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乱营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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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图谋不轨

阿山画家蔡桂三的十米长卷接近完成,仔细看,上面又增加了几个人物,几张嘴脸,像是杨智、赛麦堆,还若隐若显增了几处楼台,里面凭栏招摇者,依稀像是孟香、灵兰、康彩凤。

蔡桂三的创作激情来源于女邻居钟离庆拾,和小贝叶的古筝弹奏。蔡桂三是个个性张扬的野路子画家,但与冷美人的恋爱却进行得非常隐蔽。钟离是上海支边青年的后代,平时不苟言笑,一心一意想把女儿培养成古筝演奏家,塔里木农场没有古筝老师,她便毅然带女儿进城,一住就是一年,蔡桂三几乎和她同时住进十号院,两人一见钟情,暗中来往,几乎瞒过了十号院所有的人。

贝叶的生父现在是上海一家电器公司的老板,贝叶四岁的时候,这位老板爱上了一位年轻活泼的大学生。钟离知道后主动把自已的位置让出来,带着贝叶回到塔里木农场,她在上海丢失的爱情,在乱营街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重新被点燃了。

这是上帝在冥冥中的作合。他们慢热的恋情到蔡桂三的长卷接近尾声的时候,才迸发出炽光,照亮了整个十号院。这一对阳春白雪的恋人要以婚姻的形式锁定爱情的时候,下里巴人的陈旭东陈大娥也在筹划他们的旅行结婚。

蔡桂三给戴明理打电话,邀他来看他的画。再有几天,他和他们几个画友的画展,将在新城群艺馆举行。戴明理跑来了,看过蔡桂三的长卷,说画展举行的时候,他要约一些文艺界的朋友参观捧场,包括像宗道元那样的画界元老,让大家看看,扎根于民间世俗生活的艺术家是怎样表现时代生活的。

戴叔在宾馆的豪华客房里写了一个月,终于完成了牛兴涛的奋斗史和发家史。牛兴涛读了戴叔写的那个牛兴涛,大为感动,热泪盈眶,给戴叔多付了一万元酬金,还让戴叔飞了一趟云贵川。

戴叔看完画,我把他叫到套间,我要告诉这个匆匆忙忙的好心人一些事,包括蓝承祖和灵兰的事,黎姨想收回饭馆的事,这些事他一无所知,因为谁也没想过要告诉他。

我说完后,戴叔埋着脑袋,好像头上压了铅块,好半天才说,“我早应该想到的,偏偏没有去想。为富不仁,蓝承祖和黎素玉真够不仁的了,现在怎么办呢?只有我去找老蓝谈了,他们这样出尔反尔,见利忘义,也太不要脸了!”

把戴叔烧起来后,我立刻转移话题,问他谢案破得怎么样了,凶手抓到没有?秘密账本有没有下落,戴叔说这一向都在外出,写作一个月,出游十天,没跟龚警官联糸,近况如何不知就里。

我说“戴叔,这个案子不会不了了之吧?我听说,十个案子,能破两三个,就算不错了,这都有两个多月了,怎么还没有结果呵?”

戴叔说,“破不了的案子肯定有,尤其是大案要案,很费时间和警力,包括办案经费,出一个破一个,福尔摩斯和波洛都做不到,但是谢大年这个案子,案犯清楚,还有目不暇接击者,肯定能破,只是时间问题,两个月不算长,有的案子,历时二十年才破,都成死案了,很偶然就破了。”

钟离庆拾烧了几个菜,要留戴叔吃饭,让我一起吃,我借故跑了,钻到地下室罗流儿的房间。

待业的侏儒劳工正在床上卷缩成一团,睡得昏天黑地,身上一股呛鼻子的汗酸味儿,脏兮兮的棉被像裹尸布一样又硬又滑,身上的二流子背心鱼网一样千洞百孔。被叫醒以后,坐起身,说翟毛础快回来了,老婆大难不死,翟毛础要带着全家回乱营街来。

罗流儿说翟哥子回来就好了,又可以找到活计干,不至于让他躺在床上挺尸节省粮食了。但翟哥子回来,他就得腾房让屋了,问我,可不可以让他搬到杂物房去住,那房子反正陈旭东也不住了。

我说,“矮哥儿,住杂物房好说,现在穿上衣服跟我走,我请你吃饭,然后咱们到老冯澡堂泡个澡,你****的身上太臭了!一房子的干屎味儿。”

