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乱营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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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雪世界

我代表杨兆里分送请柬的这天,天空飘扬起本年冬天的第五场雪,粉状的雪象石灰一样,磁实地盖满了大街小巷,田野山岗,城市一下子变得臃肿而陌生了起来。雪也把肮脏、浑浊的乱营街变洁净了,我在冷风中跑完了整条街子,把所有该送的十几个帖子都送到了,乱营街以外的人,只有打电话了。

戴叔住在牛兴涛为他包的五星级宾馆楼兰宾馆的豪华套房里,赶写当代新人牛兴涛的传记。听我通知他参加兆里的开张宴席,并且告诉他,他的农民朋友杨智和赛麦堆专程从碛南州乡下赶来,他就在电话里兴奋地叫了起来,“他们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一定参加,还要送一个喜庆大花篮!”

马万山知道杨智、赛麦堆要来,也很高兴。父亲那里,我也是电话通知的,雪天我懒得回家。

父亲自从和蓝承祖冰释前嫌以后,对聚会和酒宴有了浓厚的兴趣,偷鸡摸狗的婚外恋情一改他过去离群索居、封闭孤独的生活方式,变得渴望热闹和交往了,电话里我能看到他兴奋的表情。马莲窝子乡亲的到来,将会掀起一个聚会的小小高潮,除开张宴席外,还将有多次饭局,分别为老牌盲流杨智和赛麦堆的到来接风冼尘。

父亲因为我撮合了他和黎姨的黄昏恋,而对我变得格外亲热。有母亲在的场合,和我配合默契地作戏,有时还躲在母亲身后,朝我挤眉弄眼,作鬼脸。

我知道他和黎姨的约会十分频繁,灵兰走后,蓝宅成了他常去的地方,他用不着担心蓝承祖会突然闯回来,那样的尴尬场面他一次也没有碰到过。在他们忙于幽会的时候,蓝承祖也在忙于同样的事情。蓝宅对他的吸引力几乎是零。西山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以及她肚子里的种子,才是他留恋忘返的地方。

空旷的蓝宅在冬天到来之后,尤如雪海中的孤礁,孤独的女主人需要有一个人陪伴和长谈,父亲喜欢蓝宅客厅的俄式壁炉,那壁炉其实是个摆设,集中供暖的蓝宅用不着再生明火,但让几块劈柴在里面缓缓地燃烧,两人的促膝交谈好像更添了几许怀旧的浪漫情调。

街子走到尽头时,雪还在下,冷风把通往龟甲山尾坡的路刮得雪尘飞扬,蓝宅的红屋顶完全被雪埋住,变成一堆混沌的白。我到蓝宅是代表兆里送请柬,告诉黎姨和蓝叔,马莲窝子的杨智、赛麦堆要来,还有两个月的房租要交。最后,我还得请示黎姨,十号院地下室毛坯房可不可以出租做鞭炮仓库?这事情我不敢作主,必须得到她的首肯。

黎姨在二楼窗口看见了我的身影,先下楼开了院门,然后在客厅里等我进去。

从寒风中进入小楼,热浪袭人,黎姨帮我脱下外套,然后像情人一样把我搂进怀里。她在我面前总是穿宽松的衣服,里面几乎是一丝不挂。在拥抱中她扫了一眼那张请柬,用鼻子笑了一声,说这个杨兆里真是翻身农奴把歌唱,认真做起主人来了。

她对杨智和赛麦堆的即将到来,好像也不怎么热心,她的热心主要表现在对我的热吻和爱抚中。到了二楼卧室,她就裸了身子,站在床前,抚着微突的小肚子说,“你瞧,这儿开始堆油了!怎么也减不下去,我都愁死了!你爸爸还夸我苗条,说我身体保养得很好呢!”

我说,“我爸除了见过我妈的身体,没见过第二个女人,他不是奉承你,黎姨你确实保养得很好,你和我爸现在好像一点都不柏拉图了呵!”

黎姨说,“柏什么拉图呵,你爸比廉颇年轻多了,我也只有四十七岁,我的例假月月准时,来得很旺盛,你们的精子碰上我的卵子,说不定我还能怀孕呢!我这辈子没有生育过,所以我放开了,热烈地欢迎你们的精虫!我真希望我的肚子能大起来,成为隆起的西部!”

我笑起来,“黎姨你的肚子真成隆起的西部那就麻烦了,到时候谁是孩子的父亲呢?蓝叔,我父亲,我,难道有三个父亲?那不乱套了吗?”

