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乱营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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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魔高一尺

这一觉可能睡了四五个小时。

酒是醒了,已是黄昏时辰,头木着,喝了一瓶矿泉水,起来到院子去。朦胧中想起了套间里蓝承祖和灵兰的事,就上楼去看。

开了房间门,把西窗窗帘拉开,仔细侦查一番。和黎姨李蓟南一样,看不出他们做爱的痕迹,我不死心,不信他们会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就开了大灯、床头灯再仔细找,终于在枕巾上找到两根金发,又找到几根卷曲的毛,于是知道,蓝承祖想做的事已经做了。

我把所有的灯都关了。在昏暗中呆坐,闻到充斥屋内的男女体液的气味,从香风美雨中喷薄而出,很象是马汗的味道。

听到楼下有嘈杂的声音,就快快地下楼去。院子里围着一帮闲汉,正在轮流举那只石锁。罗流儿叉腰站着,看那些人试举,个个都气力不济。一个黑影蹲在旁边看,等那些人都试举完了,黑影站起来,往掌心啐一口,说,“我也来试试!”

就拉开骑马蹲裆的姿态,大吼一声,一口气举了三十下,罗流儿就竖起大拇指,带头鼓掌,说,“行!这哥子好力气,好力气!”

那人扔了石锁,拱拱双手,说,“现丑了现丑了!不是肚子空着,兄弟我再举十下二十下没有问题的!”

说话声让我觉得十分耳熟,就凑近去看,我叫了起来,“陈旭东!是你呵陈旭东!”

陈旭东看清是我,就伸手来握,说,“豹子,我该关三年的,减刑半年,提前出来了!听说你在乱营街,就投奔你来!”

我说,“你出来应该先回家的,怎么想起先来找我?”

陈旭东说,“我就是从那破家出来的,我爹不待见我,哥嫂也都烦我,想喝口酒,柜子都上着锁,防我象防贼似的。找不到工作,外边看冷脸,回家看的脸更冷!我心里真是冷透了,听承颂说你在这儿,我就找来了,好歹你给我找个睡觉的地方,那个冰窖一样的家,我是不会再回去了!”

我说,“东子,你还没有吃饭吧?先跟我去吃饭,喂饱肚子再说!”

陈旭东说,“不瞒你说,早晨就喝了一碗苞谷面糊糊,吃了一个馍,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呢,口袋里又没有钱,我见你第一件事,就是要吃顿饱饭!”

就带陈旭东去崔生堂饭馆,要了个大盘鸡,两个裤带面。兆里亲自端上桌。

陈旭东饿绿了眼,风卷残云一般猛吃。兆里坐下,说,“这老哥真是饿坏了,这是两三个人吃的东西,你一个人吃了,好象刚够饱。”

陈旭东打着饱嗝,说,“你这大盘鸡,天下第一!刚才只顾了吃,怎么没有要酒?”

兆里说,“豹子的酒刚醒,喝不得了,现在我闲下了,我要一瓶酒,陪你喝!”

陈旭东两眼放光,说,“我出来十多天了,就馋一口酒,家里居然捞不到喝,我陈旭东落到这步田地,真******活着没劲透了!”

说着眼睛就湿了,我说,“当初你和金毛、坛子,都笑我胆儿小,不听我的劝告,非要抢那一把,还把人伤了,结果怎么样?金毛十二年,等出来也四十多岁了。好在你把****戒了,这两年半大狱蹲得也值!”

陈旭东说,“从今往后,再沾****我是你孙子,那东西沾不得,谁沾上谁倒霉!”

陈旭东有酒喝,便把服刑期间许多奇闻轶事当谈资,让兆里听得津津有味,说是很长见识,让陈旭东慢慢喝,慢慢说,酒不够了,再要一瓶。

陈旭东服刑的地方在二百公里地外的沙井子劳改队。那儿是个大硷滩,只长苇子和骆驼剌,往北面走几公里,就是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劳改队在那儿开了一片地,挖了几个鱼塘养鱼。所有犯人,都关在一个高墙围起的大院子里,中间一堵墙,隔开男监女监。每天的劳动是在车间机织毛衣、打扣眼、锁边。偶尔到田间或鱼塘干一次活,狱警荷枪实弹进行警戒,怕犯人逃跑或闹事。

同监室住着八个犯人,都各有来历,有强奸犯、盗窃犯、贪污犯、贩毒犯、抢劫犯,总之是各类人渣。关久了,就弄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事,外边世界的人,不身临其境,绝对想像不到,人会扭曲变态成那样。陈旭东憋闷久了,有兆里和我这样的听众,把自已这两年多来的经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听起来煞是有趣。

陈旭东说,当年打劫伤人,金毛是主犯,他和坛子是从犯,判得轻些,他没带刀子,没有行凶杀人,判得最轻。金毛十二年,在南疆沙漠监狱服刑,越过一次狱,又加刑一年。现在在沙漠里度日如年,三十岁出头,听说头发白了一半。陈旭东所以减刑,是劳动表现比较好,再就是同监的“小北佬”策划越狱逃跑,他积极配合干警,在鱼塘的苇丛里把“小北佬”捉拿,有立功表现,特为减刑。

陈旭东说,现在出来了,无论如何不想再进去了,得改邪归正,重新作人。但重新作人,也得有地方收留。五月厂改制,牛兴涛,毕楚红只要优化了的人,怎么可能要他这样的新生人员?到社会上去找工作,更是没人敢要。

“谁都不要我,你们说,我怎么重新作人?如果再找不到工作,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我就只好再抢******一次!回沙井子算了!”

