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乱营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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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两清(1)

旺城建筑公司在靖边西街头,有个占地很大的院子,砖墙围着,里面有栋二层的办公楼,几排简易平房。场院里停着推土机、起重机、卷扬机、装卸车等建筑机械。院子大而无当,靠院门的这一边是水泥地面,另一边却是原来的荒滩角,灰褐色砾石上长着骆驼剌、艾蒿、芨芨草、琵琶柴。我站在院门口等袁明快,一面就想起童溪水,在这么个破单位干了十几年,忍气吞声,最后居然被一脚踢了出来,衣食无着,狼狈不堪。想到要见的是个心狠手毒的丘八式人物,心里就敲起了小鼓,踌蹰了起来。

袁明快从街子东边步行过来,远远地就看见她婀娜着身姿,胸脯挺得高高的,风扬着额前的头发,裙子飘着,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动感。我看着看着就恍惚起来,好象是在梦里,怀疑这个飘着的女孩儿是否真实。

袁明快说,“这个大院,我已经熟视无睹了,潘沃在这儿碰过钉子,所以我几次想进去都没有进。”

我说,“我在这大门口站了半个多小时,想冯海旺这个人,心里有些发毛,只怕要碰一鼻子灰!”

袁明快笑道,“你不是脸皮挺厚吗?怎么也临阵怯场了?”

我说,“油嘴滑舌,脸皮厚的,最怕一本正经的,碰上个缺乏幽默感的人,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袁明快朝院子里望一眼,说,“既然来了,就进去碰碰运气吧!干我们这行当的,被人冷拒热拒是家常便饭,跑十家能谈成一家就算不错了。”

就硬着头皮进了院子,问一个戴柳条帽的工人,冯总在不在?说在,正在办公室和两个客人说话呢。上了二楼,找到总经理办公室,往里面探头,就龟缩回来。袁明快问怎么了?我说,“咱们晚了一步!狗日的承颂和杭月桂在里面正谈呢,好象知道我们要来一样,人家抢先一步了!”

正在懊恼,杭月桂和承颂从总经理室退了出来,冯海旺只挥了一下手,就把门掩了,想看看他什么嘴脸,都没给机会。看两个人都埋着脑袋阴着脸子,就知道什么结果。果然,下了楼,杭月桂就说,“早知道你们要来,这一鼻子灰应该让给你们去蹭!”

我说,“你们俩太兵贵神速了,我们想赶都赶不上趟!”

承颂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这事只能怪你们的潘总!招摇撞骗,满嘴跑马,说什么市委书记是她同学,建委主任是她姐夫,连主任老婆姓什么都没搞清楚,就信口开河,世界上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偏偏冯海旺正好是主任的小舅子!你这么瞎编,人家怎么不赶你!”

听承颂细说,建委主任的老婆是冯海旺的亲姐,就因为这层关糸,在老家搞建筑的冯海旺才移师边疆,成立了旺城公司。潘沃不知道冯海旺一个土鳖一样的人,还有这种背景,就瞎吹一气,被冯海旺当面戳穿,赶出办公室。

我说,“也难怪人家冯总驱赶,如今的假货、水货、冒牌货实在太多了,不瞒你们说,我是真货假货,连我自已都搞不清楚!”

说得大家都笑,说现在除了妈妈是真的,其它都是掺了假的,说不定爹都是假的。又说连妈妈都可能是假的。说笑一阵,杭月桂说还要到西山一个油罐厂去碰碰运气,就和承颂一高一矮地走了。袁明快望着他们的背影,说,“杭月桂的这个搭挡,好象不苟言笑,挺较真的一个人,跟你不是一路人嘛!”

我说,“我是社会渣滓,无业游民,人家承颂不是。他跟他爹一样,爱厂如家,只是这个厂要垮了,他爱家爱不成了。前不久,他还参加了护厂队,反对牛兴涛兼并五月厂,还是驱毕运动的积极参加者。这两天如果不是和杭月桂打成一片,很有可能他又去参加驱毕了!”

袁明快狠狠地盯着我,大概以为我说了下流话,我连忙解释,说,“牛兴涛派到五月厂的接收代表叫毕楚红,所以叫驱毕运动。厂里的工人对袁世伦卖厂非常不满,组织了护厂队,还封锁了毕楚红办公室和四个大门。不让市府工作组进驻。后来工作组派人暗访,跟承颂谈了话,让他不要上坏人的当那些煸动工人闹事的人,都是发国难财的人,怕改制会危及他们的利益,清算他们的经济问题。改制对这些人没有好处,对工人绝对有好处。承颂被说动了,所以最近没有造反!”

