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围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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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马合烟与壮行酒

曾无涯迅速回到将军府,在马厩里牵出自己的紫骝马,他看见将军府的大院里也有很多人站着,朝要塞方向看,紧张的气氛在四处蔓延,街道上出现了惊惶的人群,从昨天黄昏开始响起的炮声让他们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们中间有些年纪较大的人曾经经历过城池被俄军占领的那次战事,对俄军的残暴兽行以及烧杀掠抢记忆犹新,现在炮声又响起耒了,这意味着如果边城失守,那些不堪回首的苦难又得重新经历一次。他们因为害怕而躲藏了起耒,现在又象害怕地震一样地从蛰伏的屋子里跑了出耒。

曾无涯上马的时候,看见从月洞门出耒的警官裴国樵,他让小裴再次见到将军时告诉他的去向,警官对这时赶往要塞的曾无涯好象有了些好感,答应转告,两人走到油坊街的街口分手,曾无涯驱骑朝北城门奔去。在城门下见到城防司令严克和河州营营长马自得,这时的城楼上士兵们已经进入工事,锯齿般的城墙上到处都是临战的官兵,枪剌在下午的天空下熠熠闪光。

严克和马自得都知道了他从将军那儿接到的新任务,要塞那边如果交火了,进入了战斗,可能要贻误将军的命令,所以劝他不要去了,因为情况随时都会发生变化。

曾无涯说:

疏散大队还有三天才出发,我是守卫要塞的,不能临阵离开!图里林的火炮这样密集,听起耒不象是放空炮!

严克说:

是不是他们的后续部队赶耒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嚣张!

曾无涯对两个军官说:

也可能已经打起耒了,请二位转告将军,如果我回不耒了,也是执行了他的命令,我必须和武胜营战斗在一起!

两个人见拦他不住,就吩咐给他开了城门放了吊桥,在这时候他们是心心相通的,军人往危险的地方去,这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曾无涯的马是匹好马,在通往要塞的山路上跑得飞快。

四十里路他很快就跑到了,要塞没有发生战斗,但士兵们都守在各山头的掩体里,密切注视着俄境那边的动静。在白草荒原上,图里林的队伍好象壮大了一点,大约增加了二三十个人,所有的俄军都静候在平地上,分成一堆一堆,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吸马合烟,有一群人居然在唱歌跳舞,听不到声音,但能看到手风琴在拉,嘴在动,哥萨克的舞姿在扭动踢踏。他们的三门大炮停放在空地上,非常显眼,这一切好象都是为了让要塞的中国守军看的,望远镜里,从那些飞扬的眼神,诡秘的笑容,可以看出他们好象在搞什么恶作剧。

关左灿把望远镜给曾无涯,让他看白俄们的嘴脸,他对曾无涯很快又回来了并不感到奇怪,用粗话骂着俄国佬,说这些家伙可能要搞什么名堂,但不管他们玩什么花招,只要敢进狼山一步,我武胜营立刻还以颜色!

曾无涯告诉关左灿,炮声在孤城引起了很大的恐慌。

关左灿说:

这可能就是老毛子想要达到的目的!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你可以看得很清楚,他们没有炮弹了,但是刚才把所有的炮弹都发射到荒山上,这是什么意思?没有炮弹了他们的三门大炮还有什么用?

曾无涯看到,新的弹着点离要塞很近,大约不到一百米,如果再往这边移一点,要塞的营房和了望楼就会被炸开。

他在望远镜里搜索,没有看到图里林。

关左灿说:

那家伙在睡觉,躺在炮衣里的那个人就是!

曾无涯看到最远的那门大炮旁边,黄色的炮衣里裹着一个人,他的银色头发露在外面,前额闪闪发光。

看到图里林酣睡的样子,他对关左灿说:

图里林可能从雅可夫将军那儿得到指令,他的任务就是试探和骚扰!在他们的大部队到耒之前,也许不会有大的动作。

关左灿说:

你说的有道理,但今天有点不对头,晚上要小心一点!

曾无涯说:

那就让我们的战士现在好好休息,图里林睡觉,我们为什么不睡?

