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左卫大将军张雄(西域烽燧系列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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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交河争锋

高昌军和突厥军于卯时拔营出发了。

张雄本欲借故推迟出发的时刻,无奈阿史那贺男求胜心切,不念士卒长途跋涉的艰辛。幸好,昨天夤夜,他接到最新情报,山南暴雨已止,只消山洪退尽,就可恢复正常的交通。果能如此,诃黎布石接到圣谕,就可偕同哲丽娜一起撤到焉耆了。那就避免了一场血战,也使圣谕、焉耆马俱归其所。想到布石和哲丽娜也许此刻正渡过交河水,联辔走在西行的碎石路上,想到李加、阿欢都已含恨作古,张雄骑在马上,眼望寥寥晨星,弯弯晓月,思潮激扬,百感交汇。

“大将军,想什么呢?”与他并马行在中军的阿史那贺男搭讪着说。从走出王城,行军一个时辰了,大将军还没和他说一句话呢。军旅生活的枯燥无聊,是只有用海阔天空的神谝和打趣骂诮来冲淡和调剂的。何况,他明知张雄对他夙有积怨。

“您心里难受,我知道,我也是啊!哲丽娜她怎么会寻短见!”

贺男说着,不住地长吁短叹。

张雄默不作声。

前前后后都是衔枚急走、杀气冲天的部队。骑兵跑在前面,纷沓的马蹄敲击着干硬的地面,断续的铿锵声搅扰着黎明的寂静。步兵紧跟在后,但人的两条腿和四条腿的骏马毕竟不能较量,任凭统领、百人长怎样叫着“快!赶上!”还是拉开了一段很长的距离。

“他们会不会跑掉?”贺男问道。

“跑掉?怎么会呢?”张雄反问道。其实他心里说:“怎么不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我也这么想,布石这狼崽子、野种,既然反了,没捞到便宜不会轻易逃走!听说山南雨停了,焉耆军也快到了,得准备厮杀一场!”贺男说。

张雄没有答话,他也想过了——虽然他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万一布石没走,焉耆军也到了,面临浴血的苦斗,他也一定想方设法保住圣谕,保住他们……这正是他“受命亲征”的真正动机。

约摸走了两个时辰,离交河郡还有十多里地,先头骑兵走进一条狭长的谷地。尽管他们派出了前卫哨,还是没能发现隐藏在苇丛的交河勇士。结果,先头骑兵遭到了弓弩的暴雨飞蝗般的袭击,损折了百余人马。

战报飞传中军,张雄哑然失色。他的脑海立即升腾起无数疑问:布石为什么没撤?焉耆军到了没有?如何应付眼前的突发事态?

贺男因为恰中下怀而露出得意的神情,他“哼”了一声,以征询的语气问张雄:“大将军,该如何戡乱进剿啊?您对交河地势是了如指掌的呀!”

“交河城南门险固,必然重兵把守,由我率高昌军主攻!待我攻下南门,守军必从东门溃逃,那时,突厥军可以坐收渔利!如何?”张雄说。

“不,不!”贺男像受了侮辱,在花毡铺垫的马鞍上不自在地挪着屁股,“南门由突厥军干!我要亲手把那狼崽子打个落花流水,生擒活剥了他!”

张雄说:“南门守军是居高临下!”

“我自有克敌的妙计!”

“既然如此,老夫就在东门守株待兔了。”张雄抽了一鞭,马蹄踏着阵雨似的碎步,在黄尘翻滚的浊浪中向前驰去。

诃黎布石接到大军来犯的报告,推开饭碗,拿上几个羊肉包子就龙骧虎步地跨出窑洞式的卧室,一跨两个台阶地沿着梯形甬道跑上地面,他对卫兵说了句“我去南门!”就牵来连环马,轻捷地飞身上鞍,向南驰去了。

“张雄来了?”布石好像还有所怀疑,问身后的白斥候。

“他能不来?”白斥候一夹马刺,追上布石,“他害了少卿,逼疯了哲丽娜,早就铁心了!”

“真会这样?我怎么早没看透他!”

“凶手一口咬定是他——还会是别人?”白斥候满有把握地说。

布石紧闭嘴唇,目视前方,只管加鞭催马。

矮小的土房和板筑泥法建造的双层楼房像流水似地闪过去了,生意萧条的店铺,蜿蜒曲折的街道落在了身后,眼前铺开的是直通南门的大道。

大道上,军士们忙忙碌碌,抬的,扛的,跑的,叫的,穿梭一般;一队一队士兵提着明烁烁的大刀,背着弓箭跑向自己的阵地……呈现出一派大战之前繁忙、激昂的气氛。

“圣谕在手就好了,我让你只身先走!”布石冷不丁地对白斥候说。他像盘算了好久。

“我早知道您的主意。所以,放在手心我都没要。”白斥候开着玩笑,右眼还冲着布石眨了眨。

布石可没情绪听他说笑话,虽然当着众位将士他毫不气馁,信心百倍,鼓励将士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作为主帅,他不能不考虑战争的前途和最高目的。他清楚单靠交河的兵力,甚至加上焉耆军要对抗麹文泰和西突厥的军事联盟也是有困难的。

但是,逆来顺受吗?随波逐流吗?不!树起讨逆的大旗,完成少卿的未竟事业——果能如此,就死而无憾。

所以此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圣谕,可圣谕不在身边。

“焉耆军什么时候到?”