侏儒就跳了起来,胡乱穿了衣服,跟我到兆里饭馆,我让兆里给他炒一盘辣椒肉丝,加三碗米饭,罗流儿饿绿了眼,顷刻间一扫而光。

吃饱了肚子,就去街子北头的冯三泰澡堂,乱营街的人习惯于把它叫老冯澡堂或天津澡堂。我和罗流儿进去,宽衣毕,天津人老冯按老规矩,给每个人送一条小毛巾,罗流儿接了,搭肩膀上,往里面走,从后面看矮子的裸体,头大肩宽身子小,腿奇短,像火星来的怪物。

澡堂里热气腾腾,几个老得没牙的老汉泡在烫水池里,只露出粉红的秃脑袋,仰着脸跟刚进门的要喜老汉说话。七十六岁的要喜老汉瘦骨嶙峋,像骷髅一样只剩下骨架,****垂吊在干腿中间,钟摆一样甩来甩去。老冯澡堂是这一带惟一的老式澡堂,在冼浴中心、桑那宫遍布城市的时代,这样的老式澡堂本城绝无仅有。要喜老汉和他的伙伴们最喜欢这里的烫水池子,他们的老皮老肉只有泡在这样的池子里才过瘾,他们还喜欢这里传统复古的气氛,老家伙们在一起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谈笑风生十分愉快。

冯三泰是随湘军进疆的天津帮商人的后代,是澡堂世家的惟一传人,他在乱营街开的这家老式澡堂,远近闻名,吸引的差不多都是喜欢怀旧的老家伙。我在这里泡过一次澡后就喜欢到这里来。那次是听要喜老汉在池子里讲年轻时节跟驼队进疆的经历,从金城到迪化,大小驿站几十个,一路的遭际故事,悠着说,十天十夜也说不完。那次泡澡使我和这些行将就木的老家伙们有了一种默契,这里真是小人物、社会弃儿、遗老遗少的温馨天堂,听老人们回忆往事,真是一种享受。

我和罗流儿跳进温水池子,和烫水池的老汉们隔开了一个热水池子。罗流儿难得冼回澡,在温水里泡得十分舒服,不断地夸我人好,不嫌弃穷朋友,讲义气得很。

我说,“罗哥儿,那个黑账本,你真想不起来,在哪里弄丢的吗?”

罗流儿说,“真是想不起来了,东西是我捡的,也是我搞丢的,后来我和赛布还回头去找过,蹊跷得很,格老子的就是找不到!”

我说,“假若找到了,你怎么办?想过它的用处了吗?”

罗流儿说,有什么用处,那东西吃不得喝不得,有鸟用?

我说,怎么没有用,那个黑账本,其实就是个银行存折,随时可以取钱,想取多少就取多少,有了那东西,你还用起早贪黑的当苦力么?你也是富豪阔佬了。

罗流儿总算想明白了,说,“你是说敲诈那些家伙,那些家伙是该敲,都是不义之财,可是现在说这些有啥子用么?账本不是搞丢了么!”

我说,“账本还在,没有丢,现在在我手里,你没有想到吧?”

就把账本怎么样到了我手里,来龙去脉说了,罗流儿恍然大悟,说,“想破脑壳,也想不到会在你哥子手里嘛!”

我说,“现在咱们可以把它当存折去取钱了,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你想好了,干还是不干?要干,咱们就商量好,最近瞅机会干一回,不干,那就把黑账本交给沈队长、龚警官他们,你考虑吧,我等你决定。”

罗流儿说,“横竖现在他们也不怀疑我了,我又穷成这个样子,为啥子不干?”

我看罗流儿挺坚决,就让他等消息,同时卖个关子,说我还没有考虑好,还要摸摸情况,流儿欣然同意。

回到十号院,礼陵人叶寄春的第二批货正好运到,除两车鞭炮,还有一车花炮。

叶寄春见我和罗流儿来了,就大喊要罗流儿过去帮忙,有犒劳的,我又去把赛布找来,两人把车卸了,赛布又到地下室毛坯房,把贴地窗口打开,货箱就从窗口递进去,不一会儿就把一间毛坯房装满了。

卸毕,叶寄春又带赛布罗流儿到火车站货场拉运花炮去了。年节快到了,叶寄春必须先抢市场,因为浏阳花炮更有竞争力。

冼过澡,肚子才感到饿了,就进了兆里饭馆。饭馆里的生意确实是好,饭菜足量,味道好,品种丰富,他的土鸡炖阿魏菇、羊肉焖饼、薄荷蒸鱼、爆炒双肚及锡伯辣子、椒蒿小碟,五豆子粥,都特受欢迎,加之店堂卫生好、服务好,就传出了口碑,生意就火爆起来。生意好,但兆里好像并不很开心,大概杨智走时给他说过什么,或是他自已预感到了什么,凡事太顺,大概他认为不是什么好事。

我要了一盘酸辣菜拌面,正吃着,黎姨忽然进店来了,兆里、兆丰、海树慌忙上前照应,黎姨说,“兆里你干得真是不错,这一两个月,生意没见淡过,你的收入也不少了吧?”

