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守望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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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寻找罗布人失落的世界(1)

关于罗布荒原,可说的题目很多。“中亚地中海”——罗布泊虽然彻底干涸二三十年了,但它的“游移”仍然是名副其实的世纪之谜;发现于世纪之初的楼兰古城,为这秘境王国平添了神秘色彩;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涉险考察勘测,英国探险家斯坦因痴迷于古老文明的遗物,中国考古学家黄文弼进入“土垠”,科学家陈宗器三访楼兰古城……已经成为西域探险史的经典章节;彭加木的失踪与寻找,余纯顺的行走与殉难,几乎家喻户晓。

这样,关于罗布泊还有什么内容是只属于我的话题呢?

在这里我想谈的是那支在楼兰亡国十几世纪间,固守罗布泊水域绝不离去的罗布人。而这一切,都是从罗布人“失去的世界”——罗布泊故岸边的渔村阿不旦开始的……

多年来,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的名着《我的探险生涯》(即《亚洲腹地旅行记》),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神秘古城丹丹乌里克,特别是罗布荒原上的“探险家的驿站”阿不旦渔村,成为我梦境从不改变的终点。

重新找到并探访罗布人的“伊甸园”——阿不旦,就是我一次次在塔里木旅行的目标之一。

1984年,我在新疆做第一次环绕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旅行。8月中旬,来到若羌县的米兰镇。本来我只是想看看着名的米兰古城(即《汉书》记载过的伊循)和发现过“带翼天使”壁画的米兰大寺。

在米兰镇,我无意中获悉,附近目前就居住着一批罗布人。这时我突然发觉,自己已经近在阿不旦村的面前了!

斯文·赫定于1896年、1899年~1901年几次来到亚洲腹地的罗布荒原,都得到了罗布人的尽力帮助。1896年,赫定受到这支避处罗布泊岸边家园的罗布人的首领、清廷册封的世袭五品伯克①昆其康的接待。而近代首次向外界报导昆其康伯克其人和他的“封邑”阿不旦情况的,就是那个颇多成就,也颇受非议的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在19世纪后半期的国际地理学的大事——“罗布泊位置之争”中,昆其康伯克、阿不旦村都成了“关键词”。1921年后,因罗布泊北移,阿不旦为荒沙湮没无法居住,这支罗布人便迁居于米兰镇。而渔村阿不旦之所以重要,不仅因为历来它就是罗布人的行政中心;也因为一个多世纪以来,探险家要在罗布荒原进出,那就必须以这个阿不旦为依托,只有在这儿,你才找得到合格的向导、驼夫,才雇得到驼马,才能够补充得上给养。然而在我看来,实际上它就是中国西部人与环境关系的典型样本。

我没有想到,从1921年到1984年,六十年过去了我仍能与阿不旦的罗布人相逢在米兰镇,这使我抵达阿不旦考察的宿愿有了实现的可能。

是好客的孩子们把我们引到了罗布老人库万家。

在库万·库都鲁克家度过的这个晚上,我至今记忆犹新。库万老人清癯枯瘦。他的双眼藏匿在深陷的眼窝中,但在回忆起几十年前在渔村阿不旦生活的往事时,眼睛却不时放射出熠熠的光芒。和他交谈,我仿佛进入了一个“时间隧道”。他就像游泳健将领着我在往事中遨游。

库万的记忆是与世纪初的渔猎生涯分不开的。当天晚上,他爽快地答应,明天将带领我返回如今已沦为沙漠的阿不旦村,凭吊逝去的美好时日。

当我站在阿不旦村村头时,真是激情难抑。

这是一片长二三百米、宽三四十米的濒河(阿不旦河)废墟,已经被弃置了一个花甲的岁月。她曾是罗布人幼年的摇篮,童年的学校,青年的竞技场,老年的归宿。她依傍的河湖水域曾蕴藏着数不清的谜,曾酝酿了温馨缱绻的往事。历史只是偶感风寒,打了一个喷嚏,罗布泊就化作了天上的虹霓,飘散干净!在阿不旦生活了几个世纪的罗布人不懂——也没有人能对他们作出合理的解释,这沧海桑田的水陆幻化怎么就会强加在他们的头上!

库万告诉我,在阿不旦时,祖先讲的话能传到三天路程之外的地方。这是说,在阿不旦兴盛时期罗布人的天地相当宽广;但这也许是在比喻罗布人的祖先影响之大。

库万一一为我引见了村落的每一处遗址:

这是乡约(伯克)的官衙,这是我的家,这是毛拉家的羊圈,那边就是渔人独木舟停靠的码头。这是红柳做的针,这是罗布麻织的渔网……

望着这为流沙湮没的“庞培”,我好像走进了梦境。时序在倒流,岁月在向起点狂奔,景物在替换,感觉在苏醒……一支探险队即将走上村旁的古道,而我和库万就站在路边等待会晤迟到的探险家。我们一同在为河水日益干涸,植被成片死去,风沙每日肆虐而忧心忡忡。

1984年夏末,我在米兰见到的罗布人(特指20世纪初曾生活在阿不旦村的罗布人)除了库万,还有热合曼·阿布拉、塔依尔、艾买提。那时,据说在米兰镇,当年阿不旦的村民还有十个左右。塔依尔是罗布人中的长者;艾买提则是昆其康伯克的直系后裔。而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库万,就是热合曼老人。

热合曼是“世纪同龄人”。他思路敏捷,记忆清晰。以后的事实证明,他是罗布人一个世纪间在环境恶化的负重下退出罗布荒原的见证,是将最后的罗布人离开阿不旦前后的经历记录在史册上的人。

1984年的8月,我只在米兰镇住了三天。但这短短的三天却改变了我对中国西部历史命运的看法,最终使我将自己的视野集中到人与环境关系这个宏大的课题上来。而这一切都萌生于阿不旦村的村头!

从1984年开始,我就像个寻找地平线上的绿洲的“游方僧”,在塔里木的古老村落和穷乡僻壤云游。1986年、1992年,我都来过米兰镇,并看望了罗布老人库万与热合曼。在这期间,我对罗布人和阿不旦的了解越来越充实。

1876年11月,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乘船沿塔里木河下游紊乱的河道前往罗布泊。他的船队路经了一个个从不为外人所知的罗布人渔村,它们都归阿不旦的伯克昆其康统辖。普氏在探险记和书信中,记下了对阿不旦的观感:阿不旦是个固守旧俗的避秦桃源。这里的罗布人不知道目前谁主宰着新疆,也不关心与自己生活无关的事情。他们世世代代死守罗布泊水域,过着寂寞但心安理得的日子,由于极度的闭塞,而且与塔里木社会脱节,使阿不旦成为一个远古时期的“活化石”。阿不旦人的生活用品都取自身边。这里芦苇有八米高,直径四五厘米,他们就用芦苇盖房、取暖、架桥、铺路,芦花可以充填衣被,可以熬成浓浆代替食糖……他们的衣着是由当地的野麻(后来就被称为“罗布麻”)织成,主食有吃不完的鱼,再加上水禽。从这个角度来说,阿不旦,这就是罗布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