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乱营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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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半夕风流

在蓝宅和杀人犯吴猷不期而遇,虽然让我感到惊奇和后怕,但并没有影响我要做和要想的事,我甚至都懒得再问一问罗流儿他和吴猷相识的细节,满脑子只有晚上钓鲍世昌的事。从蓝宅往乱营街走的路上,我再次想鲍世昌上钩的可能性,并且想到要不要不断更换交钱地点的问题。电视剧和报刊披露的敲诈勒索案、绑架案,交钱地点是由作案者幕后指挥、频繁更换的,这是因为作案者害怕当事人报案,事实上,有些当事人是敢于报案的。但是鲍世昌敢报案吗?我仔细认真地想了想,他不敢。因为他不是受害者。

不仅不是受害者,他还是一个侵吞者、掠夺者、敲诈者。

我回忆了一下鲍世昌电话里流露出的紧张和恐慌,对晚上行动的成功信心十足,我想这和吴猷的鼓动有关,他给我的敲诈赋予了正义的光环,让我对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不再感到心虚。这个世界把天堂和地狱的距离拉得实在太大,仇恨和绝望必然会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和罗流儿都没有再提吴猷,蓝宅的会面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十号院正值中午一点,不到客人进餐的高峰时间,兆丰正在给大劳二劳准备饭菜,翟毛础夫妇自从在靖边街市场摆上菜摊后,就把两个儿子交给了饭馆,吃包伙,夫妇俩要到很晚才回来。兆里见我和罗流儿进了院子,主动邀我们到后堂里坐一坐,说,“这两天客少得很,中午也没有几个人,我也该歇一歇了,咱们一块儿喝几盅,好不好?”

赛布帮苏公展看守着歌舞厅,少了一个人。兆里说,赛布不在咱们喝,咱们兄弟一场,能这样在一起喝几盅的时候不多了,馆子收走了,我的心劲也没有了。

兆里弄了几个菜,就在后堂里,围着炉火喝酒。他的心情不好,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其实也是心不在焉,老想着夜里的事情,彼此没有多少话说,罗流儿也不说话,埋头喝闷酒。喝了一瓶酒后,兆里还要喝一瓶,我发现他其实并不是想说话而要喝酒,他的目的像是为了把自已灌醉。这样的闷酒不能喝,我推说头痛,坚决不喝了,兆里也不勉强,说赛布在独风流歌舞厅,一个人很冷清,那里又宽敞又暖和,还可以看电视,你们没事干为什么不到那里去消磨时间?

兆里说,“去吧去吧!窝在十号院的小耳房和地下室有什么意思,这个院子如今就像个活棺材!呆着让人憋气。”

我觉得兆里的这个主意非常好,十号院的繁荣喧哗,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亲切熟悉的面孔,都已远去,只有黎姨,躲在套间的窗帘后面,俯瞰着大院,让所有的人都感到压抑和沮丧,兆里总算说出了心里想说的话,这个逆来顺受的人,进城的几个月整个像个被人任意嘲弄的小丑,连未婚妻都当成本投进去了,得到的只是一个肥皂泡一样的美梦,刚刚缤纷了一下,就飞快的破灭了。这个打击,比他在八里墩所受的打击沉重多了,而制造了这打击的,正是他们曾经感激涕零的蓝承祖和黎素玉。

从现在起,到晚上开始行动,还有九个小时,在独风流歌舞厅把这段时间消磨掉,是一个最佳选择,那里除了暖和和宽敞,还很安静,行动之前,我需要好好地放松和休息。

歌舞厅大门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纸牌子,门掩着,我和罗流儿进去后,赛布正在看租来的香港武打片碟,厅里灯光昏暗,只有茔屏在一闪一闪地亮,我和罗流儿在赛布旁边坐下,等了十分钟,那碟子放完了。罗流儿就问赛布,“哥子,有没得黄碟子?有的话,放一个格老子的过过瘾!”