“最快也得傍晚。”

“焉耆军到了,战场就会好转!无论如何要坚持……”

布石正待说下去,东南方向喊杀连天,鼙鼓动地,持续了一阵子,又消沉下去。接着,喊杀的声音像洪水一样涌向南门,南门的守军也发出了震天撼地的喊杀声、怒吼声。

“干上了!快!”

布石左手拼命抖着缰绳,右手挽住硬弓一溜下坡地跑到南门。

南门确已旗鼓喧喧,矢石如雨,战尘弥漫。

雉堞后面,兵士们弯弓搭箭,一边臭骂,一边狠射,有个老兵,猫着腰,胳肘窝底下夹着箭,一捆一捆地送到每个兵士的脚跟前。

又高又厚的城门下面,堆摞着几层装满卵石的麻袋。麻袋上也站了一排兵士,因为没有雉堞的掩护,只能探进脑袋射一箭,又急忙缩进头来。

离城门稍远的炮台上,高高耸立着一架抛石机,不断发出沉闷的巨响。碗口大小的石块像冰雹一样喷撒出去,把突厥兵砸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娘……

突厥军也骁勇惯战,锐气正盛。虽然地势极为不利,仍仗恃人多势众,一次一次地发起强攻。阿史那贺男调来了两辆巢车,上面配备了弓弩手和抛石机,专门对付交河的抛石机。突厥兵强弓硬弩,射程较远,一声号令,锋镝密集得如同冰雹飞蝗,泼到守军的阵地。

诃黎布石从激昂的战阵中找见索统领,抚着他缠着绷带的左臂大声问道:“碍事吗?”

“他娘的,擦伤点皮!离心远着呢!”索统领满不在乎地说。

“将军!得调强弩,敲掉那两个巢车。”纥汗统领跑来说。

“把强弩集中起来,统一使用!”布石说罢,又对白斥候说:“你到东门,让莫利那个小队火速前来报到。”

白斥候应答,跨马就跑。

布石跟着又喊道:“要他们的好弓!”

“哗啦啦一片飞石落地的声音,接着几声惊叫。他们向南一望,抛石机的板棚被击中了,有的士兵受了伤,双手捂着头。

布石让巢车后移,脱离危险区,自己叫上几个弓弩手钻到最前沿,仰起脖子大声嚷道:“抛石机——射!”

布石弓响箭到,先将抛石机上的一名突厥兵射翻,其他人也都窝在板后,不敢露面。

阿史那贺男一见布石,扯起嗓子叫道:“交河军、始昌军的将士们,索统领听着!罪在布石一人,余者皆不问罪!放下刀箭,晋阶一级!顽抗到底,诛灭九族!”

突厥军停止了进攻,齐声呐喊。

守军将士们有的持弓垂立,面生狐疑。俸禄的诱惑,死亡的威胁使他们拉弓的胳膊酸软了。

诃黎布石看到军心不稳,大义凛然地站在麻袋上,对将士们说:“我诃黎布石举兵,不为官爵,不为私怨!只为翦除昏王,伸张正义!麹文泰、吐屯杀害少卿,切断东、西血脉,只为聚敛财货,逞雄称霸,却置高昌信义于不顾,置各国商旅于不顾!我们能不怒吼,能不抗争吗?”

“不能!不能!”

“我们听您的。”

大家情绪激昂,如山呼海啸一般。

“想晋阶领赏的,来!把我捆起来!我甘愿就缚!”布石又说。

纥汗噗通跪下,说:“我们举刀起誓,同生共死!”

其他将士也都齐刷刷地跪下。

这时,敌军侧翼骚动,传来冲杀的呐喊,布石兴奋地说:“赵统领突击侧翼了!大家各就各位吧!”

白斥候也带着莫利小队赶来,布石吩咐了任务,很快进入阵地。

白斥候拉住布石,将封羽毛信交给他:“张雄的信,用箭射上来的。”

布石展读,惊讶地问:“哲丽娜来了交河?”

“活见鬼!”白斥候摊开双手,“我不是都向您禀报了!她只会摇着红柳枝,边唱边跳,‘我欲乘风归去也,绿草红花把我留……’”

布石打断了白斥候:“她还带来了圣谕,还让我们撤到焉耆!”

“哎呀!我宁愿相信戈壁滩变成了大海。”

白斥候的脑袋摇得像鼗鼓,硬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