黎姨说,“蓝承祖早不和我同床了,所以只能是你,或者是你父亲,对我来说,反正都一样,你和你父亲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我说,“我就弄不明白,黎姨你和蓝叔生活了二十几年,他怎么就把你的肚子搞不起来?搞灵兰一搞就搞起来了。”

黎姨冷笑一声,说,“那是他搞起来的吗?老实说我怀疑得很,他老说我这块田里不长庄稼,那得看谁在种庄稼,他能在那个小妖精的田里把庄稼种出来吗?”

我说,“不管怎么说,灵兰那块田里长出庄稼来了,蓝叔百分之百相信,那庄稼是他种出来的。”

黎姨说,“那是他在自我安慰!那孩子我首先怀疑是杨兆里的,杨兆里空手套白狼,用的是苦肉计。第二个怀疑对象是伍国平,他们打得火热的时候,谁能保证他们不上床走火?甚至还有你,你看灵兰的眼神儿不对劲,垂涎欲滴,你们男人,有几个是吃素的?”

我说,“我和灵兰一点机会和可能都没有,不是我没有非分之想,是想也白想,女人的好坏床上见,黎姨你就非常棒!”

黎姨就势把我压倒在床上,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进入了人生的第二个青春期,****特别旺盛,你父亲挺努力,但他不能完全满足我,我需要你们父子齐上阵!”

在床上黎姨像个狰狞的母夜叉,非常疯狂,有虐待狂的明显倾向。我觉得这不是做爱,而是一场满怀仇恨,咬牙切齿的肉博。

黎姨在过足了床上戏瘾以后,很快恢复到端庄娴雅的常态。这时候我们回到楼下大客厅,黎姨收了房租款,简单看了两月的租房账目,又把扔在茶几上的请柬看了看,问杨智和赛麦堆什么时候来。

我告诉她,他们明天就到,同来的,还有赛布的媳妇海树,兆里的妹子兆丰。

黎姨就哼哼鼻子,说,“这些农民真有意思,像老鼠打洞,打一个,来一群,什么都还没有,靠着别人的树荫呢,倒成窝成窝的赶来乘凉了!我原来以为乡下人厚道实诚呢,看这几个,都精得猴子似的,会算计得很!”

黎姨当年没有喝过酒精兑的假酒,没被杨智他们救过,所以没有报恩思想,她认为自已是马莲窝子农民的施主、恩人和神仙皇帝。完全可以居高临下地进行俯视,对他们取鄙视和不屑的态度。

我感到这女人既陌生又冷酷。

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一个赤身裸体、纵欲放荡的****,而是一个高傲冷漠的女巫,是我的主子,我必须陪上小心才是。

我就小心请示,湖南礼陵爆竹商叶寄春想租用两间地下室,做存放爆竹的仓库,愿出高租金。按冶安条例的规定,爆竹属易燃易爆危险品,不容许在人口稠密地屯积库存,以防万一。

黎姨说,以防万一,说明它就是万一,地下室的那些毛坯房,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有人承租为什么不租?新疆的冬天气温低,地下室跟冰窖差不多,除非有人故意纵火,爆竹是不可能自燃自爆的。

我们正襟危坐,讨论地下室能否做爆竹仓库时,蓝承祖意外地回来了,说要取几件衣服。

蓝承祖说,“是豹子呵,我以为又是伍国平呢!”

我说,“伍国平早让蓝叔吓跑了,他现在还来干什么?”

蓝承祖很得意,晃当着二郎腿,说,“我听说他很痛苦,到处找灵兰,他的梦中情人呢,小男人害起单相思来,真是既可爱又可怜的!”

黎姨说,“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已吧,你那个二奶,你以为她会跟你同心同德呢,迟早她会把你涮了!”

蓝承祖涎着脸子说,“大奶奶你也不要吃醋,你是我的原配,咱们是结发夫妻,我养不养二奶不碍你什么事,这件事你应该想开一些,宽大为怀,活得开怀!旧社会像我这样的人,说不定八房姨太太都有了,现在什么时代,难道连旧社会都不如吗!”

