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自然野马:重返卡拉麦里(戈壁女孩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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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伤别离

月亮升起来了,半个月亮把清冷昏黄的光洒向戈壁,周围的景物如薄幕盖着一般看不分明。

马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也能感受离别的伤感和无奈。古人诗中说:“挥手自兹去,萧萧斑马鸣”,那一声声萧萧马鸣也许正是马感受到了充盈天地的愁绪才发出来的吧。

1995年,野马中心向上海野生动物园调去了一批共15匹野马。其中有五朵金花之一的蓝花,它是飞熊与瓦莱瑞的女儿。

10月6号,野马要装箱启运了,野马中心的人早早地都过来帮忙。

吊车轰轰隆隆地开过来,在夜色里伸出巨大的吊臂,把箱子吊起来,装进托运的车里。

野马似乎感到了别离,它们在箱子里悲凉地嘶鸣,踢咬着箱壁,凄凉的声音扩散在戈壁周围涌上来的夜色里。

围墙渐渐看不清,红柳也变成黑乎乎的一团,天山成了虚幻缥缈的影子,像是要蒸发在夜里。周围的野马听到箱子里的鸣叫声,不安地跑动起来,抬头望着要被吊起的箱子,大眼睛惊恐地睁着,高声鸣叫,回应着箱子里的马。它们的表情不安、紧张,又像是在猜测,后来大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要跟自己的亲人永远地别离,它们难舍难分地围在箱子周围,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焦急地叫着,像是催促着箱子里的野马快点出来,又像是在含泪叮咛。

工作人员们都舍不得这些自己喂养多年的宝贝们,老主任亲自抓起一把把苜蓿草从箱子的缝隙里喂给它们,像是给它们饯行。马儿们都没胃口,吃很少一点或根本不吃。当老主任给五朵金花之一的蓝花喂草时,很亲切地对它说:“多吃点,到了上海就吃不到新疆的饭了。”可也许是痛恨别离而迁怒于老主任吧,蓝花竟然咬破了老主任的一个手指。

离别时刻马上就到了,野马在箱子里显得越发地不安分,悲悲切切地鸣叫着,引得场地里的野马也更加地骚动不安。

月亮升起来了,半个月亮把清冷昏黄的光洒向戈壁,周围的景物如薄幕盖着一般看不分明。野马用蹄子敲击箱子,有的野马则用头撞击着箱子想要出来。而这个时候,其它的野马也停止了采食,不安地围着箱子奔跑,发出呼唤的声音,胆大的马走近箱子,从缝隙向里望着,大概它们也知道这一别从此就无缘再见了吧。

当时,我刚参加工作一个多月,我被这个场景深深地感动了,忍不住流下泪来。它们的生命,就这样被人安排着,也许野马们更愿意在荒野里悲壮地死去,而不愿意这样无可奈何地屈辱告别吧。

还有一次印象深刻的离别场景,是飞虎与它相伴多年的妻儿们的离别。

飞虎也是飞熊的儿子,和大帅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它在所有野马群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体魄健壮,外形英俊,刚毅的额上鬣毛根根直立,眼睛黑黑的,威严冷峻,是一匹很出色的种马。如果不了解内情真让人难以明白,如此优秀的种马怎么会有被淘汰的命运,实在太惋惜了。原来成家8年来,它和每一位妻子生下的后代都体格较小,没有一个能像它那样高大魁梧的,这样看来,责任自然就在于做父亲的它了,工作人员只有将它淘汰掉,另换种马。今后如果长期在围栏里饲养野马,造成近亲繁殖,也许野马重回故乡的最后一点希望会完全丧失,尽快地将它们放归野外是野马避免这悲剧命运的惟一出路。

2002年5月的一天,当工作人员走近飞虎并驱赶它们要将它与家族分开时,飞虎带着自己的几个妻儿们惊恐地满场飞跑,场地里尘土飞扬。野马们跑得满身大汗,筋疲力尽。飞虎的妻儿们显然已经跟不上它了,当它跑到大门边时,工作人员趁势将跑在前面的它隔离了出去,又以最快的速度关上了大门。从此一道铁门将飞虎与它的妻儿彻底分开。

飞虎醒过神来,望着被分开了的妻儿们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嘶,欲向大铁门冲撞过去,工作人员将它挡开了,并在铁门边守着防止飞虎再次冲向大门。飞虎的妻儿们也一个个慌乱地嘶鸣着、奔跑着,显然它们并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它们对分离的恐惧却是那么强烈地表现在一举一动中。

