却不知,在北国的朝堂龙椅上,我又遇见了一个这样的男子。
可是,他会是第二个大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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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在一声声“万岁”的高呼中醒来,睡眼朦胧地眼睛在四周流转了片刻,猛然弹身而起。才忆起昨夜我与夜鸢并未归寝宫,而是在朝堂后的偏堂入睡。
我暗叫糟糕,竟睡过了头,万一让朝臣们看到我以女子的身份出现在朝,那可是犯了宫规的。
掀开盖在身上的棉锦,赤着足跳下榻,披散着的秀发垂腰,散散泻在胸前。我轻手轻脚的朝前走,将隐约听见朝堂传来夜鸢那威严冷漠的声音,此刻的我也顾不得担忧,只想看看夜鸢在朝堂之上的风姿,故而蹑手蹑脚的一路前行,然后悄悄躲在一扇隔绝了朝堂与后堂的门边。
“王上登基已有数月,该立妃正位宫闱,执掌凤印。”说话之人是莫攸然,听闻他以北国第一功臣的身份封为宰相,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朝堂顿时静默下来,众臣皆在等待王上发话,可夜鸢却迟迟没有回应。
良久,夜鸢的声音悠然而来:“南国妃次后,皇后者,母仪天下。北国妃正位,母仪天下。说起来总归是矮了南国国母一截。”
此言一出,百官即懂他的意思,连连附和道:“王上说的有理,再怎么,咱们北国也不能低他南国一等……”
朝堂上顿时沸腾而起,我悄悄拉开门一角,由门缝中偷偷看向外,第一眼对上的便是夜鸢那刚毅的侧脸,他的手中捏着一份奏折,目光冷睇着满朝文武。看着他淡噙笑意的嘴角,目光如矩,仿若运筹帷幄的霸气,王者气派在这庄严的朝堂上显示的淋漓尽致。
奏折在指尖把玩片刻,满意地看着满朝纷纷点头,随即宣旨:“传朕旨意,北国废去国母大妃之称,改王后。”
“王上圣明。”
“众卿以为,谁最适合为朕的王后。”他将奏折放下,拂了拂衣袂,看似询问却又不像询问,口气中有明显的危险气息,仿佛朝堂之下若有人说错一个字,那将会被万劫不复。
朝堂之下面面相觑,竟没人敢答话,一味的垂首。
“怎么,需要想这么久?”声音渐冷,目光冷冷的扫视满朝,不经意对上了正在偷看的我。我一惊,忙闪入门后,心中竟有些惊慌。
未央,你不该沉溺他的柔情之中而忘记了夜鸢的本性,他是冷血的,是不择手段的,对他没价值的东西他会一脚踢开。未央,你不能沉溺下去,不要忘记你与他之间最初的交集就是利用关系。
我深深吐纳一口气,平复心中的紊乱,背轻轻抵上门扉,又闻莫攸然的声音传来。
“臣请立王上原配妻子未央为后。”
莫攸然此言一出,众臣纷纷附和,齐声道:“臣请立王上原配妻子未央为后。”
“传令下去,选黄道吉日,册未央为后。”他的声音这才敛去冷意。
“王上,是否还要册立三夫人……”
“册立三夫人之事,以后莫再提起,朕并无打算。”
我缓缓由门上轻滑而下,最后坐在冰凉的地面,原来夜鸢带我来朝堂之意只为表明他的心意。
夜鸢,为何要对我这样好,我宁愿你如壁天裔,后宫雨露均沾,也好过独予我万千宠爱。后宫这样危险的地方,你给我这样多的宠爱,不是将我往风尖浪口吗?
可是我却偏偏想要独占这份爱,未央你何时也变的如此矛盾?
你心中只有大哥一人,你独活在世上的目的不也是为大哥报仇吗?难道你动摇了吗?
直到一双玄色绣着祥云的龙靴出现在我眼前,我才仰头望着立在我面前的夜鸢,已经退朝了吗?
“醒了?”他俯视着地上的我,又问:“坐地上不冷?”
