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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永乐七年,与鞑靼边境关系紧张,战事一触即发,而大明军队又与瓦刺在漠西作战,无暇顾及,只得议和,并下嫁公主和亲。

送嫁仪仗行至边陲,路经峡口,被一伙盗贼前后堵截,形成包围之势.

“何方贼人,敢拦皇家队伍?”骠骑将军坐在枣红马上,长鞭直指带头之人。

“拦的就是你。”回话的乃一长得凶神恶煞、虎背熊腰的大汉,若要人说他不是土匪贼人都没人肯信。看他这副模样,不禁让人仰天长叹:果然是当土匪的材料啊。

那将军神情狂妄,而那土匪头子也忒嚣张,双方语言不和,只有在手底下见真章了。长鞭对上大刀,彼此讨不到半分便宜,而没有主将的号令,底下的虾兵蟹将也不敢轻举妄动。

昭阳撩开窗口的帘子,不由自主地紧蹙蛾眉,不是他!莫不是真的碰上了贼人?四哥不是说他就在这一带吗?怎么可能没有得到她前往鞑靼和亲的消息?按捺不住,她跳下凤辇。

“公主,前面危险!”两名兵卒拦住她。

“危险与否,本宫心中有数。”若要她一直留在车上,那才真有危险呢。

走得近些,那名大汉果然眼生得很,而这些人明明是一伙货真价实的土匪军,想来她是料错了。

朝廷送公主和亲就是为了解决边关之患,而这些人却还打着皇家队伍的主意,真是死不足惜。虽然她不是真正前往和亲之人,却也应该为后面的送嫁队伍扫清路障。

清冷的嗓音响起,“这可不是校场比武,你们还愣在这干什么。”四年来物是人非,三宝出使西洋,皇后娘娘崩卒,四哥屡有亲征之意,她也不再是那个心慈手软的朱昭阳了。

亲兵们恍然大悟,纷纷拔剑上前,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正在此时,一个蒙面客从众人头顶上飞过,显然是冲着昭阳而来。

亲兵们将她团团围在中央,誓死保卫公主。昭阳屏息以待,瞧着那人影更近些,心中怦怦而动,莫非是他?!

那人虽是蒙面,却掩盖不住满脸的胡须。她心中一阵失望,如若再不拿定主意,只怕到时真的落入贼子手里,悔之晚亦。

微一咬牙,她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掏出随身火器,抬起右臂瞄准来人的肩头——若万一是他,也就不会铸成大错。

仿佛知晓她所持之物的厉害,蒙面人左躲右闪,就是不走直线,加之他变换迅速,一时间昭阳也拿他没办法。

电光火石之间,蒙面人已经来到她的面前。亲兵们蜂拥而上,他轻易地撩倒几个,而深幽的眸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昭阳仿佛被天雷劈中,顿时无法动弹,更莫说要朝他开枪了。她无法对拥有那双眼睛的主人开枪啊。她借和亲的名义出京,等的就是他啊!

她缓缓地垂下右臂,望着他突围而出、望着他欺近她身,那双眼睛啊——

蒙面人点住她的睡穴,将她柔软的身躯搂入怀中,身躯因强烈的激动而颤动着。

昭阳啊!

见此情形,那与骠骑将军一直缠斗的大汉打了个手势,一伙土匪训练有素地且战且退,终于走得一个也不剩。

骠骑将军阻住正要追赶的兵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喝道:“上奏朝廷,送亲队伍至葫芦峡时,突遇贼人袭击,昭阳公主被贼人所劫,罪臣等遍寻不获,公主至此下落不明。”直至现在,他终于完成了护送公主的使命。

某山头。

“奶奶的,又不准劫财,又不准伤人,只劫了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回来,还不准人碰,俺说老大啊,你当兄弟们吃饱了没事干,下山过过打劫的瘾是不是?”一听老大说要率兄弟们下山好好干一票,个个都是乐开了花,要知道他们虽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却已经有三年多没干过不要本钱的买卖了。

“你也知道你们都是吃饱了的,那还打个什么劫?”被称为老大的男子满脸胡须,看起来好似四十来岁。

“可俺们是土匪啊,不打劫干什么?”大汉苦着一张脸,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吃饱的,还不是种地嘛,每一个兄弟都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谁叫老大有恩于寨里许多兄弟,想要造反都造不起来。即使他们不顾念恩情,发了狠,可谁打得过他啊。

“谁说土匪就一定要打劫了,你们现在不是很好吗?自给自足,还有多余的粮食可救济山下的百姓。”

提到这,大汉不禁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山下的百姓看见他们不再恐惧害怕,相反,还用那种很敬仰的眼神看他们,就像他们看老大一样。现在,他们纷纷以把自己的儿子送上山来当土匪为荣,所以土匪山才有现在这么浩大的声势,要抢个皇家队伍,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老大,俺们这样还算土匪吗?”好像没有哪家土匪当成他们这个样的,不光不抢不劫不说,还要做善事。

“怎么不算?你走出去随便问问,肯定会说你是土匪。”大汉长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走到哪都能吓哭妇孺,要说他不是土匪才没人相信呢。

大汉摸摸自己的脸皮,咧嘴一笑,同意地点点头,“老大为什么要劫这个公主?说起来她还是为了边境的安宁才牺牲自己嫁往外族的,这不是有违俺们只劫恶官奸商的宗旨吗?”

