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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古牧地异闻录(2)

咬金

社员王咬金,沛县人,困难时期自流到疆,为我插队落户时本村几个怪诞人物之一。咬金一如三多,亦有些生理缺陷,癞痢头,斗鸡眼,暴牙,耳鼻奇大,身量矮矬几近于侏儒,浑身上下可说一无是处。然其略通文墨,家有隋唐、封神、三国、水浒、增补石头记等旧书数卷,书皆破旧如百衲衣,纸色黄如马粪,平时藏于炕洞之中,轻易不肯示人。找其借时,须说许多好话,且千叮咛万嘱咐,唯恐给他弄丢。

咬金好作惊人语,常有奇谈怪论。生死轮回,天下兴衰,说得听众似懂非懂,大眼瞪着小眼,茫茫然不解其深奥。每逢此时,咬金便极得意,居高临下,俯视痴愚之众,愈发横生议论,天上地下,古往今来,说得没遮没拦,兼有夹着尾巴做人之劝训,说世间万事万物,皆取中庸匀和之理,福祸荣辱,大小多寡,阴阳圆缺,虽千变万化总不出填平补齐之理。今日得意,明日必不得意,今日遭灾,明日必有福至。韩信受胯下之奇耻大辱,后来登坛拜将,统兵百万,做大将军。后来得意忘形,居功自傲,便被刘邦取了首级……

荒僻乡村,少有如此议论古今人事之人,村人孤陋寡闻,慕其多智,皆视其为异人,加上其耳朵奇大,双臂长过膝,又是沛县人,更觉其不可小觑。每有惶然不解之事,便找咬金讨教。咬金乐得做个人师,煞有介事,胡乱点拨,总能自圆其说,流传出去,神乎其神。

社员牛德有,甘肃民勤人,一日自东山拉原木返村,赶夜路,忽见西天有亮光闪落,马啸停蹄不前,极惶惑。回家,其妻生一子一女,双胞胎,乐极。复问夜里亮光闪落之事,咬金沉吟不语,半晌曰:一生一死,福祸双降。

德有半信半疑,5日后,老家来信,其母病危,10日后病逝。村人皆谓咬金通灵通神。

社员展兆祥,去柳树墩村买仔猪,过一干渠,有桥,桥平如砥,兆祥走至中央,忽然腿打趔趄,掉入干渠之中,头破血流,身上钱款不翼而飞。兆祥甚觉蹊跷,如何好端端地就打了趔趄。咬金沉吟曰:“失财进财,要么先进后失,要么先失后进。”

兆祥亦有些不信。一日,其妻拆补其遗父之破棉袄,忽从烂棉絮中摸出塑料纸包一封,打开来看时,发现是一叠人民币,计800元。兆祥老父生前甚吝啬,为乡村郎中,平日积蓄,东藏西掖,兆祥不知还有如此飞来钱物,乐而忘形,奔走相告,于是村人更信咬金料事如神。

三多出走,有好事者问吉凶。咬金曰:大起大落,大凶大吉,大甜大苦,大福大祸。语甚奇兀,与游方算命先生所说似同非同。

一年,路线教育工作组进驻大队,有王组长者,闻咬金喜欢说古,能预吉凶,欲以宣传迷信,毒害贫下中农之罪名批判之。一日开批斗大会,使咬金与四类分子同站台上,令其低头认罪,咬金不服,便以荆杖殴打,不许抬头,且令众人大呼口号声讨之。会后,咬金甚气愤,偷与人说,王组长鼠背蛇腰,额角狭窄,连眉挤眼,痣在仁中,生就的苦相,不出半年,必遭横祸。此话果然又被言中,工作组未撤之前,王组长一日从公社开会归来,过一片青纱帐,见一女于帐内小径边便溺,闪出一片白肉。四周无人,又喝了点酒,便生了邪淫之胆,将该女按住要行好事。女拼命大呼之,王闻有人跑来,慌忙逃奔而去。窜出青纱帐,即被人揪住。虽其死不认账,然反映上去,立刻被撤了职,不久即被发落到远离县城之一简陋小煤矿,做挖煤工,其妻也打了离婚报告。结局甚为凄惨。于是咬金之神,更令众人诚服。

有社员索万金,好偷,为本村有名的三只手。某夜从50里地外的红庙子窃得一牛,连夜宰杀之,次日装了麻袋,谎称去北沙窝打柴薪,将驴车吆至30里地外的财贸农场,贱价卖与该场职工食堂。回来后惶惶不可终日,因深信咬金之齐物说,深恐不祥之兆。疑惧三日,终于抗不过去,乃操刀自砍数下,血流如注,差点丧了小命。以为从此填平补齐,不会再有麻达,不料红庙子人查寻过来,咬定正是万金窃牛,后又有财贸农场之证明,万金遂以偷牛罪被收审之。

万金锒铛入狱之前,见咬金,愤而说:“****先人的你说福哩祸哩,老子血流了罪受了咋还要蹲大狱哩!”