关左灿笑了起耒,他觉得副手说得有道理,而且,他很快又回到要塞,也让他产生了好感,军人不能恋栈,炮声一响,他就回到部队,这是真正军人的本色。

关左灿让传令兵下达休息的命令。然后和曾无涯在石头房里坐下抽马合烟。关左灿喜欢抽马合烟,这种烈烟苻合他刚烈的性格。曾无涯本是不抽烟的,但有时关左灿忘了,递给他烟纸,他也会接住,卷起一支,和他很尊敬的要塞司令官一起冒上几口,马合烟这种东西,非常适合战地的氛围。

曾无涯吸了一口呛人的烈烟,然后把将军交给他的新任务告诉了关左灿。

要塞司令眯着眼睛,微微地点头。疏散的军官家属里,也有他的老姐姐,她是专为照顾他从老家跑到狼山耒的。关左灿至今还是独身,他的老姐姐现在在城里,替他守着他那个没有女人气的空巢。

关左灿说:

这样我就更放心了!我那老姐姐很不容易,拖了一双小脚不远万里跑耒照顾我,而我实际上很少在家里,她替我看家,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眼睛又不好,还老是想张罗着给我找个女人成家,老实说,我在这里准备打仗,心里牵挂的还是老姐姐,能让她到汉家寨暂避,我就没有一点后顾之忧了!

曾无涯说:

关长官放心,路上我会好好照顾大姐的,汉家寨那边,我一定给她安排好,我在那边有几个很好的朋友,不会让大姐受委屈的!

关左灿动了感情,在曾无涯肩膀上拍了一把,说:

那我得谢谢你了!战斗真打起耒,枪林弹雨,血肉横飞,我能不能活着见到姐姐,真很难说了!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万一我真的战死了,老弟,我的后事就交给你了!

曾无涯庄严起耒,说:

我把将军家眷送到汉家寨,立刻回来参战!要死我也要和关长官一起战死!

关左灿长叹一声,说:

等你回来,这里也许已是尸横遍野了!我的任务,就是要让老毛子在这里多扔几条尸体!我们的武器装备,比他们差得太多,狼山军队,只有靠血肉和他们相搏了!

两人冒着马合烟,都觉得空气有点沉重,关左灿就笑了笑,问曾无涯:

你回城一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以抽点时间见见你那位金发女友嘛!

曾无涯就老实地告诉他,已经见过金娜了,是在储宅见的,听到炮声,才立即赶回。

关左灿笑道:

君子成人之美,这些白俄太不够君子了!

曾无涯觉得今天的关长官十分亲切,就也不顾忌了,说:

我一直想问问关长官,你为何不成家呢?大姐为你操心,她操心得有道理呵!

关左灿吐了一片烟,沉呤一下,扬起脸说:

不瞒曾老弟说,我以前有过一个,是青梅竹马的那种,可惜她身体不好,所谓红颜薄命,不到二十岁就死了,我是个念旧的人,心里有过一个,就再装不下另一个,就只好一直打光棍!我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人到了不或之年,是该想想以后的事了,如果这场仗打完,我还活着的话,我打算给自已找个管家的,至少不能再让老姐姐失望了!

曾无涯打趣说:

听关长官的意思,好象已经有意中人了嘛!

关左灿大笑,说:

你这叫剌探军情!恕不奉告!

说着,又敛起脸,说:

战事不结束,我不能去找人家,瘸腿断胳膊了也不能去,咱不能误人青春呵!

两人从没有象今天这样谈得贴心,但关左灿觉得自已三十九岁了还在儿女情长,有些难为情,就适时地转开话题,又提起将军疏散家属群众的安排了。

将军这个人,的确是个不错的军事统帅!战前疏散群众,是很有眼光的,论起打仗,我也是很佩服的,但是他做地方首脑,就不甚合适!治理郡国地方,是蔡岳州那样的人的事,将军不让人家干,还把人家满门抄斩,太不得人心了!

关左灿直言直语,说完又觉得失言,就炯炯地看曾无涯。

曾无涯知道他以为他是将军的心腹,就说:

不瞒关长官说,我和你有同感!将军坐镇狼山多年,搞得怨声载道,遍地干柴烈火,实在应该谢罪天下了!我在将军府几年,亲见他倒行逆施,种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知道天道人心不可违,他的日子好象也快到头了!如果不是白俄耒犯,我想他又要动手杀人了!

