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乱营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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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黑账本

从烟雨楼穿过北里胡同,我又回到了乱营街,十二月初的雪存不住,太阳强烈些,雪就融化了,街上到处黑水乱淌。我踮着脚尖跳着走路,路过马五哥小炒店,看见窗子里父亲的背影,正和马伯、杨智、赛麦堆在喝酒。他们的脸都喝红了,高声武气地说话叙谈。我估计摆这样酒场子的肯定是李蓟南。囊中羞涩的父亲只能在这样的地方招待他的农民朋友。

我进去饶有兴趣地看这四个朋友喝酒乱聊,酒和往事使他们打成一片,亲密无间,放言无忌。

我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爹,想到这一点,我跑到柜台把账结了。一百块钱的小单我还能买得起。买过单后我又过去给杨智、赛麦堆各敬了两杯酒,然后把十号院二楼套间的钥匙交给父亲,让他们酒后到套间去休息,喝茶,想聊多久聊多久。

我心情很好,好心情让我特能与人为善。

我钻进我的小耳房,象特务一样扫了院子一眼。

袁明快在小镜框里妩媚地朝我笑着。我幸福地抽了两支烟,一边和袁明快挤眉弄眼,然后我检查门是否扣死,顺手把小窗的窗帘拉紧。

我爬进床下,把藏进旧报纸里的那只鞋盒摸出来,从鞋里摸出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那个暗红色封皮的小日记本就在信封里包裹着。我小心地抽出日记本,认真地翻看起来。

谢大年的笔迹粗壮有力,好像生着气似的,他记录的每笔账后面,好像都有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起,他一共记了五十七笔账,每个当事人的名字、单位、职务、联糸方式、受贿钱款数目、礼物数目、收受时间地点,都有清楚的记载。

这些人的姓名,我差不多能背下一半。他们最见不得人的秘密,现在都掌握在我的手里,只要我愿意揭秘,这批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至少有一半得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有的人还得挨枪子。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要人命的小本子会到了我的手里,连我自已都没有想到。

从南冠园仓惶逃窜的赛布和罗流儿,没有把秘密账本掉落在野地里,而是掉在了十号院的石锁下面,可能是慌乱中被石锁绊倒了,那个本子正好掉在石锁和墙根的缝隙中。我当时正好憋着一泡尿,跌跌撞撞逃回地下室的赛布罗流儿,没有想到我正醒着,我对着水池撒尿,院门透进来的街灯亮光,让我看见了石锁下面的一样东西,我犹豫的一下,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当时大概是下夜四点钟左右,整个十号院像坟场一样安静。夜空深沉,冷星眨眼,我飞快缩进屋,打开小台灯看清捡到的是什么东西,直到天亮都没有再睡。我用了几个小时,想明白了,这个许多人都想要的东西的沉重分量,它的价值和用途,足以改变我一生的命运,上帝把机会给了我,我当然应该很好地利用它。

我决定把它藏起来,静观局面的变化。

我还为自已找了一个藏它的理由,我如果把它交出去,等于检举揭发了赛布和罗流儿。后来他们暴露了,秘密账本的下落变得更加扑逆迷离,我发现不可能有人会怀疑到我,只要自已不出纰漏,就万无一失。

刑侦组的警探们不会为一件不可能找到的东西白费时间,确信找不到后,他们会放弃。时间会慢慢地淡化它,最后被人忘却。

所以我一直在耐心地等待,决不贸然行动。而且还放出一股怀疑风,秘密账本也许就根本子虚乌有。赛布罗流儿证实确有此物后,我不敢再放此风了,因为持此怀疑论有可能被人怀疑。

隐蔽在暗处观察事态的发展,很有意思。由于赛布罗流儿的入室偷窃案已经查清,谢大年案的眉目随之变得更加清楚,杀人凶手吴猷的画像到处张贴着,秘密账本找不到并不影响警方追缉凶犯,吴猷即使是白宝山第二,也难逃天罗地网。

