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左卫大将军张雄(西域烽燧系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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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断剑之誓

“布石将军,怎么没去金章门哪?我特来恭请大驾了!”张雄乐呵呵地对大步走来的诃黎布石说道。

“偶感风寒,周身不适。”诃黎布石随口答道。

“我看你壮得倒像一头牛。”张雄用拳头轻捣着诃黎布石的肩窝,开玩笑地说。

从诃黎布石出仕交河,他俩还没坐在一起好好谈过。他们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要真说出来,非得动武不可。为了防止出现不快的场面,还是不说为妙。

张雄是有负疚感的。不管那理由如何光明正大,他总是生生拆散了一对恩爱情侣。他觉得有亏于布石的生死交情,但要他反悔,他又做不到——他向来不做违心的事——这就造成了他与诃黎布石之间的鸿沟。

今天他来,是想填平这条鸿沟的——或者说填平一些。他深知诃黎布石禀性正直,忠于高昌,这两点就足以使他们消弭前愆了。

然而诃黎布石并不买账。他瞥了张雄一眼,径直向屋里走去,弦外有音地说道:“是啊,轻信别人的人,自己往往吃亏!”

“你还恨我,埋怨我,我知道。”对于诃黎布石的态度,张雄早有所料。他是诚心来和解的,也不予计较。进屋之后,他找了个临近布石的位子坐下,推心置腹地说:“那样拆散你们,我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社稷呀,布石将军,你想过吗?这比你我的恩怨要重千钧!”

“所以你就立逼着她出嫁。立逼着她嫁给她根本不爱的人。”

诃黎布石冷笑着,以极其轻蔑的口吻说。

张雄气得两眼通红。有谁敢用这种语调同他讲话呢?但他还是竭力克制自己,力求对方理解他的用心,谅解他的行动:“我可能过于急躁,过于粗暴——她是我的养女,我不该这样逼她。可是,你看看高昌的处境,西突厥在可汗浮图城增兵五千,面对高昌,张起血喷大口!高昌羸弱,再也经不起战火的洗劫。”

“你看错了,以我之见,西突厥锋镝是指向大唐,全然不在高昌。”

“何以见得?”

“请问,卖给高昌的‘杂交马’与焉耆马有何两样?”诃黎布石咄咄逼人地走近一步,压低了声调,而那每个字都是尖刻的,砭人肌骨的。

张雄没有勇气正视诃黎布石的一针见血的提问,把视线偏向一侧。坦率地说,凭着直觉,他确信那群马就是焉耆马,但想到哲丽娜,他痉孪的心又使扭曲的目光挑剔出“杂交种”的许多品质。人啊人,理智于你,难道只为泯灭朴厚和率真吗?

诃黎布石见张雄钳口不语,回避他的质问,撇了撇嘴角,刻薄地说:“如果不牵涉宝贝女婿,你的眼力不会这么迟钝吧!”

“你有什么真凭实据?没有嘛。至于这马,你说‘像’,他说‘不像’,这……”在诃黎布石的凌厉攻势面前,张雄摊开双手,显得强词夺理。

“岳父大人替女婿说话了,真可谓不负大王的苦心呀。”

“此话怎讲?”

“何必言明。”

“如果我要你开诚布公呢?”

“大王是要用哲丽娜这根绳子,把你和吐屯牢牢地拴在一块!”

诃黎布石高声嚷着,想惊醒张雄。他曾经十分崇敬他,对他言听计从。但是,现在事关何去何从的大计,作为举足轻重的左卫大将军,他不能再蒙在鼓里了。

张雄知道布石不信任大王,也就难免偏激、片面。比如说把他和吐屯“拴在一块”。他张雄是那样轻易就被人“拴”的吗?笑话。有什么证据?全是推论。但愿这些可怕的推论不过是杞人忧天。他淡淡地笑了笑,无意再争论下去,却以哲人的口吻说:“时间是公正的,它总会把真假美丑和盘托到我们面前。”

“无疑,在岁月的秤盘上,黄铜和金子不会永远混淆。但是这样付出的代价太高昂了。一个聪明人,他的智慧应当使他明察秋毫,防患于未然。”

“好吧,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结束我们的争论,让岁月去做出回答吧。”

诃黎布石的话还是震动了他,使他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迫在眉睫,也使他感到有必要坦露胸襟,回敬布石的指责。他“嚯”地站起身来,猛地抽出银光锃亮的宝剑,虎步生风地走到门旁,声如洪钟地说道:“但是我可以举剑起誓,倘若事与愿违,我张雄必如此剑,宁折不弯!”

说着,他挥动右臂只见一扇弧光划过,只听“当啷啷”一声裂金之响,宝剑击在石墩上,断为两截。张雄本能地缩起震痛的右腕,剑柄还在手中不住颤动。

诃黎布石大出意外,怔住了,他急忙上前,双手握住张雄发颤的手,痛心地喊道:“大将军!”

张雄面色铁青,眉峰紧蹙,激动无语。

诃黎布石捡起石阶上的断剑,举在面前,庄严地说:“断剑之誓,死而毋忘!”

张雄无言地把剑柄投入剑鞘,返身回屋。

诃黎布石也把断剑用块绸布包好,放于木柜之中。

短暂的静寂以后,张雄抬头面对诃黎布石直率地问道:“有句话我想问你。”

诃黎布石闪着多疑的目光,没有说话。

“前些天,你救过一个商人?”

诃黎布石像是想到他会提出这个最忌讳的问题,也像事先想好了似的,不加思索地说:“是个术士。”

张雄强作笑谑地问:“术士?我都听说了。”

“谁说的?准是大王。”

张雄笑而不答。

“大王也这样问我……”

张雄的笑消失了。因为听话听音,好像他是大王派来刨根问底的。

诃黎布石僵硬的态度,堵塞了刚刚出现的沟通他们感情的细小的孔道,使张雄陷于窘境。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着,力求挽回这种颓势:“你应该相信我,我有许多事想找唐使商量。”

“可惜呀,无可奉告。”

张雄又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昔日同生共死的将军,如今被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分开了。张雄又痛惜、又难过,这从他的声调里可以听出来:“好吧,好吧。我们去金章门吧。”

诃黎布石没说什么,就跟着张雄向外走。走了一程,诃黎布石说道:“大将军,我请调拨二百匹战马去交河……”

张雄照旧仰头走在前面,头也不扭,速度也不减,硬梆梆地说:“不行,全部留在骑兵,一匹也不外调!”

“骑兵用不了那么多!”

“不外调!一匹也不!”

诃黎布石气得咬牙切齿,对着张雄的脊背挥舞着拳头。他也怪自己一时性起,选择了一个不该提出要求的时候提出了要求,活该遭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