兆里陪着笑脸,说,“托黎姨蓝叔的福,生意还过得去,回头客多一些。”

黎姨说,“兆里,你人看着挺实诚,对黎姨可不兴遮遮掩掩,实话实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别含糊打埋伏,以后你的进账,都要给我看看,门面给了你,我不能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黎姨说完,兆里怔着,呆呆地看她的脸,黎姨却不看他,让我跟她到二楼,有话要跟我说。

进了套间,黎姨在沙发上坐下,让我给她点烟。她抽绿猫烟,纸烟夹在指缝里,扁着嘴,样子像谋杀列宁同志的女剌客卡普兰。

黎姨说,“我的意思,你给兆里一点口风都没透?他怎么吃惊成那样?”

我说,“黎姨你没说过让我透什么口风呀!”

黎姨冷笑一声,用烟指着我,说,“你就是会装聋作哑!但是这个好人我不能让你做,我刚才已经说了我的意思了,剩下的话,我得让你去跟兆里说。”

我说,“黎姨让我跟兆里说什么?你已经把他吓坏了,我还能说什么?”

黎姨说,“你去告诉他,饭馆收入的八成,应该交给我,就像每月收的房租费一样,饭馆门面是我的,因为产权是我的,饭馆装修他杨兆里没化一分钱,凭什么所有的好处都是他的?他是我的什么人?我认识他是谁?”

我硬着头皮说,“黎姨,这样不好吧?饭馆开张连两个月都不到,就要往回收,当初可是你和蓝叔亲口答应人家的,就是想回收,也该再等几个月,现在就收,有点性急了吧!”

黎姨说,“我不记得我答应过这事,是蓝承祖答应的,字据也是他写的,根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所以,他的口头承诺和字据是不能算数的!”

我不想跟她争辩,这事情有戴叔出面,让戴叔跟她说吧。

黎姨看我不说话,就让我坐她身边,抚着我的头发说,“宝贝儿,你是我的小管家,小跟班,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你的这个身份,不要总想在我面前这别人打抱不平,记住,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黎姨笑着,就抓住我的手,往她的小肚子那儿按,让我摸那块柔软的地方,说,“你感觉到有些异样了没有?”

我说没有。

“但是我感觉到了!”她说。

我像傻瓜一样看着她。

她说,“我的例假停了,现在经常呕吐,医生说我已经怀孕了!你没有想到吧?我这样的年纪还能怀孕,是你和你父亲的功劳,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总之是你们李家的种子,跟姓蓝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惊呆了,说,“这不可能,不可能,黎姨你别开玩笑了,你吓唬我呢!”

黎姨笑道,“我吓唬你做什么?这件事我还要告诉你爸爸呢!医生劝我打胎,我可不想接受他的建议,我身体很好,心脏没有任何问题,做高龄产妇不会有任何问题,我想真正做一回母亲!”

我感到了窒息和绝望,好像被雷击了一样。这个可怕的女人让人毛骨悚然。

黎姨说,“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蓝承祖很快会跟我摊牌,这个早已经名存实亡的家将不复存在,他给我的,除了蓝宅,大约就是这个十号院了。所以,你得去跟杨兆里讲清楚,不是我故意刁难他,我是为了我和我们的孩子,收回我们的财产!我说的我们,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我像是赤身裸体掉进了冰窟窿,周身打起了寒颤,牙齿嗑得象敲电脑键盘一样。

黎姨狞笑着,目光如电盯着我,说,“你这是怎么啦?怎么抖成了这样?我才怀上两三个月,你就害怕、紧张成这个样子,到时候需要做亲子鉴定怎么办?孩子生下来以后,我要在医院认真做个亲子鉴定的,你和你爸爸都得参加,那时候你怎么办?想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毛发倒竖,仓皇欲逃,黎姨抓住我的手,哈哈笑着,说,“我就喜欢看你这付丢魂丧魄的狼狈样儿,太有趣了!太可爱了!现在我就想要你,宝贝儿,你得打起精神来呵!”

她说着,就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说,“宝贝儿,你跟杨兆里这样说吧,从现在起,一直到春节,香村饭馆算他的,春节以后,就是我的了,他如果不想走,也可以留下,当我的大厨也可以的!”

她脱得只剩下乳罩和丝裤衩,看我站着不动,瞪着大眼说,“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呵?怎么不脱?”

我垂下脑袋,痛苦地说,“黎姨,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得性病了!甚至还有艾滋病的可能!”

我说完后,就扭过脸去,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跌跌撞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