警方眼下正在集中精力和警力追凶,我觉得我的行动可以开始了。

我对着小镜框里的袁明快深呼吸一口气,为了她我不再等了,我得有一笔钱,我对靠取悦于黎姨换点残汤剩羹的生活已经非常厌倦,越来越没有耐心。

为了小镜框里的女孩,为了摆脱女魔般的黎姨,我铤而走险是值得的。

敲诈那些贪得无厌的敲诈者,这也是一次赌博,我得为自已找一个信得过的合作伙伴。

我想还是陈旭东最为合适。他是我的朋友,我有恩于他,他有过犯罪前科,想重新作人但仍然受到怀疑,他想作好人就显得有些滑稽。他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还很讲江湖义气,我需要这样的人。

但最主要的理由让他无法拒绝,就是,他现在比谁都更需要钱。

我决定找陈旭东面谈。

父亲他们的酒饭结束了。四个人都喝了不少,摇摇晃晃,互相搀扶着,打着响亮的酒嗝进了院子,然后上了二楼套间。他们久别重逢,谈兴未尽,还需要在那个基本用于幽会和****的地方,继续他们狗拉羊肠子似的叙旧长谈。

在等待开业的香村饭馆里,兆里和赛布、海树、兆丰围着炉火在烤火喧聊,对他们的爹刚进城就有人请吃小馆子,而且喝得东倒西歪、满面红光,脸上都露出满意的笑容。我进去后,兆里说,“我本来想随便炒几个菜,让四个老爷子就在这儿喝、臭聊,李叔不乐意,非要到五哥那儿请客,还说开张席之前,不要见酒气,会冲喜气的,想不到城里人也有这些讲究。”

我说,“在马五哥小炒馆请老朋友,够寒酸的了。我爸是穷人,好饭店请不起,只能这么凑合,连我都感到不好意思!”

兆里说,“真去个阔气地方,我们的爹恐怕连筷子都不会用了,还是乱营街的小饭馆好,你看他们喝得多开心呵,人么,不就图个心里高兴么!”

赛布说,“他们高兴,我们也高兴高兴,我去打王步高店里的高度酒,我们也喝!”

兆里说,“行,我切两个凉菜,就围着炉火喝,不犯忌讳,开张席上的酒也不动它,就打王步高店里的散酒。”

我在兆里饭馆的炉灶前消磨掉几个小时,天黑以后,溜进了独风流歌舞厅。

歌舞厅还不到有人的时候,我和陈旭东躲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我说出了我的敲诈计划。陈旭东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黑账本在你手里,我可真没想到。”陈旭东说,脸上一团模糊。

我说,“东子,痛快点说,你想不想干?”

陈旭东吞吞吐吐,说,“豹子,这活儿我看,还是不要干的好,我现在是个良民,人家还怀疑我呢,真干了这一把,就是自投罗网了,我是进去过一次的人,我不想再进去了。”

我说,“我知道你现在有顾虑了,是陈大娥把你弄成这副娘娘们们的样子,以前你是这样吗?谁不知道陈旭东过去的英雄气概!”

陈旭东笑笑说,“我那是冒傻气,****一个。我进去了才后悔当时没听你的劝,现在反过来了,倒要我来劝你。豹子,你也不想想,那些刑侦警察是干什么吃的?黑账本在你手里,他们迟早都会找到你头上,他们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

我说,我就是要在警方查到黑账本线索之前,进行我的敲诈计划。这活儿不会有任何危险,被敲的人不会报案,因为他们不敢报案,达到目的或部分达到目的后,为了避嫌,我可以立即销毁证据,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对陈旭东这样头脑简单的人,我不泄气,晓之以理,吹风让他开窍。

陈旭东说,“豹子,你真觉得万无一失吗?”

我说,“你是我信得过的朋友我才来找你,东子,要想成为有钱人,过上优裕的生活,你就不要放过这个机会,这样的机会,摊到你头上,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对我也是一样。我们可以像佐罗一样,做潜行于黑暗中的蝙蝠侠!”

陈旭东抬头望着我,双眼放出幽光,像猫头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