咬金委屈道:“我又没有叫你自己砍自己,你要偷牛你不怪你自己你怪我哩?”

在古牧地期间,抽暇去了村里。未见着咬金,只见其妻其子。说咬金在龙河镇开了个馆子,有一子一女搭手,生意甚为兴隆。偶尔回村一次,平时难得见到。如今大家都忙,谝闲传的时候也少了。与村人话旧,提到咬金,仍然觉得那家伙神得邪乎。

村人说,咬金见老了,头发全白了。我算了算,20多年没见,他是近花甲的人了。岁月如水,人都要老的,用咬金的齐物说,就是:生生死死,老老少少。人是不可能永远年轻,头发永远不白的。

左郎中的婆姨在姚富成家门前嚎哭的时候,姚富成正夹着一捆羊草从地里回来。他和一群收晚工的人一起围着看这婆姨的热闹。郎中婆姨是个大块头,屁股大,胸脯也大,她盘腿坐在地上哭,身子一颤一颤的。她从家里跑出来,被郎中追上了,郎中伸腿把她磕倒,然后抓住她的头发,左右开弓给了她几巴掌,又狠狠踹了她几脚。郎中好像非常生气,像青蛙一样大口喘着粗气,两眼瞪得像两只牛蛋,后来被村南头的喜旺架走了。

郎中婆姨脸上留着清晰的巴掌印子,涕泗横流,头发乱得像琵琶草,她用黄羊镇的土话哭,边哭边拍打自己肉乎乎的大腿,听起来好像是在唱歌。

“喔喔喔喔……不要脸的左文斌哇……”

“喔喔喔喔……不得好死的左文斌哇……”

“喔喔喔喔……不活了我不活了我活够了哇……”

姚富成探头看了一会儿就进自家院门了,这热闹只能看一会儿,看多了就很乏味。

他的门院在村子北头,独门独院。整个荒地村,家家户户都不挨着,都是独门独院。姚富成把新鲜羊草扔进羊圈,从吊篮子里抓块干馍,就着一碗咸菜吃起来。婆姨带着娃儿回平凉老家了,他不想动冰锅冷灶,就吃干馍咸菜。

这时候炊烟四散,归栏的牛们羊们叫成一片,村道上尘烟滚滚。太阳沉下去后,暮霭迷濛,空气里一满都是庄稼和艾蒿草的气味。

姚富成吃完干馍,听见郎中婆姨还在院门外面嘤嘤地哭。

她的哭声小些了,但确实还在哭。姚富成一时想不起来大块头女人的名字。他在墙根圪蹴下,卷了支莫合烟,挖空心思想大块头女人的名字。后来他终于想起来了,郎中婆姨姓涂,叫涂才娃,很怪的一个名字。全村子有八百多号人哩,家家又不挨着,能把一个女人的名字想起来实在不容易。

“把他家日的,她这么哭呢,她在我家门前这么哭呢。”

他喷口烟,望望天,天空黑下来了,有几颗星子在亮。四周静得像个坟场,连狗都不叫一声了,就剩下这女人呜呜呜的哭声。

“她在我家门前号丧呢,她这么没完没了的哭。”

他说。他自己给自己说。

“驴日的郎中,他又弄那号事了!”

他骂了一声,忽然就想起郎中揉过他婆姨的肚皮,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事。

那天他婆姨小雨早起就喊肚子痛。后来越痛越厉害,腰都直不起来,满头满身都是汗,他就跑到村南,把左郎中叫来了。

郎中先把把脉,从药箱里取出一些药片,先让病人服下,然后让小雨躺倒在炕上。

“她是肠胃绞痛,我得给他揉揉!”

他让小雨把裤带松了,女人不好意思,当着丈夫的面,女人不好意思。

“老姚,你出去一下,我这是治病救人呢,你傻球一样在旁边站着?”