蓝叔和黎姨现在已经撕破脸皮,直话直说,全无顾忌了,听他们打一阵嘴仗,我就又对蓝叔说杨智和赛麦堆要来,蓝叔说,“他们来了好呵!老知青们可以和他们好好叙叙旧了,最近一段生意不好,正好我也有时间,听说你爸爸现在也闲下来了,除了戴明理,我们都成闲人了。”

蓝叔忽然来了兴致,望着窗外的雪,说,“素玉,雪天正好可以喝酒闲聊,我打电话约戴明理、李蓟南、马万山,咱们弄几个菜,就在家里聚聚,你说好不好?”

黎姨说,“我早就是闲人了,你愿意叫就叫吧,我把游曼也叫来,你想喝花酒,还可以叫几个三陪女来!”

蓝叔对黎姨的冷嘲热讽已经习以为常,不与理论。先给戴叔打手机,让戴叔出来换换脑子,不要为了一个姓牛的做牛做马,那样的狗屁传记,除了牛兴涛不会有第二个读者。

戴叔在电话里清楚地说,我只要牛兴涛一个读者就行了,牛兴涛的传记牛兴涛读,而且读得满意,我的任务就算完成。其它的人读不读我管不着。又说,今天非要聚吗?等明天杨智赛麦堆来了,再聚不好吗?

蓝叔说,明天是明天,今天是今天,你快过来吧,戴叔说,好吧,我正好写得乏味了,我马上过去,带只****?

蓝叔笑道,你带****鸭巴我不管,我这儿什么东西都有,你赶快过来!

蓝叔变聪明了,接着给马伯打电话,让马伯叫李蓟南。蓝叔说,“你爸的电话我不敢打,你爸那样的人,跟中世纪的清教徒一样,我还想开导开导他呢,你妈居然还吃他的醋,真是太没道理了!”

我忍住笑离开了蓝宅,老知青们属于上个世纪,让他们在一起,回忆往事,缅怀蹉跎岁月吧。

我走在路上的时候,风雪骤然停了,太阳冲出云围,乱营街亮得剌人眼目。到南里胡同口,我习惯性地朝里面康家院子大门口望,胡同里开始有人出来扫雪了,我信步走进去,到院子门口,往里面扫了一眼,白雪皑皑的院子里没有人,我站在门口犹豫着进去还是不进去?后来还是打消了进去的念头。

我想起了康彩凤如今已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我这样一个浊世里臭气熏天的污浊之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的好。

南里胡同是个活胡同,胡同尽头,就是菜地和杂木林,林子里的那个小院子,现在是基督教乱营街聚会点了。改成尖顶的院门上立着鲜红的十字架,大门两侧,分别写着两行字,一边是,“敬畏神是智慧的开端”,一边是,“认识至圣者便是聪明”,在白雪世界中,这些红字和十字架特别醒目。远处,可以看见西陆街的清真寺的拱圆绿顶,那是恰克马克和阿不都做礼拜的地方。乱营街的红尘俗世中,还有些向往天国和来世的人,信奉着不同的主,活得比我们这些俗人多了一份虔诚。

我在雪地里站住,不敢再往那小院走近。

我估计康彩凤肯定在院子里唱诗,听孟香讲,康彩凤现在除了在家里读《圣经》,就是到聚会点参加唱诗班活动。

果然,从小院里传来了歌声。

渺小浮生,

飘向生涯尽处,

欢娱好景,

转瞬都成往事;

变化无穷,

环境何能留住,

恳求不变之神,

与我同居……

我迎着歌走上前去,想看康彩凤一眼。站在院门口,朝里面看,在一间教室的窗口,真看见了她,坐在一群信徒中间,样子象个嬷嬷。她也抬头看见了我,投给我的那一束目光,是我形容不出的陌生,让我感到冷,于是转身离去。

从胡同踅回街子,这时满街都是扫雪的人,路过梦乡美容美发店时,从窗口意外的看见罗流儿的背影,侏儒力士居然也知道跟美容美发店的小姐调情了,我觉得非常好笑。

我的笑容让湖南鞭炮商叶寄春感到放心了,他的货几天后就到,就怕租不到库房。

雪晴后的十号院充满祥瑞之气,贝叶的古筝声悠扬,弹的是《阳关三叠》,蔡桂三一边作画一边跟着唱。兆里在他的厨房里油炸丸子和里脊,香味飘满了整个大院。盆景艺人姬光把他的最后一批作品往三轮车上装,运到华林市场的销售点。陈大娥正在给姬光的车轮子打气,她是个热心人,和陈旭东的爱情让她变得更加乐于助人,人好像也变得年轻漂亮了。

赛布在饭馆里烤火,他帮不上忙,但他喜欢看兆里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