“真的要册封我吗?”我出奇的问了一句很傻的话,换来的是他渐渐阴郁的眼神,我知道他误会了,忙起身说:“天龙城皆知未央本是南朝壁天裔的皇后,却与南国九王爷私奔至北国,他们能接受这样一个女子成为王后?当初他们接受我为鸢王妃只因我本就是你拜堂成亲的妻子,可现在我是做北国母仪天下的王后。”
“朕说能,便能。”他的口气很是强硬,随后正色说:“除非,你不愿。”
“我怎会不愿,只是担心。”
“方才你也看见你,满朝无一人反对。”
“那只是骇于你的威严,难保他们背地里……”
“谁敢说你的不是,朕便杀了他们,反正这个江山本就是用无数的鲜血换来的。”这话说的残忍还有着浓浓的血腥味,却让我感受到他对我的在乎,不惜以血来证明。可是,你对我这样好,我怕总有一日会负你,就如夜翎。
“慕雪,把一切交给朕去处理,你只要安心等着封后那日便好。”
看着他,我轻轻颔首应允,不再说话。也许有些事早已注定,并不是我所能改变,只要完成了我的目地,我就该走了,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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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方,黄道吉日。
我身着华彩袆衣,朱色凤袍,长裙曳地,珠玉累累。
青丝疏以凤髻,髻嵌五凤朝珠冠,额贴艳红月季花钿。
龙蟠朱梁,礼乐长鸣,金阶之侧百官俯首相迎,前后二十八名宫女一律淡红宫装引路追随,随着步伐的快慢而抛洒着血红月季,瓣瓣蔓地,与直达金阶的红毯相映,夺目的红。
我于正殿阶前徐徐下拜,红锦长裾逶迤于身后,礼官宣读册后诏书。
凤冠垂下的流苏垂在眼前,轻轻晃动,发髻间朱钗华胜摇曳生光。
诏书宣毕,授凤印。
夜鸢亲自步下龙阶迎我起身,华服璀璨,容颜清雅,目光含柔。
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我的心间却是闪过无数的念头,纷繁的萦绕着心头。时而欣喜,时而胆怯,时而慌张,时而甜蜜,那一瞬间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用何种情绪去形容此刻的我。
眼前这个帝王,为了我而空设后宫。
是该得意我已牢牢锁住他的心,还是该悲哀我与他之间始终存在着利用这一道鸿沟?
我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一步一步踏上金阶,与他并肩俯视群臣。
百官匍匐在地,口中高呼:“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握着我的手依旧是那样温暖,我不禁用了几分力道回握着他,十指紧扣。
今日,我成为了北国史上第一位王后。
王后以下,不设嫔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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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坐在灯火辉煌的雪鸢宫寝殿,望着眼前一盏龙凤戏珠足灯,龙凤尾托着一环形金登盘,盘上燃着三支臂粗红烛。
喜帕,喜帐,喜烛,喜饼,样样被那璀璨的灯火映照的血红一片,出奇的,我的脑海中竟闪过一幕幕猩红的画面。
大哥的血也是这样满目猩红,血染了我的双手与衣裙,更将整个周身都染遍。忽地,一声响彻云霄的雷鸣声轰隆响过,骇的我由榻上弹起,紫衣却被我骇的一惊,忙过来扶着我:“王后,您怎么了?”
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竟出了神。
“这天还变的真快,方才还是星光璀璨,一时竟变了天,看似一场大雨将至。”紫衣扶着我重新坐回榻上,口中轻喃。
胸口忽地一闷,总觉得今夜似乎会发生什么事。
又是一阵闪电,狰狞的光芒映将整个雪鸢宫笼罩而下,咯吱一声极为刺耳的开门声极为阴森。我与紫衣齐目望去,依旧是那一袭白衣翩然的女子迎风而立,宫外的寒风席卷而来,寝宫内熙熙攘攘的纱帐乱舞。
华莲圣女踩着轻盈的步伐徐徐前行,目光淡然,却像藏着一柄无形的刀刃,直逼于我。
“华莲圣女,今日是王后册立之日,你来做甚?”紫衣仿佛也感觉到周遭那怪异的气氛,禁不住开口说。
“看看咱们北国最荣耀的女人,未央王后。”她穿过重重轻纱,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渐渐清晰。
我渐渐平复心中的紊乱,悠然一笑:“华莲圣女严重了,说到最荣耀,本宫是比不上先后涟漪大妃。与夜宣大王同寝同卧,举案齐眉。”
她讽刺一笑:“雪鸢宫,以帝后之名而命。王上更是为你不惜空设后宫,你比起涟漪大妃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莲圣女来这并不单单是为吹嘘本宫而来的吧。”我拂过鬓角一缕被风凌乱的发丝,语音含冷。
她美眸一倾,扫向身旁戒备的紫衣,我便懂她的意思,挥挥手屏退了紫衣,她犹豫再三才退下。当满殿悄然无声之时,华莲又上前几步,看我的目光是嘲讽的。
“本宫知道你来此处为何,因为你爱夜鸢,你以为帮他夺到了帝位,他会册封你。”我在他面前直呼夜鸢之名,语音冰寒刺骨,而她的脸色丝毫没有因我的话而有所反映,只是眼中嘲讽愈发大。
“是,我爱夜鸢。”她竟也直呼其名,承认的坦荡:“你呢,你真的爱他?又或是只当他是你复仇的工具?”