我说,“东子,你既然找到我了,冲着哥们义气,我怎么着也得帮你想想办法。十号院地下室里,通了暖气的房间只有五间,其余的都没有暖气,天气眼看要冷了,不能让你住冰窖里。我想起来了,做盆景的姬光作坊旁边有间小房,堆了杂物,可以收拾半间出来,放一张床,你先将就住下,行不行?”

陈旭东说,“行行!怎么不行?只要能让我放个铺盖,打地铺都行!”

兆里说,“实在不方便,就让东子跟我住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我说,“东子是黑户,不能让黎姨蓝老板知道,还是住杂物房好些。”

但陈旭东最难的还是找工作,解决吃饭问题。这事只有找翟毛础商量,看他愿不愿收他做小工,一个蹲过监狱的人,找饭碗真是太难了,正经人还下岗呢!

兆里忽然说,“隔壁的独风流歌午厅,常有乱营乡的菜农子弟来闹事,都是些小地头蛇,胡作非为,老板头疼得很,一直想找个凶神恶煞做保安,能镇住那些小地痞流氓。东子这个样子,真正一个彪形大汉,面相也凶狠些,苏经理说不定能看得上,他是个南方人,花了几十万把店盘过来,装修一新,生意不时遭受骚扰,正发愁呢。我说不妨找他试试,让苏经理见见东子!”

我说,“好好,这正好是个机会,东子满脸横肉,一身蛮力,象个亡命之徒,乱营乡的小泼皮牛二没见过厉害的,这事我现在就跟苏老板去说,向他特别推荐一个门神!”

就让陈旭东和兆里继续喝酒闲聊,我去独风流歌舞厅去找苏公展。举步就到,苏公展正好在。我就对他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尉迟敬德做保安,苏公展说,“这帮小流氓很不好对付,都是本地的小混子,惹了一个,招来一大群,一般的人收拾不了这帮小牛二,你说的那个尉迟什么样子,真能镇得住场面么?”

我说,“镇得住镇不住,你自已看一眼就知道了。他现在就在你隔壁饭馆里。”

苏公展就跟我到崔生堂饭馆去看。

陈旭东站起来跟苏老板握手,牛高马大,虎背熊腰,黑脸横肉,目露凶光,苏公展仰头看了,点头说,“块头是蛮够了,要看手脚狠不狠?那些小流氓,身上都是带家伙的,最喜欢寻衅斗殴,专找客人的麻烦。你老弟到时候会不会怯场哦?”

陈旭东说,“打架斗殴,我是不怕的,铁尺刀斧,伤不着我陈旭东,谁动家伙谁找死!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是刚从劳改队出来,有前科,有污点,老板要是信得过我,我就跟你去,信不过,拉球倒!”

“痛快,痛快!”

苏公展说,“我就是想找个你这样的人,前科不前科我不在乎。你要是没有喝过头,今晚就去给我当值,我听说那帮小流氓今天要来闹,我试用你十天,只要你能制服那些小崽子,我每月发你六百元工资,每天还管你两餐饭!”

“那就一言为定!”陈旭东说,“酒我不喝了,我这就跟你去,那帮小流氓真来,我让老板亲眼看看,是我怕他们,还是他们怕我?”

苏公展就一挥手,让陈旭东跟着,进了歌舞厅。里面已经放起了音乐,暗红灯光,影影绰绰,依稀看见包厢,散台有些客人在喝茶。我找个背静处坐下,看陈旭东等一会儿如何表演。

陆陆续续又进来一些人,外地人居多。多是小本经营的小老板,跑采购供销的乡镇企业业务员,附近文武大学和技校的学生之类。歌舞厅里光线暧昧,是寻欢作乐和谈情说爱的隐蔽所在。陈旭东叉开双腿站在大门入口处,已换了大号保安服,状如铁塔,甚为威严。

大约四十分钟后,从外边一窝蜂拥进七八个子弟,都染了头发,个个都是怪模怪样,扯眉吊眼,大呼小叫地在厅里乱窜,陈旭东大喝了一声,让他们赶快找地方坐好,不要乱吵乱嚷。

为首的混儿不服,说,“歌舞厅就是要吵要闹,不让吵闹你开停尸房呀!”

陈旭东说,“小子,你听好了,我再说一遍,安生坐好,文明休闲,不要惹我不高兴!”

混混头儿就笑,说,“你是新来的吧?你该问问我高兴不高兴,你已经惹我不高兴了!”

