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守望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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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死绿洲——寻找神秘古城疏勒(1)

中国史书上,西域有两个古城最着名,一个是楼兰,另一个是疏勒(今吉木萨尔县东南天山山坡上的一座古城),分别是天山南北文明走向的路标。如今,楼兰名扬天下,而疏勒则不为人知,一直迷失在史册的书页之间,甚至连具体地点也无定论。然而,没有疏勒城,丝绸之路史就缺失了生动的章节。耿恭守卫疏勒城事件在西域历史进程上的地位,怎样评价也不过分。

2007年4月25日,我们离开北塔山,驱车向南穿越将军戈壁,前往东天山北坡。我们既定的目标:探访神秘古城疏勒。

北塔山,是中国与蒙古国之间的界山。在北塔山牧场采访时,我的思绪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游走。这大比例的地图一般也标示不出的地点,六十年前曾经成为新闻焦点,北塔山主峰阿同鄂博之下的那场激战,被称为“北塔山事件”。

北塔山与东部天山山脉之间,隔着巨大空旷的荒漠——将军戈壁。那里不生产庄稼,但出产奇迹。八十年前,奇台(古城子)一度是欧洲媒体电讯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中国地名。那是因为,1928年,中国西北科学考察团的地质学家在奇台发现了重要的史前动物化石,并认为是一种新的恐龙。实际上,遍布硅化木与哺乳动物化石的将军戈壁,就是“侏罗纪公园”。将军戈壁曾经恐龙出没、古树参天、野马驰骋。2006年,中央电视台进行了挖掘恐龙化石的现场直播,更使它家喻户晓。

我们路经了恐龙化石的挖掘现场,路经了硅化木的“原始森林”……五六小时的路程里,一个名字——疏勒,始终相伴随行。

疏勒城是东汉初西域出现天翻地覆之变时期的“擎天柱石”。疏勒城的往事,都与名叫耿恭的将军有关。关于耿恭与疏勒城,《后汉书》卷十九有详细的记载:

耿恭出自名将世家。东汉永平十七年(74)冬,耿恭随军出塞,因战功,被任命为戊己校尉,作为一支威慑力量,率所部屯戍在车师后部的金蒲城。当时的西域,东汉有三个支撑点,一个是塔里木北缘的西域都护陈睦驻地西域都护府,一个是戊己校尉关宠据守的柳中城,另一个就是戊己校尉耿恭屯戍的金蒲城。柳中城,是鄯善的鲁克沁,金蒲城(又叫“金满城”)在吉木萨尔境内。永平十八年(75)三月,匈奴北单于以两万骑兵,出击处在汉与匈奴之间的西域部族车师,车师王被杀。匈奴乘胜将锋芒指向金蒲城。与匈奴搏杀中,实力单薄的耿恭依靠一种神秘武器——弩机,取得了战术优势。这种弩机射程长,杀伤力强(据说箭头浸有毒药),使“匈奴震怖”,有效地滞缓了匈奴的突击力。

五月,耿恭放弃了孤立无援的金蒲城,向东北转移到另一个屯戍地疏勒城。疏勒城傍临深涧,可以倚险固守,特别是,与友军(柳中城驻军)更贴近,声气相应。匈奴将疏勒城死死围困,并将深涧的水源截断,开出了极为优厚的条件,逼耿恭投降。失去水源,耿恭不得不在疏勒城中挖井,直到十五丈深,也没挖到水脉,吏士渴乏已极,不得不“笮马粪汁而饮之”。耿恭重整衣冠,向枯井虔诚再拜,“为吏士祷”。转眼功夫,井中竟水泉涌出,大家齐呼“万岁”!他们在城上扬水示威,匈奴只得退去。这时,天山以南的西域都护陈睦在预谋政变中被击杀,友军关宠也困在柳中城,以后不久就全军覆没。实际上,当时除耿恭与二十几个部下死守的疏勒,整个西域巨大的政治空间,已经没有汉朝的立足之地。