“我与夜鸢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猛然打断她的声音,我的语气愈发冷硬。
她却未因我冷凛的声音而住嘴,面容上那纯净透澈的美已不复见,反倒是笑的妖艳妩媚:“你是否感到很骄傲?可是你的内心却是那样自卑,你看看你的眼睛,丝毫没有为后的喜悦。我都能看出来,夜鸢又怎会看不出来?这样的你能受多久的宠爱?这后宫能空设多久?”
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声音已冷至极点:“你今日是来向本宫宣战的吗?”
“华莲哪敢向宠冠后宫的王后宣战,华莲只是想在你封后之日告知您一件事。”
“本宫并不想听。”
“九王爷的事您也不想听吗?”
我的身子顿时僵硬冰凉,闪神片刻立刻勾起笑:“九王爷与本宫何干?”
“啧啧,王后还真是无情,九王爷为了你而死,你竟说与你毫无干系?”她脸上的笑格外诡异,“南国未来的皇后竟与九王爷私奔来北国,后以鸢王妃的身份住入鸢王府,害死九王爷后竟坐上北国王后之位。记得破城那日,夜鸢唤你为慕雪,是吗?辕慕雪。与你的亲哥哥私奔,真是不知廉耻……”
话音方落,我一巴掌就挥了过去,她没有躲,硬生生的接下一巴掌,头被打偏,嘴角渗血。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宫面前说廉耻?”我冷睇着略微狼狈的她,顺手拢了拢凤袍,笑意依旧挂在两靥之下。
“既然王后不愿说廉耻,那华莲就和你说说九王爷那座坟吧。”她近乎于咬牙切齿的盯着我,目光中的嘲讽之态依旧未散。
坟?
我心里一凉,却不知他想要说什么,便静静的望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你有亲自掘墓看过里面是否有你大哥的尸体?”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的笑意一分一分的敛去,脸色惨白一片。
“若我说,里面根本没你大哥的尸体呢?”
“没有……?”我的手微微颤抖着,脑海中一片空白,脚忽地一软,朝后一个踉跄,便跌坐在榻上。
没有大哥的尸体?
尸体,没有?
宫灯绮丽,电闪雷鸣,冷风灌襟。
忽然间的静谧很是阴森,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清晰的听见。
我猛然由榻上起身,狠狠瞪着华莲,全然失态:“你在胡说什么!”声音倏然提高,尖锐的响彻整个寝宫。
紫衣猛然推开宫门,朝我奔来,愤怒地冲她大喊:“华莲圣女,你要对王后做什么!”
“信不信,就由王后自己判定了。”她笑的璀璨如花,看在我眼里却是那样刺眼。
心头一阵绞痛,我推开挡在面前的华莲,冲出了寝宫,身后的紫衣急急地大喊:“王后,今日是大婚,王后您要去哪……”
我置若罔闻,只顾着朝前冲,脑海中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大哥没死,大哥没死。
发髻上的凤冠随着我激烈的奔跑而摔在地上,凤冠上的明珠散落,滚了一地。珠翠滚落之声狠狠敲打着我的心,同样也拉回我的意识,步伐猛然停住,站在原地微微喘气。
万箭穿心,怎能存活?