赛布说没有,却朝吧台那边抬抬下颏,说,“看黄碟子做什么?那边有两个现成的,你们身上要是有闲钱,就让她们陪你们玩玩,比看碟子过干瘾强多了!”

就瞪大了眼往吧台那边看,隐隐绰绰好像有两个人影。赛布说,那是一对姐妹,晋西北保德地方出来的,姐姐叫小搂,妹妹叫满妮,来乱营街之前,一直在阿山赚金客们的钱,封山后她们从北屯沿额尔齐斯河到萨尔布拉克,再到金满城,一站一站,最后到了这里。她们本来是想到独风流陪舞的,没想到正赶上暂停营业,但她们并不急于离开这里,在寒冷的冬天,呆在这个温暖舒服的地方,她们感到非常惬意。

我问赛布,姐妹俩长得怎么样?赛布说满妮不错,小搂差点,年龄也有点大,三十好几了。罗流儿就问小搂得多少钱?要得少点,他愿意跟她耍。赛布说,姐姐可能便宜点,妹妹至少得两百,还不知道她们愿意不愿意呢。她们好像并不太在乎钱。

我忽然对这对姐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紧张的行动之前,和小姐厮混一下,可能是最好的缓解紧张情绪的方式。就对赛布说,“赛布,你去把她们叫来,我很想见识一下不在乎钱的小姐是什么样的感觉!”

吧台那边传来耳语的声音,接着亮起了一盏灯,一个穿短皮装的女孩儿,斜靠着吧台,手指缝里夹着细细的烟卷,嘴巴象鸭子嘴一样噘着,朝空中吐着烟圈,一边似笑非笑地瞥着我们,在她身后的暗影里,朦胧着另一张笑脸。

她们显然已经猜测到了我们正在说她们,但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过来。赛布就朝她们挥一下手,满妮立刻扔了烟腚,像时装模特走猫步一样,生动地扭了过来,姐姐小搂跟在后面,她比妹妹要矮许多,是个小巧玲珑的丰满女人。我盯着满妮看,她的大腿非常匀称,脸上的笑容带点顽皮,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们的样子,让我无法把她们和娼妓联糸起来。

这姐妹俩让我感到十分愉快,而罗流儿卑琐的样子却让我看着难受,他的眼睛不断地偷看姐姐,自惭形秽的恶劣感觉让他手足无措、语无伦次。赛布胡乱地把双方介绍了,就问我打算怎么办?我提议大家先在一起坐一坐,聊聊天。满妮说很好,并且说最好不要进包厢,包厢就像棺材一样让人感到憋屈和窒息。赛布就把几对沙发围起来,中间放一个玻璃钢茶几,然后我们坐下来,满妮坐在我旁边,姐姐好像对小矮人有点失望,没有挨着罗流儿坐,故意坐在了他的对面。赛布张罗着要倒茶,我给了罗流儿一个逃离尬尴的机会,塞给他一百元,让他去街上买些熟食、冷盘和酒来。

今天我没有****的冲动和想法,见到这俩姐妹后心里更加安静了。我只想和她们呆在一起,安静闲适地说说话。在这个温暖的大房子里,和两个素昧平生的姐妹随意地聊天,远比发泄****的短暂快感要好得多。

罗流儿像土行孙一样飞快地消失,半小时后满载而归,买了一堆吃的东西,还有两瓶度数很高的巩乃斯特曲和两瓶桑椹贡酒,姐妹俩欢呼了起来,帮着赛布往茶几上摆那些吃食和烟酒。赛布把大门扣死,以防万一有人来打扰。赛布说,“现在你们放心的玩吧,谁也不会来打搅你们!”