飞虎沿着栏杆急切地跑来跑去,浑身湿漉漉的,它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疲惫似的。有个马驹欲冲向自己的父亲,向栏杆冲撞了过去,前额“当”的一声碰在了铁栏杆上,我们赶紧将它挡开,幸好没有伤着。几个工作人员冲上去驱赶飞虎,将它朝北赶,赶了有十几米远,飞虎又转过身来,不顾一切地向着人横冲直撞过来,仿佛是在向将它们夫妻强行分开的人报仇雪恨似的,工作人员迅速躲开了。这样反复赶了多次,都没有成功。

飞虎无法被赶入公马群,工作人员只好将公马群的马赶入隔离飞虎的围栏,想让整个群体将它带出去。公马们过来时并没有引起飞虎的注意,它只顾在原场地的铁栏边奔跑、嘶鸣,工作人员还是撵不走它,它根本就不跟公马群合群。最后大家硬是用小四轮拖拉机将飞虎赶入了公马群所在场地。

飞虎一边在四轮机前跑着,一边绝望地嘶鸣着,它的叫声响彻了整个荒原,它仿佛在大声地呼喊:“别了,我亲爱的妻子们,别了,我可爱的孩子们……”当时,所有的野马都骚动了起来,它们在观望,在奔跑,在嘶鸣,它们在同情自己的伙伴,它们仿佛在一起替飞虎向人发出强烈的抗议:“请你们不要干预我们的自由!请你们不要拆散我们的家庭!”因为它们深知,这种命运也会随时降临到自己头上。

飞虎进入公马群所在的那个光棍营后,大家都在担心会有一场恶战,因为作为一个体格强健的王者怎么会轻易地俯首称臣呢?

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一切竟然会是那样风平浪静,没有野马愿与飞虎争斗,飞虎更无意与其它野马争斗。大概是大家都很体谅飞虎别妻离子的痛苦吧,或许是飞虎与妻儿们别后悲痛欲绝而无心宣战吧。

烈日下、狂风中或夕阳里,常常可以看到飞虎独自伫立,眼睛里充满忧郁,它在思念自己的爱妻和孩儿们。现在的场地与原来的场地隔得很远,它根本无法再见到自己的妻儿们。当然也幸亏如此,否则当它看到自己的妻子改嫁给了其它的野马时,它又将如何承受如此沉痛的打击呢!飞虎根本不愿意这样屈辱地老死在围栏里,哪怕能让它在旷野里真正地像一匹野马那样死去,也能让它得到一点点安慰。它是一个悲剧英雄,被人逼着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和生命的追求。

看到这一切我想到国外有句话:做一匹马是幸福的。意思是马没有思想,没有痛苦。可当我看到飞虎那孤独忧郁的身影,觉得它们也跟人一样,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有一段时间我情绪波动,将无边的荒原看成囚禁自己的监狱,我实在无法容忍了,决定离开自己心爱的野马,去寻找自由。当我走向野马的时候,它们在黄昏中静静地望着我,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它们的眼睛好像也充满了留恋。我痛哭不已,一方面为生活的艰苦、为环境的孤寂,另一方面也为难以割舍的野马。这些无言无语的精灵们的眼睛像是看到了我的心灵深处,虽然舍不得,但我当时下了决心,无论多么难以割舍,我也不能再在这样无人理解的荒原上浪费青春。

第二天我正准备走的时候,一匹野马的腿突然断了,这迫使我暂时留下来为它疗伤,两个月后,它的伤好了,我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有时候我就寻思,是不是那天告别的时候,野马们想出来这个受伤的主意来留住我呢?

也许我终究要离开野马,要离开这个承载我整个青春苦痛的地方,即使我已经将荒原作为我的精神故乡。但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与野马朝夕相处的日子,都将我的整个生命与这块土地联系在一起。

当我最终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的野马和我会是怎样的撕心裂肺呢?我们将会陷入怎样的黯然神伤的苦愁中去呢?我希望我的野马都能像英雄一样地死去,也希望我能以自己的方式最终向它们告别。

悲莫悲兮生别离。

野马的生理习性

结群生活,冬季一群可达到数十头,食物主要是针茅等禾本科草类和梭梭等灌木,它们早晚沿固定路线到水泉或河流处饮水,饮后就在附近地区觅食和休息数小时,悠闲自得或卧或站,各随其便。其整群走动时常鱼贯而行,壮年母马在前开道引路,中间跟着马驹和母马,公马尾随其后,如前面发生情况,公马便首当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