未央你太傻了,华莲圣女这样只不过是故意激怒而已,我竟然因为这样一番话而如此冲动。
缓缓蹲下身子,将脚边滚落的凤珠一颗颗捡起,收拢在手心,目光含着自嘲。
“王后你在这做什么?”楚寰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的手一顿,他怎会在此。转念才想起楚寰以第二功臣的身份已封为北国镇南大将军,授予十万兵权,今日册后他又怎会不在呢。一声轻笑,继续拾珠。
他也蹲下,为我拾珠。
我们两就这样静静的相对而蹲,我云淡风轻地问:“辕羲九的尸体可是被葬在南郊小丘之上。”
“是。”
“你确定?”
他的手一顿,随即才道:“恩。”
“不是在北郊的小丘吗?”现在轮到我的手僵住,目光炯炯的盯着面前的楚寰,一阵闪电破空而过,映的他侧脸有些森然。
“臣记错了。”
“是记错了么?”我轻笑一声,讽刺道:“楚寰,你我相识多年,以为瞒的住我吗?不论你是否记错,我只知道北郊那座坟里根本就没有辕羲九的尸体!”
我的话说的肯定异常,他整个人却已僵住。眼中闪过的是明显的慌乱,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怎会如此失态。
看着他如此,我才平静下来的心突然一阵抽搐,满满一手心的凤珠散落在地,原来华莲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要出宫。”直勾勾的盯着他,字字清晰。
“王后若要出宫,去向王上请旨。”他的手心紧紧捏着凤珠,有些泛白。
“我要出宫。”
“王后,今日是您封后之日。”
“我说,我要出宫!”
“你疯了!”
他咬着牙,冰凉的视线仿佛要将我活拨了也不解恨。
我倔强地瞪着他,用眼神告诉他,我铁了心要出宫。
“王后现在就回宫等王上,莫再想出宫之事。你要知道,王上他费了多大的气力与坚持才禁百官之口,封你为后。”
“那我自己出去。”将手心中最后一颗凤珠狠狠摔在地,我愤然起身,扭头就走。
“你出不去的。”他的声音于身后传来,隐隐带着几分焦虑。
并没有因他这句话而停止前行,只是迎着风,含着笑:“死,也要出去。”
才前行数步,一只手紧紧撰住我的胳膊,我的手隐隐生疼,而他却漠然地看着我,平静无波的目光中闪过几分挣扎。
“你真的这样在乎辕羲九?”楚寰的声音很低沉,丝毫听不出他的情绪,随即又加重一句:“一个辕羲九就这样轻易击溃了你的冷静,你的睿智,你的思想。你这样一去可能是万劫不复,你也不在乎吗?”
“是。”没有犹豫,我坚定地吐出这个字。
“好,我带你出宫。”松开我的胳膊,他率先而去,我则是呆在原地怔怔地凝视他的背影片刻,随即跟上。
楚寰带着我上了一辆马车,一路飞奔而去,我的手始终紧紧撰成拳,手心中隐隐有汗水渗过。在经过玄风门时侍卫拦下了马车,要查马车里的人。
楚寰不让他们查,甚至怒言相向,侍卫虽惧于大将军的威严却还是不放行,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我轻轻揭帘,冷冷的俯视着面前两个侍卫,他们见了马车内的我也是一愣。
楚寰见我自行将自己暴露,便冷眉一扬:“狗奴才,竟敢如此放肆的盯着王后娘娘。”
他们两一听我是王后,忙伏身拜倒:“奴才有眼不识泰山,王后恕罪。”
“本宫奉王上之命出宫办要事,你们若耽搁王上之事,不怕掉脑袋?”我的语气很低沉,却藏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奴才们只是尽忠职守,没有指令,奴才们是万万不敢随便放行的。”两名侍卫对望一眼,态度很是坚定。
望着他们,我有些不耐,口气也冲了起来:“狗东西,本宫说的话你也敢质疑。”
“王后……”
“楚将军,走。”见他们正为难,我向楚寰使个眼色,他立即跳上马车,一扬鞭,马车便直闯玄风门而出。
两名侍卫立刻闪到一旁,心中泛起寒意,总觉得这楚将军与王后太过奇怪,却也不敢拦下。毕竟一人是手握十万兵权的大将军,另一人是独享后宫三千宠爱的王后,都是得罪不起的主,他们有几条命也担不下这罪名。
“我看这王后与楚将军很是诡异,我派人在后面跟着,你快去禀报王上。”
“行。”
两名侍卫商量好,立即行动。
马车一路颠簸,大雨也在离开王宫不久后便降临,雨珠重重地砸在马车上,噼啪轻响。冷风不时吹起马车的帘幕,楚寰早已淋的满身是雨的侧影有一下没一下的闯入我的眼眶。
暴雨溜进几点,打在我脸颊之上,微寒透骨。
随着北郊越来越近,我的心愈发跳的厉害,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忧虑些什么,想看到的又会是什么?