在西域,耿恭仅有的支持来自车师后部王的寡妻,她是远嫁塞外的汉族人的后裔,因重耿恭为人,一再冒着危险为耿恭提供匈奴的军事动向情报,同时,还将急需的给养粮饷送到疏勒。耿恭在疏勒城坚守了九个月,最困难的时候,曾将生牛皮制成的铠甲与弩弦煮了充饥。

建初元年(公元76年)元月,耿恭的表兄弟耿秉被任命为征西将军,进驻酒泉,期望恢复汉朝对西域的领有,并派将军王蒙出塞,到柳中与交河城,实地评估西域形势。未到柳中,就获悉关宠已全军覆没,耿恭所部人数少得多,距离远得多,更是凶多吉少。王蒙独立难支,准备退回酒泉,耿恭的部下范羌坚决反对。后来,耿恭派范羌到敦煌为部队领取冬装。正好王蒙出塞,范羌就随军返回西域。范羌一再请求不要放弃固守疏勒的耿恭,可是没有哪个军士敢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接受前去救援的任务。王蒙决定分兵两千,由范羌率领,接应耿恭。正赶上天降大雪,天山北坡雪深丈余,范羌所部放弃了辎重,徒步走向疏勒。一天半夜,疏勒守军听到有军队逼近,以为匈奴来袭,全城紧急戒备。范羌隔山涧大呼:“我范羌也,汉遣军迎校尉耳!”城中立时高呼万岁,城门大开,两支部队拥抱相泣。

第二天,耿恭就率部东归。匈奴一路追杀,路上,随时有饥饿困顿的军士倒地不起,悴死路边。离开疏勒时,耿恭所部还有二十六位勇士,到达玉门关,只剩下十三人。这十三人,史书留名的有:耿恭、范羌、石修、张封。时人以为耿恭守疏勒,“节过苏武”。中郎将郑重在玉门关迎候耿恭,亲自为耿恭及其部众“洗沐易衣冠”,并倡言,处在“万死无一生之望”的绝境,“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后汉书》作者范晔,获悉耿恭事迹,“喟然不觉涕之无从”,在史书上以“义重于生”为其定性。

对于耿恭与疏勒城,我知道得颇早。1968年在新疆巴里坤的军马场作“牧马人”,我行囊中就有一部《后汉书选注》,其中耿恭与疏勒城,是我反复阅读的篇章。“义重于生”的往事,使我在天山的风雪严寒中感受到了炽热的激情。1979年,我读到一篇文章,提出奇台县半截沟乡的残破古城——石城子,就是耿恭死守的疏勒城。文章作者,是薛宗正先生。那时,我在乌鲁木齐的一个煤矿知青办(团委)工作,我们煤矿的知青点就在离奇台不远的阜康县,我要定期去看望自己的学生。于是,借慰问知青,我“公私兼顾”,到奇台县半截沟乡访古。三十年前的初次寻访,没有留下多少记忆。当时到了石城子,我颇感兴奋,可眼前那不到一米高的残破石墙,与气壮河山的历史往事怎么也重合不到一起。从那时开始,耿恭与疏勒城始终隐现在我面前的地平线上,直到2007年4月。

2007年4月,我应邀参加了昌吉州历史文化研讨会。接到邀请同时,我们正在计划就新疆的绿洲文明作全新的考察研究。为此,曾列出了新疆研究的十个新的关注点,其中四个在昌吉州境内,疏勒城名列前茅。研讨会会后,与州宣传部干部同行,我们前往北塔山、奇台半截沟乡、吉木萨尔高台寺作实地考察。

关于北塔山之行,主要内容我已经写进《北塔山六十年》一文。往返穿越将军戈壁的途中,我徘徊在绿洲与游牧两种文明之间。一踏上前往半截沟乡的路途,就进入了全新的状态。与以往不同,这次是从正北的北塔山,跨越了历史的时空直接来到天山脚下的半截沟乡古城,这种印象,就如同一架在半空盘旋的飞机,径直“空降”在“港湾”。我们的车停在半截沟乡的一个自然村(麻沟梁)的山坡上,乡里的王书记指着一条隐约可见的石梁,说:那就是石城子了。此次重返石城子,1979年时的第一印象荡然无存。我沉默不语,但一步不停地“丈量”这记录着历史往事的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