就把手指伸进嘴里,打出一声尖哨,众子弟便一齐打起口哨,尖声大笑,说苏老板从哪儿弄来这个大个****,一脸傻相,只会说傻话,真让人倒胃口!一边就把散台沙发拉得滋滋乱响,有几个朝包厢里外女客直挺小腹,做不堪入目下流污秽动作。

陈旭东冷笑一声,突然一把抓住混混头儿手腕,反拧一下,那混儿痛得失声怪叫,陈旭东便厉声说,“狗杂松!你们要想在这儿休闲消费,就老老实实给我把沙发归置好,不要乱说乱动。敢在这儿撒泼捣蛋,老子先把你的胳膊拧断!”

众泼皮没见过比他们还蛮横的,面面相觑,不敢动手。那混混头儿不敢嘴硬,陈旭东松开手,他便跳开,远远指着陈旭东,说,“大黑傻子,你等着!有种的你就等着!”

一伙人便拥了出去。苏公展说,“这些家伙回去搬兵去了,过一会儿还会再来,你得做好思想准备!”

陈旭东说,“我就怕他们跑了不回来,太不过瘾了!”

我也来了兴趣,对苏公展说,“苏老板,有可使的家什没有?有就赶快找来,棍子棒子,刀子匕首,啤酒瓶什么的都行,我也想凑凑热闹,跟小泼皮们好好玩玩!”

苏公展说,“好!玩赢了我请你们吃酒,不战斗这一回,我这里永无宁日!”

又有三个服务生找来棍子家什,跟着陈旭东出去。陈旭东挑了一根方木,掂在手里,临街站着,横肉饱绽,怒目圆睁,狰狞如巨灵神。果然一会儿小流氓拥来一大群,足有三四十个,那混混头儿挥着一把库车刀,指着陈旭东,大吼,“哥儿们上呵!打死这狗识的!”

众泼皮便一齐冲上来,挥刀弄棍,朝陈旭东胡抡乱砍,陈旭东狞笑着,如同坦克,迎面扫了一方木,力大势沉,当即扫倒三个,其余人怔住,跃跃不敢近前,陈旭东把胸脯拍得山响,吼道,“狗杂松们!有种的上呵上呵!”

一边就抬起方木,朝前面几个脑袋上指戳,说,“你们几个来来来!跟大爷好好玩!大爷今天高兴,很想见识见识你们有多大的能耐!”

小泼皮们原是乌合之众,没见过陈旭东这样凶狠角色,高大如同门神,好象刀枪不入,知道是个玩命的恶主,平时的顽劣之气就吓掉大半,为首的几个早觉气短,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已作鸟兽散,便骂几句,撒腿就跑。

陈旭东就哈哈大笑,对苏公展说,“就这一帮鸟人,怎么把你吓成那样?”

苏公展非常解气,笑道,“这帮小杂种就得你来收拾,你比他们更横,他们怕你!我的独风流,往后就交给你老弟照看了,不要试用期,你今天就算正式上班了!”

陈旭东说,“苏老板尽管放心,有我陈旭东在,绝对保你一方平安!我找这份工作,很不容易,会好好珍惜,尽心尽力的。但是你得先给我一点钱,算预支吧,我现在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只能住十号院的地下室。”

苏公展便抽出三张百元票子,陈旭东接了,屈指弹一弹,掖进衣袋,说,“苏老板信得过我,我不会对不起苏老板!”

苏公展说,“我说话算数,赢了小泼皮,我请几位吃酒。就在老崔馆子吧,简陋是简陋一点,但小杨师傅的手艺不错!”

就又进了崔生堂饭馆,点了一桌子菜。兆里忙完,也一起坐。吃喝一阵,陈旭东附我耳边说,“豹子,酒乱性了!我现在特想睡个女人,沙井子两年多了,一直靠自已玩自家小二解决问题,现在我想玩个真女人,你能不能帮我给我介绍一个?”

我说,“你就三百块钱,得省着点用,你出五十块吧,五十块可以去找陈大娥!”

陈旭东说,“就院子里那个大胸脯女人?行!我还就喜欢那样的,长得也不算难看。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想睡那女人,我就是想让你介绍那女人。”

我说,“就你这德性,劳改释放犯,又穷,能睡陈大娥就不错了!我还得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呢?‘”

我就往十号院打电话,陈大娥正好还在,我把小耳房钥匙交给陈旭东,让他自已去找陈大娥。陈旭东便兴冲冲地去了。我和苏公展、兆里、崔生堂继续喝酒闲聊,席散已是半夜,和兆里回十号院。

路上想起十号院套间房,蓝承祖已经睡了灵兰,而兆里的样子,好象一点都不知情。就问他,今天看见灵兰没有?兆里好象怕我提他的事,说没有见,推说喝多了酒,要赶快回去睡觉,自已先匆匆走了。

我回到小耳房,陈旭东在我床上呼呼大睡,我只好到二楼套间去睡。躺在那张双人床上,觉得满鼻子都是那股汹涌的马汗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