若里面真的没有大哥的尸体,那又如何?
脑海中忽然闪现夜鸢的脸,那夜,他牵着我的手与他并肩座在龙椅上,他说:那朕,空设后宫便是。
我这样不顾一切的离去,算是背叛吗?
“楚寰……”我猛然揭帘,正想让他不要再前行,马车却已猛地停下,北郊已到,而眼前就是大哥的尸体所葬之处。
口中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手紧紧撰紧帘幕,痴痴的凝视那个墓碑。
楚寰早已经跳下马车,笔直的伫立在马车旁,磅礴的大雨淹没了眼前的一切。
“来到这里,为了什么?亲自验证里面是否有辕羲九的尸体?”
我不答话,纵身跳下马车,泥泞的黄泥溅了我满身,密密麻麻的雨帘将我的身子打湿。我拖着僵硬的身子走到墓前,颤抖的抚上墓碑,喉头哽咽。
“大哥……”我俯跪下身,望着眼前被大雨冲刷着的泥土,不禁伸手去扒坟墓。
乱雨倾斜,枯叶纷繁,雨珠激荡在地,渐起无数的水花。
我狠狠用手扒开那厚厚的坟,碎石子割破了手心,血与泥夹杂在一起,随着泥水流淌。
我不管不顾,像疯了一般,只想着要将这坟挖开,我要亲眼看到大哥的尸体。一年了,我将大哥深深埋葬在心底的最深处,我不去想他,只怕伤痛。我忍着心疼,我笑对夜鸢,因为我要为大哥报仇。只有夜鸢他有那个能力,也只有他肯帮我。
今日,华莲圣女揭开了我的伤疤,她一针见血的说我自卑。
是的,我一直都是那样自卑,却要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我的骄傲,不肯向任何低头,不肯承认自己是那样可怜,可悲。
第一回亲耳听见有人骂我不知廉耻,是呵,兄妹私奔,多么不知廉耻的一件事。
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以为自己能与世俗对抗。可当华莲圣女用那样尖锐的语气将我的伪装层层拨开之时,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不堪一击。
“辕慕雪!”楚寰不知何时冲到我面前,将疯狂的我一把扯了起来,勃然大怒:“不要再挖了,辕羲九死了,他死了!”
“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我绝不相信他死了。”头一回见他这样勃然大怒,却已不会稀奇,我只知道,我要看墓里面,是否有大哥的尸体。
楚寰深深的凝视着我,撰着我双肩的手紧了几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一个比他更快的声音响起:“他死了。”那声音犹如地狱来的鬼魅,冰寒刺骨。
楚寰的手悄然由我肩上松开,退至一旁,恭敬道:“参见王上。”
雨水迷蒙了我的双眼,如雾里看花般,我将视线转向身着玄色祥云绣金龙袍的男子,几名奴才在其身后撑起伞为他挡去风雨。两侧数十名侍卫,手持刀戟立在雨中,面无表情。
“去,开墓。”夜鸢冷寂如冰的声音在哗哗雨声中响起,似要将这漫天的大雨冻结成冰。
“是。”侍卫们领命,立刻奔至墓前挖掘着。
我静静的站着,与面前的夜鸢对望着,他的目光再不如前,而是清冷,失望,阴狠,哀伤。总总情绪不时在他眼中变幻着,我已看不透此刻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看透过他,只是他一直在将我看透。
雨横风狂阑夜声滴落,水光潋滟寒霜雨打萍。
黑夜惊雷劈过,巨大的闪电接踵而来,横跨苍穹,炫目的银光由天顶指泄而下,将黑夜照亮。将他的脸上照耀的苍白一片,抿紧的唇亦无一丝血色。
突然间,我感觉这样的他像极了曾经,离我好远好远,令我陌生。
我微微启口,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可喉咙中却无法挤出任何字眼,只能呆呆的与他冰凉的目光相望。
“开了。”身后一名侍卫大喊,我闻声猛然回首看着墓里安静的躺着一口漆黑的棺木。
“打开它。”不知何时,夜鸢已走到我身边,冷声吩咐。
咯吱——!
