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另类日本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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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日本文化七大之谜解构(6)

玉碎的思想,从信长这里发端,在这以前日本并没有这个异质的思想,即便是在战国时代,玉碎的例子也基本没有。

于是,战国的武士道得到了彻底的再编,武士道成了抽象之物。这有何重大意义呢?有日本学者认为,信长式的武士道,经过赤穗浪士一直到勤王志士。没有信长的武士道革命,就没有明治维新。

3. 杀主君被谴责是后世的理论

还是看看明智光秀的例子。

赖山阳的《日本外史》说:明智光秀召集主要的家臣,商谈大事,能为我献身吗?如果不赞成的话,就砍我的头。

家臣们当然是赞同光秀的谋反计划,因为光秀是誉满天下的诸侯。

但是史学家德富苏峰对此作了这样的评判:光秀是光秀、臣下是臣下。从后世的伦理来看的话,他们是在助纣为孽,他们是在作恶。

这里的“后世伦理”,就是指德川时代依据儒学理论武装的武士道伦理。

从后世的伦理来看,杀死主君是绝对不可想象的。后世伦理认为,光秀与之相谈的光春、利三等五人,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必须全员切腹。所以在德川时代,明智光秀就是典型的谋反人的样本。

但是战国的武士不一样。光春、利三等五人重臣,他们采取了怎样的行动?他们对光秀的计划表示赞同。

五人重臣当然知道谋反的恶,知道相当危险。光秀以下全员皆死的概率很大,如果还讲点是非善恶的话,至少要反对一下。但是他们对斩杀信长,没有一点是与非的议论。这是令人注目的地方。

这就是日本人的行动样式?或者就是山本七平“空气支配”的伦理?

4. 不存在永远惩罚的对象

那么,日本将棋里的“持子规则”,是否就是杀死主人可以再重用的思考模式再现呢?是否就是山本七平“空气支配”的伦理呢?如是这样,那么玉碎呢?那么对主君的绝对忠诚呢?将棋里为什么不折射不反映?如果说,日本战国时代的伦理遗风使得将棋规则改变,从而迎合了日本人的心情,那么,织田信长以后的武士道精神,二战时期的玉碎精神,为什么没有促使日本将棋再改变规则呢?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日本人心情可以不迎合呢?

这就想起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里面的一段话:

美国人完全没有想到日本战俘的这种转变,这同我们的信念是不一致的。日本人的行为似乎是先把每一件事都纳入一条行动路线上,一旦失败了,他们就自然而然地采纳另一条行动路线。

这也就是说,当为玉碎、为忠诚的对象变得不明确,或者这个对象干脆已经消失的情况下,那么日本人就会很快地放弃旧主选择新主。这也是战中的神风特攻队员,之所以能驾驶着“零式”战机,高喊天皇万岁的口号撞向敌舰,就是因为他们还明白自己为谁玉碎、为谁忠诚。但当占领军占领东京,脱下军装的日本人之所以不干像伊拉克式的炸弹自爆袭击事件,就在于那时的玉碎对象、忠诚对象已经变得模糊、变得不确定,或者干脆已经消失了。还为天皇吗?天皇已经走下了神坛,意味着旧主淡出视野,新主浮现。新主是谁?就是美国人。山姆大叔。那时日本的全体都是美国人的战俘,然后就发生了日本将棋里的“持子”情况——拥抱失败。全体日本人为原本是敌人的美国人效忠与服务。日本人就是这样的势利、就是这样的易变。这样言之,日本人当然没有必要修改将棋规则了。因为培育这种风土与心情的文化土壤一点都没有变化。

日本将棋里的“持子规则”既然讲被对方吃掉子,对方可以再启用,那么转换思维的话,战死的敌方是否就是永远的敌人呢?日本人认为不是的,这里,他们引入佛教文化中怨亲平等的思想,认为不存在永远惩罚的对象。

所以,日本人也吊唁战死的敌人,这是从平安中期的朱雀上皇开始的。民族战争也是这样,如元兵战死者的亡灵日本人也吊唁。北条时宗在圆觉寺安置千体地藏尊,悼念敌方战死者的幽魂,日俄战争也是这样。东京都涩谷区神南,有历史上2.26反乱军指挥者被处刑的纪念地,并建立观音像,供花。明治十年的西南战争,如果从“********”的角度看,应该说西乡隆盛的确是革命队伍中的叛徒,新政权的绊脚石了,打入冷宫永世不得翻身才是历史。但20年后在上野公园出现了西乡的高大铜像,昔日对手胜海舟为其立下诗碑:“毁誉皆皮相,熟能察微旨?唯有精天在,千载存知己。”这也表明了日本人没有永远的敌人的心态。

即便是宗教战争也是这样,如岛原之乱后,岛津义久为了祭祀敌方的战死者,纠集了日向、大隅、萨摩,肥后的僧侣1000多人,面向岛原,建造55米高的卒都婆,并举行盛大的****。天草的代官铃木重成,在战乱之后,在所在地创建东向寺,为战死的教徒冥福。在西方文化里,宗教战争中的敌人是绝对不能救助的,更不用说追悼了,但佛教讲万善同归,日本人就把它放入了将棋文化中。

“无论胜者败者死后一律升天成佛”向来为日本人的生死观。然而对于会津“贼军****”,明治政府的民政局发出布告,一律不许收尸,收尸者同罪,几千尸体喂肥了野狗、硕鼠,城内外成为腐臭熏天的地狱图。有胆大者,收埋尸体,被巡逻队发现,不仅重掘坟墓,还被坐牢,活着的会津人1700余人被流放至寒乡冻壤的青森县下北半岛。

这就表明,在日本人那里,任何的尺度都是相对的,将棋“持子”实际上也是“相对”的,说不定哪一天日本人就杀了这个“持子”。

(七) 为什么日本人喜欢落樱?