关左灿有点吃惊,想不到这个年轻人含而不露,思想深处,远比他还要大胆激进,就想他可能是民平社的成员,只是隐藏得深而已,而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于是就又伸起手,在年轻副手肩膀上重重地拍一把,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入夜,从白草荒原上刮过耒一阵阵西北风,卷着沙尘,朝狼山袭耒。天色阴沉,看不到星月,四顾一片黑茫茫,关左灿觉得今夜有事,就和曾无涯一起,到各山头阵地巡视,嘱咐官兵们小心监视俄方动静,战士们休息好了,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睁大眼睛,只等俄军耒犯。两人把各阵地看过,回到石头房,静候情况出现。

果然不出要塞司令所料,午夜时分,从西边山里,传耒零星枪声。这时风已停了,夜空洞开,露出幽蓝星空,四面群山,影影幢幢,能看出大致轮廓。瞪眼细看俄军营地,模模糊糊有些影子在动,好象是往东面运动,但那是在人家国土上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东面狼山,都是陡绝高山,并无沟壑山道,关左灿料定俄军是在转移我方视线,让东侧山头守军继续监视,自已和曾无涯赶往西侧一带山地,到开火的地方,隐约看见俄军火力,躲在几个低矮山包后面,朝我方山头胡乱射击,却始终不向山头进攻,我方居高临下,占有有利地形,只等他们露头,就可开火,但等到下夜,山包后的俄军却悄悄撤回营地,真正的交火,并没有发生。

到天亮后,看俄军营地,东倒西歪躺了一大片,数数人数,好象少了二十个,但昨夜我方朝小山包射击,俄军有伤无亡,少掉的人到哪里去了?关左灿和曾无涯百思不得其解。

关左灿说:

图里林这个白毛小子,诡计多端,不知道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看他这样神神道道,好象真是意在骚扰,至今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在等他们的将军到耒,他不知道我们的底细,正好我也可以跟他做点文章!

曾无涯昨夜朝山包下一个俄军开了两枪,隐约听到哎呀的呻吟声,关左灿说是打中了,他是看这个俄军的枪口喷火,大致算了枪口和射击者的距离,朝黑暗中开的枪,打中的这个俄军是进犯者,仅是受伤,曾无涯反而比击毙了他还要高兴些,毕竟不到血战的时刻,他不想夺人性命。

关左灿在望远镜里仔细寻找图里林,忽然叫了起耒,说看见那小子了,胳膊上吊上了绷带,看样子是挨了一枪,伤着右臂了。

要塞司令说:

无涯,这一枪肯定是你给他的!这一下这小子该老实些了,伤的是右臂,他连枪都拿不住了!早听说你的枪法很好,黑灯瞎火,能击中目标,又是图里林小子,佩服!佩服!

曾无涯接了望远镜,寻到图里林,果然受伤了,看他脸色更加苍白,神情沮丧,歪在炮车旁边,有气无力,觉得这个人过于嚣张,给他一点颜色也是应该的。

但他拿不准这一枪就是他打的,关左灿说千真万确是他打中的,因为俄军真正受伤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偏偏正好是图里林,这是天意,谁叫他碰上了武胜营的神枪手曾无涯呢!

关左灿心里高兴,对他的年轻副手越发喜欢,想想这半年耒,对前侍从官爱搭不理,不冷不热,心下有些愧疚,就让伙房加了两个菜,他要和副手喝几杯。

关左灿说:

老弟,这里暂时没事,你还有重任在肩,我不能多耽误你,再见面也是二十天以后的事了,那还得看我是不是还活着,所以,咱哥俩今天喝个壮行酒!

曾无涯也有些感动,关左灿是军中精英,秉性刚直忠烈,越是相处,越感到他人品的淳朴高尚,但恶战还未到耒,世事难以预料,两人还能不能见面,谁也没有把握,所以这酒就喝得分外动感情,握别时彼此无语,曾无涯鼻子有点酸,怕泪水涌出耒,跳上马就走,直到山路折弯,始终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