袁明快说。“国营老厂都成这样了,我们这碗饭更不好吃了。今天还早呢,旺城这只锅砸了,咱们就去找牛兴涛吧,你不是说,牛兴涛是你爸的得意门生吗?”

我心里暗自叫苦不迭,吹牛不上税,现在得上税了。真是骑虎难下。昨天不过想讨袁明快的欢心,随便说说而已,真去找牛兴涛,碰上个软钉子,我的脸往哪儿搁?好在还有李蓟南老师呢!我估计父亲不会同意我们去,只要他反对,我就可以就势下坡了。

袁明快不知道我是想找台阶下,建议,见了李伯伯,只说要写牛兴涛的报告文学,不提要钱,让他介绍一下,写个便条或打个电话都行。

就挥手挡了辆摩的,往五月厂去。

五月厂子校在厂大院北侧。这里有个侧门,铁门被焊牢了,只留下中间小门,几个人守在门口,提着棍棒,都戴着红袖标,袖标上有“工人纠察队”的白字。我说,“你眼见为实了吧,驱毕运动又开始了!”

袁明快说,“这些人凶侉侉的,不会挡着不让我进去吧?”

我看是林伯的孙子林守信和赖疆他们,就说不会,这些人我熟得很。我揽着她的腰过去。守信说,“豹子,你也是工厂子弟,厂子眼看要变成资本家的了,你倒象没事人似的,还有心思泡妞儿!”

我说,“厂子早让蛀虫蛀空了,迟早要垮,你们还把着这破门有什么鸟用!”

守信说,“垮是要垮,但不能把几千工人象扔垃圾一样乱扔!不答应我们的条件,牛毕休想拿走我们的厂子!”

我说,“牛毕不是已经答应安置了吗?”

赖疆说,“那也叫安置?除了袁世伦几个头头脑脑安置了,到牛兴涛的公司,子公司,去当什么部长,经理,都拿着高薪。咱们这些当工人的就都被疏散分解,到什么物业公司当勤杂工,看大门,扫院子,开电梯,老弱病残,当包袱扔,你说,这样的安置能答应吗?”

我不是五月厂工人,让守信、赖疆他们义愤填膺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糸?胡乱跟他们搪塞几句,就往学校去。学校也乱哄哄的,学生不上课,老师在外面扎堆,也在大骂牛兴涛和毕楚红,都担心学校的前途命运。只有李蓟南在办公室枯坐着,手里攥着一本书,烟灰缸里烟灰堆积如山。看我带个女孩儿进去,抬起额头,说,“你不是到你戴叔那儿去了吗?又跑到学校来做什么?”

我就把袁明快介绍了,父亲笑一笑,指指前面的椅子,说,“坐吧坐吧,李豹公不务正业,小袁你要多帮助他,好好带一带他,他是跟好人学好人,跟坏人学坏人,有个正经事情干,说不定还能走上正路!”

袁明快绯红着脸,说,“李伯伯你高看我了,我从悦般州出来时间不长,干这行也才开始,小李这几天和我一起跑业务,对我帮助挺大的。”

父亲说,“悦般州来的呵,独自出来闯世界,还是个女孩子,很不简单的,李豹公更应该向你学习了!”

我说,“爸,我现在就有个正经事要干,我和小袁准备去采访牛兴涛,写篇他的报告文学,需要你给牛哥打个招呼,写条子打电话都行!”

父亲说,“牛兴涛你又不是不认识,还要我打什么招呼?”

我说,“我认识跟你认识完全两码事,你的脸比我的值钱,牛兴涛就认你这张老脸,你说句话,他不好推辞的。”

父亲说,“写他的报告文学,替他做宣传,他还推辞什么?送上门的好事嘛,这和脸不脸的有什么关糸!”

李蓟南好象真空里的人一样,对要钱的报告文学一窍不通,袁明快觉得很好笑,就说,“李伯伯,牛总忙得很,日理万机的,采访他很困难,你亲自打招呼,他会重视些,我们采访起来就顺利些。”

父亲还是犹豫,说,“我是个穷教书匠,牛兴涛不比从前了,我的话他听不听,真很难说,更不要造成误会,好象我打发儿子去写他,是想巴结他!我李蓟南一介寒士,穷而有节,巴结人的事是绝对不干的!”

我笑笑说,“爸,你这人高风亮节,地球人都知道!牛兴涛怎么会想到你会巴结他,你要想让我学好,走正路,干正经事,就赶快打电话,我和小袁忙得很!”