郎中说。他就只好出去了。

他在院子站了一会儿,就猫一样蹿到窗根。他要看郎中怎么给他婆姨揉肚皮,他看见郎中亲自动手,把小雨的布裤带解了,把裤子往下褪,让她的小肚子露出来,又把她的小汗衫往上推,推到露出乳根。那么赤裸裸一段身子袒露出来,女人就把眼睛闭上,扭过脸去。郎中的大手就在小肚子那块地方揉了起来。郎中揉的时候,脸上笑眯眯的,好像在享受一种快感,两只大手时不时地往小肚子下面跑,还好像无意地碰一碰女人的乳房。姚富成可不喜欢郎中这么揉自己的女人,只有自己能揉自己的女人,别人怎么可以这样胡揉乱摸?他让自己忍着,站在院子里吸掉3支莫合烟,后来,他就闯了进去。

“你揉够了吧!”他说。

“你看你这人!我这是治病呢,你这么问我!”郎中说。

“治病治病,你这么没完没了地胡揉!”

“我这是胡揉?我给你婆娘医痛呢,你说我胡揉!”

“我看你就是胡揉,我看就是!”

“算了算了,我不揉了,你不让揉就算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郎中说着拎着药箱就走了。他望着老婆雪白的肚皮,他女人仰八叉躺着,好像刚被人爬过一样,脸上淌着细汗,眼里一派迷离。

“不疼了,我不疼了,他揉得我都快睡着了。”

女人像醉了一样说。

“你这么说话!你不气恼还这么说话!”

“我气恼什么?他把我揉舒服了我气恼什么?”

“他把你身子看了,胡揉乱摸了,你就连句气恼的话都没有?”他说。

女人提上裤子,拉下汗衫,一身轻松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女人说。

“我问你呢,你好像舒服得很心甘情愿,他那么胡揉乱摸你居然很心甘情愿,我看他那副德性是想爬你呢,他真的爬你你也心甘情愿?”

女人用鼻子冷笑了一声。

“我就是心甘情愿!他让我舒服了我为什么不心甘情愿?我喜欢舒服,我这么说你该满意了吧?”

女人的轻蔑样子让他不舒服了好几天。后来,他把女人痛痛快快爬了一次,两人又和好如初。那件不愉快的事,让时间给遗忘了。

现在他又想起了这事。

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亮了一下,让他想起了这事。

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女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哭。

“驴日的郎中!他拿人不当人。”

他骂了一声,就站起来,摸着一个海碗,倒了一碗凉茶。他端着碗出院门。女人还在原地窝坐着,看见一个黑影子过来,她的哭声又高了起来。

他在她旁边蹲下来,让他喝口茶。女人哇哇地哭得更凶了。

“我说你不要哭了,才娃你哭坏了身子可真划不来。”

“他不要脸……太不要脸了!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说。

“你为这个哭更划不来,老左不在乎你哭不哭,你为他哭个什么?”

“我为我自己哭呢,我哭我命苦,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混账男人!我天天做牛做马,忙完地里忙家里,我图个什么?图他在外面东游西逛,图他到处拈花惹草?”

“郎中就那么个熊人,都知道,他就那么个熊人!”

女人好像遇到了个知音,又伤心地哭起来。他往她身边凑了凑,往四周看看,连个鬼影都没有,他就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甭哭才娃,甭哭甭哭,我说你甭哭了!”

他的手在她肩头上抚摸起来,又滑到她脊背上,她是个健壮女人。他抚摸着,身上就紧绷起来,有块地方像过了电一样亢奋起来。他闻到她身上的汗味儿了。

“他打我就像家常便饭,想干就干,想打就打,他把我不当人,我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我真让他打怕了,让他糟践得不想活了,他在家里打我,我跑出来,他追到光天化日下还要打我,他做尽了亏心事还敢出来打我。”

女人好像一条受了伤害的猫一样任他抚摸,他身上的肉越绷越紧,亢奋的地方好像要炸开一样。他叉开两腿,把女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女人被拥住了,他喘气不匀了。

“你想开点,才娃你想开点……”

他闻着她身上的女人味儿,两条膀子越拥越紧,女人钻在他怀里,她不哭了,她在他怀里抽抽泣泣。

他的手在女人胸脯上停住,他发现女人的气也喘不均匀了。

“你气不顺,才娃你主要是气不顺,你想明白了,气就顺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