棺开,里面空空如也,竟是什么都没有。
我懵了片刻,质疑的目光对上夜鸢:“尸体呢?”
他竟沉默着不答我话,在我眼中看来竟是心虚,我颤抖的又问了一句:“尸体呢?紫衣说过,大哥的尸首是你亲自葬下的,可是,尸首呢?”
他依旧不答话,只是静静的凝望着我的眼睛。而我的泪早已随着满脸的雨水而滚落,我上前一步,近乎于哀求的扯住他的衣袂,哽咽道:“大哥是不是没死?是不是没死?”
他深邃的目光中映着狼狈的我,终于开口:“辕羲九死了,整个天龙城的人都知道他死了。”
“是朕,亲手将辕羲九的尸首交给父王。是朕提议,将其尸体悬挂天龙城上示众,整整十日。”
“尸首卸下,是朕将其尸骨焚烧,挫骨扬灰。”
伴随着哗哗大雨,听着他一字一句传入我的耳中,震惊的望着他久久不能言语。
示众十日,挫骨扬灰?竟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南国的战神?做这件事的还是我的丈夫!
心底仿佛正在滴血,我不知道,是为了谁?
震惊过后,我竟出奇的平静,低声笑道:“也就是说,整个天龙城皆知道这件事,独独我一人被蒙在鼓里。这坟,也是为了骗骗我这个傻瓜对吗?”
看着他平静默认的目光,我竟笑了出声:“夜鸢,你可知大哥在我心中所处的是什么位置?”
“我本就是个可怜人,自幼被父亲排斥,被大夫人与辕沐锦欺压,而母亲却又一直忍气吞声,从来不肯勇敢的站出来保护她的女儿,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欺负,不闻不问。后来,我亲耳偷听到母亲对大哥说,曾经被一个叫夜宣的男人玷污,生下了他。那时我才四岁。”
“我自卑,甚至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幸好,我还有大哥。是他一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时常牵着我的手说:有我在,慕雪不怕,大哥会保护你。那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是有人疼,有人爱的。所以大哥成了这个世上,我唯一能够倚靠的人,信任的人。”
“所以,明知大哥带我来北国是心存利用,我也甘愿。我不想揭破,因为我怕,只要我一揭破,我与大哥之间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再也没有人视我如珍宝般呵护。”
数句自嘲,几段往事,无限悲哀,我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盘托出。
头一回在他面前坦承我对大哥的情,不需要再伪装,一直压在心头的千斤担就这样放下了。
泪水与雨水早已将我的眼眸弥漫,再也无法看清夜鸢的表情。
“他能给你的,朕一样能给你。” 语气带着丝微哑的声音凄然,听在我心中却是一阵疼痛。
“他已将自己的命给了我,你能给吗?”我嗤鼻一笑,换来他无声回应。
雨水沿着脸颊淌入口中,心口苦楚蔓延:“夜鸢永远不会是辕羲九。”缓缓敛起靥下的笑容,认真地凝视他:“不论你为何要那样残忍对待大哥的尸体,我只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原谅你了。”
“你就这样在乎辕羲九吗?” 嘴角淡噙着残忍的笑意,锋锐暗隐。
“是。辕慕雪从来没有爱过你,至始至终爱的人只有辕羲九,你只是我利用的一个工具,仅此而已。”音方落,一巴掌便迎面挥了过来,这声音在黑夜中格外尖锐响亮。
头被打偏,目光怔忡的凝视零落的雨水,溅起一阵阵波澜。
“传朕旨意,未央以下犯上,无皇后之德,母仪天下之风,废去后位,打入夷苑。”
夷苑,冷宫。
前一刻,我还是万千宠爱的王后,位居雪鸢宫。
后一刻,我便已成废后,打入冷宫夷苑。
原来在王宫里,得与失只要王上一句话,那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