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左卫大将军张雄(西域烽燧系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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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夜访

也算天有巧合,今晚是个月亮时隐时现,浮云时聚时散,星星慵懒欲睡的夜晚。从诃黎布石府邸溜出一个人影,穿过偏僻、狭长的土巷,匆匆地向南走去。

路是漆黑的,坑坑洼洼的。

镶在土墙上的跳动着烛光的窗口,有的传出猜拳喝令的吵嚷声,有的传出弹拨乐器如诉如泣的曲调和柔情的、婉转的歌声……

孩子们相互追赶着,扯着嗓子叫喊着,他们当之无愧是夜的精灵,夜的勇士……忽然从黑不见掌的墙角旮旯儿里蹿出几个孩子在他的膝前身后绕来转去高呼小叫,躲避伙伴的捕拿。虽然有点碍手碍脚,但他并不驱赶他们,还为自己充当的角色感到洋洋自得。也许这正反映了他当下的急切的心理需求。

傅加斯临别时通报地址,与其说是告诉诃黎布石,不如说是告诉他——李加。

所以,吃过晚饭之后,他推说“苏幕遮”跳得太疲劳了,就回到那所独院,闩门熄灯,合衣而卧。从一眼泉被劫到傅加斯从天而降,他闭目遐想,细推详析,最后得出结论,利用傅加斯,找寻摆脱困境的途径。

李加和傅加斯相识二十多年了。早在疏勒经商时,他们便已开始交往。那时的傅加斯还是个初来东土的刚上二十的“骆驼客”,机灵,勤快,也很有心计。李加比他年长几岁,为人诚恳,笃实。二人一见如故,亲如胞泽。傅加斯每次路经疏勒,总把李加的小店当作自己的家。而李加有什么商务,也常托傅加斯代办。在葱岭发生的一次暴风雪的袭击中,商队首领失踪,货物损失殆尽,傅加斯独自逃回疏勒,投奔李加。从此,他们像兄弟一样亲密无间地经商、生活了两年时间,使那爿首饰店日益兴旺。后来,傅加斯又随一个商队来到长安,从事皮货贸易,一去就是三年。这期间,李加由于匪祸濒于破产,辗转迁徙到高昌。当他们在长安再度重逢的时候,傅加斯已是拥有百头骆驼的商队首领,在长安、在丝道都小有名气。而李加却是囊中羞涩,全靠在鸿胪寺供职的微薄俸禄。贞观四年,唐太宗安定中原,明理纲纪之后,意图西顾,绥靖边患,发展贸易,繁荣经济,大力擢用西域俊才。李加以其忠心才干和对风土人物的熟知晋封为鸿胪寺少卿。从此,少卿官邸又如同傅加斯的家一般……他对傅加斯的人品深信不疑,而傅加斯又经常来往、居住在高昌,必能为他出谋划策,指点迷津。

走出曲曲弯弯的小巷,眼前是临近城根的一条大路。路旁的店铺门前,稀稀疏疏地亮着几盏蜡烛或者油灯;馄饨摊子、杂碎摊子上,蒸腾的热气飘荡着香味,吸引着熙攘的行人坐到低矮的木凳上。

巷口往东斜对面有个客栈,门楣高大,两边高挑着四盏红灯笼,把周围映照得红光融融。借着它的光亮,卖西瓜的、卖葡萄的、卖冰水的小贩在这里吆喝叫卖,招揽顾客,成为此时整条街上繁闹的处所。

这就是傅加斯下榻的“天西驿栈。”

李加把高顶软帽往眉梢拉了拉,一步不停地穿过人群,直往里面走去。大院两侧是排平房,住满了正在洗漱、就寝的商旅。院里停放着铁轱辘车、木轱辘车、驴车。拴在车辕上的马呀、牛呀、骆驼呀安闲地嚼着草料,发出“咯吱咯吱”的磨牙的声音,还不时得意地打着响鼻……