“谁说我是劫她,我是请她到山上来做客,让咱们这些凡夫俗子瞻仰一下本朝第一公主博爱伟大的圣洁光辉。”

大汉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怎么看都觉得老大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哎呀,老大是和公主有仇,“俺……俺出去喂鸡。”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他可不想成为老大泄愤的靶子。

“鸡已经有刘桓去喂了,你再去喂一遍,是准备撑死它们怎的。”

“哎呀,张婶家的房屋漏了,俺马上去修。”

“这不是大前天的事吗?你这才想起啊,早就有人去帮着修好了。”

“对对对,修好了,修好了……”哪个兔崽子这么多事,他灵机一动,准备开溜,“俺去撒种,顺子刚从江南带了一批好籽回来,正缺人手呢。”脚底抹油似的,倏地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男子摸摸自己浓茂的胡须,若有所思,她应该认不出来了吧?!

四年了,没想到他等了四年,等到的却是她要嫁到鞑靼和亲的消息。她可真是为他四哥着想,为朝廷着想。他胸中怒火陡生,手中的茶杯被捏了个粉碎。

他回过神来,望着落到地上的碎瓷片。难怪老二跑得如此之快,想必是看出了他有些不寻常吧,而他还以为自己没露出什么破绽。老二如此粗枝大叶都察觉到了,而她一向心细如丝,聪慧过人,定会识破他的身份。此时不去见她,是做对了。

“大哥,她醒了。”门外奔进一名娇俏可人的女子,翠衫黄裙,粉粉的模样让人呵疼怜惜。

男人倏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急切地问道:“醒了?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只问了翠儿一句可不可以四处走走,翠儿一想大哥曾说过无论她要什么都要想法满足,也就答应了。”环翠迟疑了一下,又问,“大哥认识她吗?”那位公主娘娘生得可真美,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名女子都要美。

“只说了这么一句……”像是跟谁赌气似的,男子猛地拍了旁边的桌子一掌,直把一张好好的桌子打得稀烂,恨声道:“她可真是随遇而安啊!”被人掳劫,还有心情四处闲逛,她到底顾没顾过自己的安危。本来就气她答应和亲,顾而准备吓吓她,后来怕被认出,因此不敢冒然前去探望,现在知道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就又是恼怒又是心疼,千般心情一起浮上。果然一见着她,他就变回了以前的南宫苍。

“对了,她好像还咕哝了一句‘怎么就当了土匪呢’之类的,她说得含含糊糊的,翠儿也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一动,莫非……

“她在哪儿?”

“翠儿只看见她对着大哥晾在架子上的披风发呆,就先回来……喂,大哥,你去哪儿啊……真是的,也不听人家把话说完。”粉嫩的唇角噙着笑,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她还以为大哥还能多装一会儿呢,得赶紧向云姐姐报告好消息,大哥终于要回家了。

天,她果然早就知道!

当南宫苍赶到时,见到的就是一名女子将脸颊贴在那件披风上的动人画面。此时,他的心中没有半分犹疑,大跨步上前将女子抱了个满怀,哑着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他没死也不来找他?为什么明明对他有情还要前去和亲?为什么不告诉他她早就知道了一切?

昭阳仰首靠在他的颈窝上,闭上眼睛不让他看见自己不亚于他的激动与狂喜,只淡淡地道:“你不好!”

“我不好?为什么?”南宫苍将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不明白,他是哪里不好,居然要他受四年的相思之苦作为惩罚。

“那我问你,你为何要来劫亲?你不是曾答应过四哥永远不出现在我的面前吗?”这么一来,他算得上是背信弃义了,江湖人最不耻的就是这个。

“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去鞑靼受苦?那里气候恶劣,民风剽悍,你一个柔弱女子,怎能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人中生存下来,何况双方还有边境之患。”依皇帝对她的疼爱,断不可能把她送去和亲,而今她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她是自己请旨前往的。

“除了怕我受苦外,没有别的原因了?如果我今天嫁的是人中之龙,青年俊杰,你……就不来了吗?”

“这……”

居然迟疑!昭阳拂开他环住自己的手臂,道:“送我下山!”

“什么?”南宫苍赶紧拉住她,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改了主意,“你居然还要去和亲?”

眼波流转,昭阳摇首否认:“不!我改主意了,我干吗把自个儿嫁到塞外那么一个苦寒之地,我这就回去禀明四哥……”见他松了一口气,昭阳恶意地补了一句:“京城中王孙公子那么多,昭阳随意挑选一人不就好了吗?”

南宫苍胸口如遭锤击,愣在原地不知做何反应。她要嫁给别人?