于是大家开始一杯接一杯地碰杯,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每个人的话匣子都打开了。姐姐小搂说,谢谢你们请我们吃喝聊天,谢谢你们没有把我们当成卖春的三陪女,她说可能连赛大哥都误解了她们,她们所以躲到独风流歌舞厅来,是因为这里既安静又温暖。她们租住的房子实在太冷了。那房子就在歌舞厅旁边,房主的土暖气总也烧不热,里面冷如冰窖。

然后她们就讲起了她们的身世和漂泊故事。

在去阿山之前,她们一直在晋西北的城乡四处游走,在她们的姨表哥拉起的那个草台班子里,姐妹俩能歌善舞,是不可或缺的主要演员,十年来,她们跟着这个十五个人的草台班子走遍了晋西北的山山水水,在黄土大塬的逶迤行程中饱经风霜,充分领悟了高原的贫瘠不可能改变自已的命运后,她们决心脱离剧团远走他乡。导致她们下定决心的是在黄河渡口遇到的那个老金客,老金客从阿山归来不久,在简陋的客栈里把遥远的阿山吹得花团锦蔟,并且告诉她们,阿山那边有很多的黄土大塬人,晋西北人,也有年轻的女子,他们在那里淘取黄金,挣当地或当地人的钱,或互相挣对方已经挣来的钱,个个为钱而忙又完全不把钱当回事,高兴起来挥霍无度,一掷千金,而且个个慷慨好义,乐善好施,人到了那样的地方,好像重新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的人。老金客说,“连那儿的鱼、鸡、狗,石头和驴都跟这儿的不一样!去吧,你们应该去!人不应该总是在老地方转来转去,人应当去新的地方,去他们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就这样,她们听了老金客的醉鬼一样的话,逶迤几千里,真的到了阿山。

随便听信一个陌生过客的酒话,轻率地决定自已的行程,我以为她们会说一番后悔的话,没想到她们的回答完全相反,姐姐说,“那位老伯把阿山的好处远远没有说够,他让我们走进了一个新世界,我们眼里的阿山真是阳光灿烂!”妹妹跟着附和,说阿山的阳光真是无与伦比,在这样肮脏的地方,格外觉得阿山的阳光灼热而洁净。

我说,阿山我没去过,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为什么你们要跑到肮脏的乱营街来?住在寒冷而廉价的出租房里。我问这话时妹妹格格笑了起来,说,“你真想知道呵!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我们在等一个人!”妹妹没有说在等什么人,姐姐的脸先红了,伸手捂住妹妹的嘴,看样子她不想让陌生人知道她的秘密,我们也没有再问,比如说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要在乱营街等,等待的那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等等,尽管我很想知道,但我忍住了没有发问,我猜想说不定是一个发了横财的金客,那金客和姐姐约定了,在城市的边角见面,发了横财的金客们进城后都变得小心翼翼,专找简陋的地方约会,为的是不让自已过于引人注目。

那个对两姐妹至关重要的人,没有影响我们喝酒聊天的兴致,罗流儿很彻底地放弃了****的念头,专心致志地投入闲聊,朴素的神态倒有了几分可爱。他的聊天是对故乡人和事的回忆,包括他的那段漫长的流浪经历,赛布讲的是穷乡僻壤的奇闻掌故,听他们谈天说地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和他们经历的人生相比,我好像只有苍白和龌龊。

黄昏时我们喝完了所有的酒,开始出现了醉态,我记起了夜里的行动,想要结束这次聚会,好好地睡上两个小时,以养精蓄锐,但俩姐妹意犹未尽,娇嗔着说还想喝一瓶,还想给几位哥哥好好唱几曲呢,赛布是个很喜欢热闹的人,抓起找剩的钱又出去买了两瓶酒。

斟上新酒后,我们又碰起杯来,俩姐妹开始唱起了歌,有晋西北的酸曲也有流行歌曲,每唱一曲都要让我们喝一杯酒,其间还加上了跳舞,跳舞时俩姐妹变得非常放松,象情人一样和男人紧紧贴着,她们也被酒精烧得无所顾忌,愿意让男人紧紧地搂抱和抚摸,在酒精和****的双重陶醉中,我被满妮搀进了包厢,罗流儿被姐姐搀进了另一间包厢。那时候我已经被灌得人事不醒,赛布和罗流儿在喝下最后一杯酒后,也已是烂醉如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