穿过对面一排房子的过道,就到了个较为幽静、舒适的院落。院子中央是块石砌的花坛;院子四周种植着茂密的果木、葡萄,绿葱葱、凉森森的。在干燥、酷热而且喧嚣的高昌城,除了王宫、达官的宅邸,这真算是个洞天福地了。

这所院子的东、西两侧也是平房,但比前院要精巧、讲究,单从那整洁一新的前廊和每间门前挂着的灯笼,便一望可知。座北向南是幢二层楼。底层的多半截高出地面,上层房屋又格外高敞,就使这幢楼房雄踞于其他客房之上,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威势。李加拾级而上,来到楼门,被一个差役拦住:“找谁?”

“傅加斯先生。”李加抬起迷惘的目光答道。

“对不起,得等一等。”差役边说,边用眼珠瞟了瞟不远处的两个人。

李加这才注意到,走廊里有两名高昌兵遛来遛去。镶着铆钉的宽大的刀鞘随着走动的双腿摇摇摆摆,还偶而向李加投来审度的目光。“出了什么事呢?”李加怀疑地看着差役。这个干瘦如柴的老头露出一脸哭相,核桃皮似的双唇蠕动着没敢发出声音。

李加无奈,坐到一条长凳上静候。坐了一会儿,就听走廊西头传来脚步声。由于光线暗淡看不清是谁,只见隐约的两个人影。

“谁不认识我傅加斯?居然来找我的麻烦!”

“傅先生,我们是吃粮当差,身不由己呀!”

“我刚从轮台回来,谁不知道?怀疑我?强盗在你们眼皮底下你们也抓不住!走吧!我正要去找你们都官郎中。”

他们走过来了。

李加站在灯光显亮的地方,他不想主动打招呼。他不知道此时露面,对傅加斯是否方便。

他多虑了。

傅加斯一眼就看见了他,而且恍然大悟地说:“哦,把我都搅昏了,这个该死的‘狗强盗’。”他把几两银子塞到兵士手里,“对不起,今天有客,反正我不会逃的。”

“明天去吧。”那人转换温和的口气,“傅先生得给点面子,不然我们也没法交差呀!”

那两个遛来遛去的人,早就站在傅加斯身后,不说一句话,只是背着手,四只鼠眼溜溜圆圆地转着。直到手心捏住了银子,这才气哼哼地离去。

傅加斯领着李加,进到自己的房间。这房子在二楼顶西头,房子宽敞,里外两间。屋内陈设自不必说,在高昌算得上是一流客房。

傅加斯闩上门栓,引李加进了卧室,一把抓住李加的手腕,问道:“少卿,您是来微服私访了?”

李加关上窗户,这才从太极殿受命,到一眼泉落难、寄身将军府,从头至尾,详述了一遍。然后说:“这些天,我跑遍了市廛角落,到处寻找旌节,可是无影无踪。”

傅加斯听罢,也不胜感慨。李加肩荷圣命,深入虎穴,为疏通丝路历险经危,令人敬佩。然而,失去旌节,李加就寸步难行。“旌节在哪里呢?”傅加斯说,“您没把这些告诉布石将军?”

“这些怎敢随意告诉别人。”

“布石将军是靠得住的。麹文泰破坏丝路、提高税率等等,布石将军都是反对的。我对他了解。”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是事关重大。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你打算怎么办?”

“想来听听你的主意呀,我就怕你冒冒失失把我捅了出去。”

“您知道吗?外面在搜捕唐使。您应该向布石将军挑明身份,争取他的保护。即使被抓走,他也可以斡旋、奔走。”

李加搓着双手,没有应声。放到前些年,他也会这样做的。商人办事总是看准了就干,大不了赔些。朝廷命官就不同了,丢官杀头事小,贻害国家事大。所以要稳妥、再稳妥。

傅加斯看他那么犹豫不决,急得真想跳蹦子。但设身处地一想,这么大的事,哪能轻易向初交的人透底呢?可他又想,自己和布石不是初交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