1. 赏樱的本土感觉

成书于1300多年前的《日本书纪》里,有个不太引人注目的细节:天皇泛舟行乐,忽有一瓣樱花飘落酒杯里。天皇顿生花情,令人作诗。别小看这小小的细节,它实际上就为日后日本人赏樱定下了品位和基调。

实际上,作为外来植物的梅花,着实也让日本奈良时期的贵族们风流了一阵,如《万叶集》中咏梅歌有118首,咏樱歌只有42首。后人在评价《万叶集》总体精神倾向时,干脆用了“忠怨尤霹雳,诚感唯梅花”的句子。

但这样的好景不是很长,或许梅花的傲霜斗雪的理性性格,不太适合郁郁葱葱、湿气颇重的岛国风土,或许梅花“犹有花枝俏”的感性气质不太适合阴郁幽玄、古拙本色的岛国之民。贵族们发现了就在自己身边的樱花,身份不太高贵、性格不太倔强的山野樱花,或许更适合在这块风土里自然成长,或许更适合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到了平安时期,樱花终于取代梅花的王位。《古今集》(905年)咏樱的数目远远超过了梅花,其中的名句有:“世间若无樱花艳,春心何处得长闲?”更有甚者,《古今集》编撰者之一的纪贯之,有一天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在采摘樱花,便一见生情,咏了和歌,交给那位女子的家人。

山樱遍野白云卷,雾底霞间闻芳芬。

多情最是依稀见,任是一瞥也动人。

樱花与春心、樱花与生情,这不仅是贵族们审美情绪的变化,更是本土意识的觉醒。日本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感觉,终于发现了表述自己感觉的本土的东西。

多少年后,日本俳句大诗人芭蕉有“京都有九万九千民众去看花”的名句。去看什么花呢?当然是去看樱花。庆长三年(1598年)的3月15日,难得有闲情逸趣的丰臣秀吉,领着秀赖、北政所等1300多名诸侯,在京都醍醐寺举行了盛大的“樱花宴”。这就是历史上以其豪奢华丽而著名的“醍醐花见”。这一“醍醐花见”,可以说开启了日本人每年一度赏樱观花的雅风和习俗。有日本学者称,这是“民众的日本文化的诞生”。

写过《清贫的思想》的日本学者中野孝次在谈到樱花时这样写道:“每当我浮想起樱花,心中便会涌现一股忧郁的醉意,同时耳际似乎响起充满伤感的女声合唱‘春光明媚隅田川’,或听到‘春夜楼台樱花宴’的歌声,此时此刻,我会感到无限悲伤。”

这或许就是本土感觉。

这或许就是日本式的感觉。

2. 樱花 稻谷 惜情 无常

这里留下一个问题。

日本人去看樱花,是看樱花盛开时的团团簇簇、轰轰烈烈、灼灼其华、幽幽其香吗?是。

但好像又不全是。

《古今集》里的60多首咏樱花的歌,只有一二首是赞美樱花盛开的,其他的都是写对落樱的惜情。这是为什么?这也是外国人所看不懂的地方。日本人常说,“花是樱花,人是武士”但为什么不是盛开的樱花而是落樱呢?

原来这里有日本人的文化心情。

樱花日语叫“さくら”,这个“さ”指向什么?原来是指向稻田神,这个“くら”表示什么?原来是表示场所。这样,“さくら”的完整意思就是稻田神在这个地方。所以,樱之花美不美在以前根本不是问题的视野,樱之花只是稻田神的象征,表明稻田神在这个地方。樱花盛开表明稻谷收成好;樱花谢了,表明稻谷收成结束。这样来看当然是不希望樱花谢,当然不希望稻谷收成不好。哪怕樱花的盛开能延长一天也是莫大的喜悦。这是赏樱的日本人心情,也是文学以前的心情。但是抵抗不住的是,樱花还是谢了,而且还谢得那样的快。于是从心愿上想让樱花常开的日本人,生出了惋惜之情,文学也生出了惜樱之情,还是谢了、还是谢了。

这样来看的话,每年的四月,日本人倾巢出动,浩浩荡荡,在成排的樱花树下席地而坐,或浅酌高谈、或怅然凝视。他们并不急于返回,而是耐心十足地等待着什么?等待什么呢?

月亮升起来了,周围灯火摇曳,美色朦胧,一阵晚风吹来,一团团、一簇簇,落樱坠地,无声无息,缤缤纷纷,像漫舞的飞雪。头上、脸上、衣服上,甚至头颈里,酒杯里都是雪白一片。啊,落樱了,美丽的樱花,轰轰烈烈地盛开,又轰轰烈烈地凋谢了。这时,一种忧伤,一种莫名的忧伤,仿佛从樱花树的每个枝杈里渗透出来,在朦胧的月光下,给人一种无常。

落樱,这就是落樱。日本人打着纸灯笼,望着夜空中满天飞舞的花瓣,喃喃自语。

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在其著名的散文《四季的心》一文中,也用苍凉的笔触描写过落樱:

一鸟居前的独木桥,都被樱花所簇拥,树上的樱花不断地落下树梢。飘落在神社长满绿青的房顶上的樱花分外娇艳,从深檐阴影的黑暗中,连绵不断地穿落而下,叫人难以舍弃,就如同金箔从全景灿熳的描金屏风上剥落下来一般。一种可怕的失落感,这就是春天,这就是樱花。如果这就是日本之诗,那么,我感到我生在了一个可怕的国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