“你还不送我下山?”她假意敦促着。

望着她如花的娇颜,瞥见身后那绣着苍鹰的披风,南宫苍紧蹙眉头道:“我做了什么惹恼了你,非得让你拿反话激我。”

“你不忍心我嫁往外族吃苦,也不舍得我成为别人的妻子,是不是?我受苦,我伤心,你也跟着心痛,是不是?”她眼波转柔,想到他的深情,他的呵疼,他的不爱惜自己……

“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行刺四哥?”

黑眸一黯,南宫苍张口欲言。

昭阳点住他的唇,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被人所迫,那别人是拿什么来要挟你的呢?我吗?”

南宫苍惊讶地望着她,她是如何知晓的?

“你为何要选在校场行刺四哥?”

只有如此,朱棣才能全身而退,你才不会因此伤心难过。

也不等他回答,昭阳继续问他:“你明明是有苦衷的,为何要说些任人误解的话?”

那日,他曾说过:“若非朱棣,你又怎会失掉咱们的孩儿?”

道出实情,只会让你伤心自责,心存内疚,毕竟他行刺当今皇上是事实,法不能容。

“依你的武功,要逃出天牢并非难事,为何你不逃?”

逃了,你我也就夫妻情断。我亡命天涯,你身锁深宫,终不得见。

“四哥放走你,只说怕我有一日会后悔,到时还能还我一个活生生的驸马,却也要你永远不准来见我,你就真的忍心四年不来,信守对四哥的诺言。你不来见我,那我只好来见你了。”

“昭阳……”

“我还要问你,如果我决意要去和亲,你会怎么办?”

“除非我死!”

“死!死!你能为我死,就不能为我好好地活着吗?为了我,你去行刺四哥;也是为了我,你选择牺牲自己;到后来,你不肯说出真相,还是为了我;你这么为我,你可知我心里到底要的是什么?”昭阳冲他大吼,任凭眼泪在脸上奔流。不顾她的挣扎,他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蛋,额抵着额,“我一直都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不过,现在你是否还是如此,我就不确定了。”无论她与朱棣是不是亲兄妹,她对朱棣的心意都是毋庸置疑的,如今呢,她心里还是只有她的四哥吗?

昭阳平静下来,望进那双坦诚无伪的黑眸,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仿佛已被他看穿。

“也许我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但那时无论我有什么样的理由,若是我杀了或是伤了皇帝,你还会原谅我?还要我为你好好地活着?”宽厚的大掌拂去她眼角的泪,拇指在她嫣红的唇瓣上亲昵地摩挲着。

昭阳偏过头去,难堪地咬着下唇,他知道!知道她……居然恋着自己的四哥!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驻在你心上的人可是我?”他屏息等待着她的回答,虽然心中有几分把握,但还是十分紧张。

心中释然,含泪一笑,昭阳凝视着他的双眼回答:“我心上的那个人在我眼底。”

南宫苍一愣,随即明白她话中之意。昭阳连表白心意也是用如此委婉的说法,她腼腆羞涩的性子怕不会因为已为人妇、年纪稍长而有所改变了。

双手扶上她的香肩,将她拥住,他喃喃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离别四载,他何其有幸还能赢得芳心,“我终于等到你了……”

昭阳不由得浅浅地笑开,漾出了无比美丽的笑容。

那笑,灿烂夺目;那笑,发自肺腑;那笑,因他而起。南宫苍怔怔地陶醉在其中。

尾 声

永乐二十二年四月,帝自北京出发,率先命集中在山西、山东、河南、陕西、辽东五都司及另三卫兵会合于宣府之大军北征。命皇太子监国,大学士杨荣、金幼孜扈从,杨士奇辅助太子。

七月,驻于榆木川,朱棣病危,召英国公张辅受遗命:“传位皇太子”。而后,摒退左右,仿佛静心等待着某人。

在黑夜的掩护下,两道身影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急匆匆地进入无人守卫的房间,直奔向床榻。

望着榻上病得形同槁木的老人,女子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但又不敢肆意发泄自己悲伤的情绪。

“别这样,昭阳。”中年男子揽住她的肩,温柔地劝慰着。

似有所感,昏睡之人醒了过来,双眼没有焦距地向外望着,喃喃地道:“小十七,是你来了……”

昭阳坐到榻边,握住他在空中乱挥的手,哽咽着道:“四哥,是我,是小十七来了……”

“你来了……四哥也就放心了……”朱棣紧紧握住她的手,似不愿再松开。

昭阳虽觉得有些疼,却一动也不动地任由他握着。朱棣不再开口,似又昏睡了过去,等到四更天,他醒来说了一句话:“乾清宫的横梁上放了一件东西,你去看看吧。”而后,朱棣不再醒来,昭阳失声痛哭,夫妻二人待到天现鱼肚白方才离去。

自那以后,南宫苍与昭阳公主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过着神仙眷侣般的自在生活,至于他们有没有去看朱棣放在乾清宫横梁上的锦盒也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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